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gzbysh】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太极英雄传》 作者:张宝瑞【完结】 《太极英雄传》主人公杨露禅(公元1700年—1872年)字露禅,别号禄缠,名福魁,直隶永年县人,年轻时慕河南温县陈氏拳名,往投陈长兴门下学太极拳。他天资颖异,秉性坚毅,终于尽得陈氏拳法之秘,次与陈家诸徒较量武功,皆败之,师惊其才,遂飞授秘术。数年后,以能避强制硬之力见长,“柔中寓刚,绵里藏针。人称“治绵拳”。后至京师,任旗营武术教习,名震朝野,有“杨无敌”之称。曾与董海川较手,名望极高。其子班候、健候,自幼秉父教,均卓然成为名拳家。 第1章 序   杨露禅(公元1700年——1872年)字露禅,别号禄缠,名福魁,直隶永年县人,年轻时慕河南温县陈氏拳名,往投陈长兴门下学太极拳。他天资颖异,秉性坚毅,终于尽得陈氏拳法之秘,次与陈家诸徒较量武功,皆败之,师惊其才,遂飞授秘术。数年后,以能避强制硬之力见长,“柔中寓刚,绵里藏针。人称”治绵拳“后至京师,任旗营武术教习,名震朝野,有”杨无敌之称。曾与董海川较手,名望极高。其子班候、健候,自幼秉父教,均卓然成为名拳家。满族人全佑、凌山、万存、万春,亦得露禅之真传,但均奉露禅之命,拜于班候门下。   著名作家张宝瑞创作的这部长篇小说生动地塑造了杨露禅的英雄形象,杨露禅看到陈掌柜因拒收洋人的鸦片,遭到围攻,奋不顾身相救。除夕之夜,陈掌柜被洋人和洋奴柳腾蛟杀害,杨露蝉在悲愤中得到陈家沟太极拳大师陈清平的女儿陈玉娘暗中指点,来到河南陈家沟欲拜太极拳大师陈长兴为师,学习陈氏太极拳。没想到陈家沟有个规矩,陈氏拳不传外姓人。杨露禅在陈长兴房门前长跪两天两夜。后来又得陈玉娘指点,装成哑巴冻倒于陈长兴的武馆前,武馆设于当地富豪陈德瑚家中,陈德瑚因怜悯“哑巴”,将他留在陈长兴族史陈有本家中企图偷盗“太极拳谱”中毒身亡。柳四之兄“绣腿”柳五为报弟仇,也来到陈家沟,恰巧,陈德瑚的美妻郑盈盈早年在秦淮河畔当歌妓时,与柳五有染,柳五列命纠缠,郑盈盈已弃娼从良,不愿与柳五重归于好。柳五放薰香薰迷陈长兴,放火烧了武馆,危急之中,杨露禅救出陈长兴,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众人说服陈长兴破例收杨露禅为徒。   杨露禅一下陈家沟归乡后,与好友武禹襄在广平府家乡比武中崭露头角,后二下陈家沟,正逢陈长兴的儿子陈耕耘与众弟兄扩送天津水澳帮主穆天真的嫁妆到苏州高鹏家,在山东曲阜孔失踪,嫁妆也丢失,镖师如鸟兽散,陈长兴带杨露蝉、陈玉娘来到孔林,探访到附近山中有嫁妆烧毁的灰烬,并查有陈耕耘留下的笔迹,知陈耕耘已被高家劫走,原来水澳帮主穆天真起与对峙多年的江南黄葵帮主高鹏修好,决意将自己的女儿穆小凤嫁给高鹏为妾。   陈长兴等人来到苏州高家,高鹏热情款待,当夜陈玉娘不知去向,原来高鹏有个女儿叫高剑艾武艺高强,生得如花似玉,养有一帮女兵,住在剑艾园,她的生母已疯癫,她不愿父亲纳妾,高鹏纳一个,她便害一个,她已杀死了穆天真的女儿穆小凤,抢了嫁妆,劫持了陈耕耘,欲逼陈耕耘与她为夫。但陈耕耘誓死不从,她便把陈耕耘劫往苏州家中。剑艾楼内,当晚陈玉娘去剑艾楼探视,被高剑艾关在水牢之中。   穆天真风女儿被杀,云集旧部,联合好友、清宫大内高手杨洪飞,蔡啸天同来到苏州问罪,陈长兴、杨露蝉等人探入剑艾楼,救出陈耕耘、陈玉娘;高剑艾逃遁。   高鹏见水澳帮兴师问罪,想请陈长兴等人相助,被陈长兴拒绝,因陈长兴不愿卷入江湖帮会之争,自甘陶醉田园,尚武怡乐。   高鹏发怒之中,将陈长兴等人赚入地穴。   水澳帮与黄葵帮血拼,双方损失惨重。高鹏瞎了双目,穆天真折去双腿,园林毁于一旦。地穴中陈长兴,杨露蝉、陈玉娘、陈耕耘几日断粮无奈,已是危在旦夕。   陈玉娘之父陈清平见女儿迟迟未归,寻到苏州,救出众人。   杨露禅回到广平府故乡,静心教授其子凤候、班候、健候太极拳术。   杨露禅三下陈家沟,闻言师傅陈长兴被人诬陷入狱,原来怀庆府知府大印失丢,留下一笔,指明是陈长兴所盗。知府明知不是陈长兴所为,但为破案,引出陈氏太极高手,所以令衙役捕获陈长兴下狱。   陈德瑚也因食粥中毒身亡,陈德瑚的儿子诬陷郑盈盈投毒,郑盈盈被捕入狱。   杨露蝉来陈家沟时正值知府判定郑盈盈勾结奸夫,杨露蝉知道是“绣腿”柳五捣鬼。在围观的人中,杨露禅认出柳五,与柳五大战,擒服柳五,柳五供出是他在陈德瑚粥中下毒,并将自己的鞋子丢在郑盈盈屋里,诬陷郑盈盈,柳五还供出是族兄柳腾蛟盗走了怀庆府知府的官印。   杨露禅星夜驰往山东雄县柳家。遭到柳腾蛟、柳笑虎父子暗算,此时柳五也被柳家父子救回。柳腾蛟之妻怕吃官司,放走杨露蝉,柳腾蛟杀死其妻,与柳五等人追击杨露禅。此时,杨露蝉已燕尾镖,镖头涂有剧毒,这燕尾镖的毒液是柳五在北京冯家父子处盗来,毒性较大。   杨露蝉与柳家父子及柳五大战,终因伤势过理,难于支持,正巧陈下娘寻杨到此,杀死柳五,救出杨露禅,将他安顿在附近山洞内,陈玉娘为杨露禅找来食物和水,然后飞驰京城找冯家父子寻解药。   陈玉娘孤身来到京城,恰遇咸丰皇帝狩猎,咸丰见她年轻貌美,抢进圆明园,欲卦她为凤妃,陈玉娘在李范春的帮助下,费尽周折,逃出圆明园,遭到神机营巡逻队的追击,陈玉娘在北京猎户冯家父子的帮助下,逃出追捕,取了解药,回到山东雄县山洞,但见杨露蝉不知去向,鲜血淋漓,旁有一只奄奄一息的金钱豹,陈玉娘发为杨露蝉被被野兽吞噬,将野豹打成肉酱。   原来武禹襄来到陈家沟,听说杨露蝉去山东雄县柳家夺印,故也来到这里,救了杨露蝉,杨露蝉在伤重饥饿交加的情况下,与金钱豹恶战,终于折服这头野豹,已是精疲力尽。   三人会到一处,同回陈家沟,将到村口时,遇到疯癫的郑盈盈,原来郑盈盈虽获释归家,遭到陈德瑚三个儿子、儿媳的辱骂,被轰出家门,乞讨为生,终于疯癫,一朵鲜花过早凋谢,杨露禅等人不禁叹息。   三人又行间,又遇送葬队列缓缓而来,衣号四起,白幡纷飞,原来陈长兴获释回到家中,为报高鹏囚禁之仇,约高鹏决斗。深夜,陈长兴与高鹏酣战,陈长兴打死高鹏,自己因疲劳过度,也安然去世。   武禹襄留在陈家沟跟陈清平学习太极拳,杨露禅返回家乡。   杨露禅由武禹襄的哥哥,正在京都刑部任侍郎的武澄清推荐,来到北京,欲一展身手,发展太极拳。   武澄清先引杨露蝉来到肃王府见肃王,肃王性喜武术,每日上朝时总踢宫柱练功,有“神力王”之称。他喜欢养士,又有“小孟尝”之誉。肃王见杨露蝉瘦小枯干,表演的太极拳又软绵无力,不相信太极拳有如此神力,因此推荐他到端王府任职,谢绝不用。   武澄清又引杨露蝉来到端王府,端王年轻俊武,喜欢武术,又兼神机营统领,他暗中试探杨露蝉的武功,知他非等闲之人,于是留在府中,与王兰亭同为武术教头。   肃王府举办比武大会,咸丰皇帝携四春娘娘并懿贵妃同来观阅,王兰亭败于肃王府武教师曹化龙,杨露蝉上场,不消同个回合,便将曹化龙扫于强网之中。身轻,网细,曹化龙在网中弹了几弹,被附近一个端茶的太监挟起,端放于地,那肃王府茶房太监一个“鹞子翻身”来到把式场中,茶水未洒一滴,他与杨露禅比武,大战七十回合,不分胜负。原来一位是太极门的高手,欲在京城一展太极旗帜的“杨无敌”,另一位便是栖身王府,忍辱负重,割阉为宦的八卦掌鼻祖董海川。   肃王看到杨露蝉非凡武功,懊悔不已,咸丰皇帝见二人武艺高强,不分胜负,吩咐罢战。   董海川与杨露蝉一见如故,董海川请杨露蝉到住室叙叙,酒醉后杨露蝉睡去,董海川悄悄起身,出屋而去,杨露蝉见董海川行动诡秘,尾随而去。   董海川来到咸丰皇帝歇息的芙蓉斋,出掌欲杀咸丰,被隐藏于里屋的大内高手蔡啸天截击,蒙面的董海川急速逃回,得到杨露蝉的相助。原来董海川受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的派遣,斩断情缘,割阉进京,欲刺咸丰皇帝,以酿成朝廷内乱,使太平军北伐成功。自此,杨露蝉与董海川成为莫逆之交。   武禹襄回到故乡,创立武氏太极拳,并收杨露蝉的二儿子杨班候为徒习拳,以后杨班侯扩送财宝入京,途中遇到水澳帮主穆天真人袭击,幸亏武禹襄救助,方才脱险。   杨班侯来到北京后,也留在端王府任职,此时,杨露蝉名声大震,有“杨无敌”的我誉,九门提督岳挂臣也拜他为师学习太极拳,并推荐他到旗营任武术教习,满族人全估、凌山、万春、亦得杨露蝉之真传。   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总管文件临终请杨露禅、杨班侯父子护送一批国宝转移北京西山。英法联军、清宫大内高手、黄葵帮、水澳帮、宫娥侍卫、强盗巨匪,都对这些巨宝垂涎欲滴,由此展惊心动魄,跌宕起伏的搏杀,智斗,潭柘寺内刀光剑影,征途险象环生。柳腾蛟、柳笑虎引洋枪队追击杨露禅父子,清宫大内高手蔡啸天和情人鸣琴也跟踪而来,黄葵帮高手高剑艾亦步亦趋,护宝行列中隐藏着奸细。杨露禅父子和冯家父女为护国家,历尽艰险,最后,冯家父女血染山谷,壮烈牺牲。清宫大内高手蔡啸天携情人鸣琴跳下山谷,双双殉情而亡。柳腾蛟因辜负洋人期望,被洋人击毙,各路杀手为夺国宝火拼同归于尽,结局出乎意料,使人回肠荡气,隽永不已…… 第2章 广平府山水孕英雄 太和堂艰险遇姝女   太行山向着那有如大海一样平坦的、呈弧形的地平线伸展开去,大地上显现出一抹淡蓝色山丘的轮廓,像画幅中的远景。太行山又像一个秀丽女人的裸体,数不清的曲线带着悠然自得的风情,典雅地在各种走向上蜿蜒。这些曲线不断伸展,形成弧形而构成了一个立体。在织细的山脚部位有一条滏河,它就像一个性子暴躁的男人,一发脾气,就会把胸脯涨得鼓鼓的。滚滚而下的河水会溢出两岸,伸展到北岸的一座古城里。平时,这座古城被包围在一片密密的蒲苇之中,有时苍翠,有时金黄;苍翠时与蓝天融为一体,金黄时与阳光共浴一色。   中国著名的杨氏太极拳创始人杨露禅就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里。   广平府地灵人杰,人才济济。这里的山光水色孕育出许多文化名人,有唐代诗人司空曙、元朝丞相王碧、明代文人申凫盟、著名书法家张盖等。“看蓬门秋草,年年破巷,疏窗细雨,夜夜孤灯,难道天公还拑恨口,不许长吁一两声”的郑板桥也曾住在城北莲亭清晖书院,依恋不肯离去。著名书法家方观承辞去直隶总督后栖身此处讲学,还留下“稻引干畦苇岸通,游来襟袖满荷风”的清丽诗句。   清朝道光年间,广平府城南关里住着一户人家,主人姓杨,名福魁,字露禅,养有三子,名凤侯、班侯、健侯。杨露禅因家境贫寒,以卖煤土为生,广平府城居民甚多,城周围全是水洼芦苇,所用煤土须到离城五里大堤之外去挖。杨露禅虽生得孱弱,但气力过人,他推的独轮木车一趟少不了八百斤,一车煤土足够半道街使用。因此,得了“半道街”和“八百斤”的雅号。   广平府城里西大街有一家药店,名叫太和堂,是河南温县陈家沟人陈德瑚开的,掌柜的姓陈,几个伙计也都是陈家沟人,陈掌柜人缘不错,伙计们也很和气,远近到太和堂求药的人很多,店堂里人来人往,生意兴隆。   杨露禅从小爱好拳术,小时候曾跟一个叫刘立功的武师学习长拳十段锦,身上也有些功夫,他听邻人传言,太和堂里的掌柜和伙计都暗地练一种太极拳,可这太极拳到底是啥玩艺,谁也没见过。而太和堂店门早晚总是紧紧关闭,尽管人们留心,也无法探出个究竟,白日店门洞开,陈掌柜笑吟吟,端一杆旱烟袋,忙里忙外;伙计们衣着齐整,喝三么四,笑脸相迎,笑脸相送。   这一天,杨露禅卖完了最后一车煤土,看着天色还早,便又推车来到五里大堤之外,满满推回一车煤土。第二天一早,他便推车来到太和堂药店门前,叫开店门,将车子推进庭院。店伙计见是卖煤土的杨露禅,也没介意。杨露禅一边卸煤土,一边用眼睛瞟着四周。只见庭院内没有刀枪棍棒,只有几个小伙计在一边练拳,那架式软绵绵如在河里摸泥鳅。杨露禅看了暗自好笑,心想:“如此摸泥鳅之术,算得什么拳术?”卸完煤土,他便匆匆出店。以后再有邻人谈论太极拳如何如何,杨露禅只是付之一笑。   这一日,杨露禅又推着煤车路过太和堂前,只见药店挤满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杨露禅放下煤车,挤上前去,只见一个虬髯大汉,短粗的牛脖子,一双象马眼似的白星眼,正在跟陈掌柜吵嚷,他的旁边是一个金黄头发的洋人,那洋人臃肿、横阔,牙齿雪白,脑门上布满皱裥,鼻尖肥大,顶着一颗满着血筋的肉瘤。身着一条栗色粗呢粗裤,用银箍在膝盖下面扣紧,上身穿一件方襟闪光丝绒背心,外面罩一件衣裾宽大的栗色外套,戴一条黑领带,一顶阔边帽子,手提一根文明棍,嘴里叼着一支雪茄。人们像欣赏动物一样上下打量着这个洋人。   虬髯大汉道:“掌柜的,这位洋人要卖给你们鸦片,懂不懂?这种鸦片可是好东西,一抽起来,浑身上下都舒服,腾云驾雾一样,能驾云成仙。在广州,要卖大价钱呢!……”   杨露禅望去,见柜台上放着两只箱子,那洋人一手扶着箱子,一手拄着文明棍,得意洋洋地晃来晃去。   陈掌柜不紧不慢地说:“这种洋玩艺,我听说过,人吸了它后,浑身上下没劲儿,骨头像散了架,做工的不愿做工,务农的不愿务农,害人哟!”   虬髯大汉听了,脸上白一块、红一块,骂道:“老东西,你别不识抬举,这位洋大人可是天津卫一跺脚乱颤悠的人物,连官府都怕他几分,这鸦片烟,你是买也得买,不实也得买!拿五千两银子出来!”   陈掌柜正色道:“做买卖的,愿买,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不愿买,各投所好,各行其路,你这不是欺行霸市吗?”   虬髯大汉听了,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青虎纹,骂道:“你这老东西,不识相,谁不知道我雄县柳?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说着一拳朝陈掌柜击去。陈掌柜不谎不忙,仅往旁边一闪,那拳头便落了空。虬髯大汉一飞腿,将柜台踢了一个大洞;众伙计正要上前,被陈掌柜拦住,陈掌柜厉声喝道:“柳腾蛟,你休要撒野!”   柳腾蛟一听,狰狞着笑道:“你还算识得大爷的名姓。”说着,抄起旁边柜台上的一个药包朝陈掌柜击去。只见陈掌柜一闪脸,一扬手,便将药包接在手中,随即轻轻一推,那药包便像长了翅膀一样,照着柳腾蛟脸上飞去,立刻在他脸上开了花。柳腾蛟一怔,蹭地一个箭步蹿过去,举手便打。旁边一个伙计不慌不忙,用手轻轻一拨,柳腾蛟便身不由己,倒退几步,跌倒在地。   柳腾蛟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直扑那个伙计。那伙计只一搭手,便将他抛至街心,久久不能起身。   杨露禅在一旁看了,不禁称赞:“真是神技,太极拳名不虚传!”   洋人一见,扬起文明棍朝陈掌柜击来。陈掌柜一伸手,文明棍断了一截;又一伸手,文明棍又断了一截;再一伸手,洋人手中只剩一根棍柄。   洋人一见,气得嗷嗷叫着奔了出去,柳腾蛟尾随洋人狼狈逃去。   陈掌柜指着洋人留下的箱子,对伙计们说:“这是害人的鸦片,统统烧掉!”   伙计们把两箱鸦片抬到街心,一个伙计拄着一支火炬,将鸦片箱点燃,烈焰腾起,众人齐声叫好。人们簇拥着陈掌柜,齐声称赞。一个伙计挤上前,说道:“师傅,洋人不会甘心的!”   陈掌柜笑了笑,说:“咱不怕他们,伙计们,照常营业!”   杨露禅挤上前去,对陈掌柜道:“陈先生,我想跟您学太极拳。”   陈掌柜不以为然地说:“没啥可学的,雕虫小技。”说完,回堂后去了。   杨露禅回到家里,坐卧不宁。妻子给他端来荷包蛋,他也吃不下。他喜欢的二子班侯缠他,他也没有心思。他恨不得马上投到太和堂,拜师学艺,他思来想去,想出一个办法。   杨露禅还像往日那样,每天按时到太和堂送煤,他卸了煤便走,陈掌柜给钱,杨露禅说什么也不收。他总是说:“以后再说吧。”过了几个月,杨露禅还是分文不取。这一天,杨露禅又来到陈掌柜房中,陈掌柜缓缓叹道:“你学拳心切,可是我不能不告诉你,这太极拳有个规矩,是不传外姓人的。”   “那我改个姓。”杨露禅痴痴地说。   陈掌柜叹了口气:“可是家谱上没有你这一号呀。”   杨露禅失望地走了。   除夕夜,大雪纷飞,田野空阔,渠坝、沟沿、苇塘、城墙……都变得异常光洁而圆润,街上一片洁白,晶光闪耀,眼花目眩。只有数不清的鞭屑在雪中游曳,几只狗在雪地里追逐,咬仗,打滚儿。   年初一鸡叫头遍,每户人家都抢先放起迎接财神的鞭炮。当地人迷信:谁家的爆竹先响,财神就先光临谁家。人们熬夜守岁,就是为的抢先放第一声爆竹。杨露禅家也不例外,杨露禅带着三个孩子放完鞭炮,接着就给天地君亲师的神位上香、供品、点神灯,点起龙凤的大蜡烛。供品里有除夕准备好的三牲;有粽子、糕点,有金黄色的柿子和黄澄澄的雪花梨,满满地摆了一桌。孩子们被领到堂屋,跟杨露禅夫妇一起,向祖宗的牌位叩头膜拜,祈求平平安安,万事如意。   天刚亮,杨露禅穿着一身新衣裳,照着历书上所言的吉利方向朝街心走来,迎接新的财神。妻子则挑着一对贴上表示吉利的小红纸的水桶,到河边挑回第一担水,水桶上覆盖一束树叶,表示把一年的吉利都挑回来了。   杨露禅走着走着,来到太和堂店门前,但听“砰,砰……”几声响。   这声音沉闷、干脆。   是鞭炮声吗?不大像。   莫非陈掌柜出事了。   杨露禅急忙上前敲门,没有人开门。   杨露禅感觉事情不妙,一头撞开了门。   他飞快奔进庭院,只见陈掌柜和几个伙计倒在血泊中。   “陈先生!”杨露禅大声叫着,扑到陈掌柜身前,陈掌柜脸色灰白,双自紧闭,胸前有两个血窟窿,咕嘟嘟冒着鲜血。   杨露禅再看其它的伙计,有的胸前,有的背后,有的头部,血窟窿里冒着血。   杨露禅感到莫大的压抑,他朝四外望望,没有任何动静。   堂屋里走出四个人,三个洋人和柳腾蛟,洋人手里都拿着洋枪,枪口冒着青烟。   一个洋人端起洋枪对准杨露禅的头,柳腾蛟狞笑着拦住洋人,说道:“杀鸡何用宰牛的刀,看我来收拾这管闲事的!”说着来到杨露禅面前,扬起拳头,朝杨露禅击来。杨露禅正在悲痛和惊愕之中,未曾提防,柳腾蛟的拳头落在他的胸前,打了他一个踉跄。   柳腾蛟又挥一拳击在他的头部,他只觉眼冒金星,不能自持。   几个洋人拍手称快,哈哈大笑。   柳腾蛟打得正浓,飞起一脚,将杨露禅踢起一丈有余,杨露禅趁势一跃,正落在太和堂的堂屋之上。   在屋檐间,他发现这里趴着一个少女、少女脸色白皙泛红,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清澈透亮,静谧温柔。她衬着件浅桃红碎花绫子棉袄儿,套着一件深藕色折枝梅花的绉银鼠披风,背一口银凤宝剑。 第3章 无名女演练轻功术 法静僧叙说太极拳   杨露禅一见,怔住了。   少女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趴下。   杨露禅呆头呆脑,还没有回过味来。   少女用脚一勾他,杨露禅倒在少女身边,他闻到一股温馨的香气。   “你是什么人?”杨露禅小声地问。   少女没有理睬他,眼睛盯着下面。   “好小子,你他妈躲在上面不下来,看我收拾你!”柳腾蛟大声叫着,将身一纵,跃了上来。   就在这一刹那,少女一扬脚,点了他的哑穴,再用另一只脚将他踢到墙外去了。   杨露禅见了,不禁叫绝,姑娘真是好脚力!   三个洋人“咕咚”一声,柳腾蛟不见了,他们一齐嚷道:“柳先生!”   叫嚷了一阵儿,见没有动静,有点发毛,一个紧随一个退到墙边,双手持枪,对着堂屋屋顶。   少女对杨露禅小声道:“你不要动。”说着,将身一翻,如狸猫一般,窜到另一个屋顶。   洋人看见了她的身形,一齐朝她开枪。   “砰,砰……”杨露禅听了,不禁为那个少女捏一把汗。   一忽儿,那少女又立于北房墙头,咯咯笑道;“洋鬼子,朝这开枪,姑奶奶在这儿呢!”   “砰,砰……”洋枪响了,子弹打得墙头冒出一股股青烟,几片碎瓦“哗啦啦”落了下来。   少女又不见了。   一忽儿,少女又出现于庭院中一棵古槐上,她嘻嘻笑道:“洋枪,朝这开!”   三个洋人又转身,瞄准树上开枪。   只过了一袋烟功夫,洋人们累得气喘吁吁,一个洋人倚在墙角“呼哧呼哧”喘气,一个洋人气急败坏地用拳头抹着嘴,另一个洋人索性坐在地上叹气。   少女又在南墙上出现了,她像一株亭亭玉立的红梅,潇洒动人。   一个洋人端枪朝她射击,连扣几下板机,惊道:“子弹没有了!”   坐在地上的洋人慌忙端枪射击,打了一枪,也没有子弹了。   另外一个洋人叫道:“你是什么人?”一失手,扳了板机,把最后一颗子弹射飞了。   洋人的洋枪打空了,他们惊悸不安,慌忙朝大门口撤去。   谁想,大门早已关上。   洋人们慌了,三个人背靠背,紧张地望着四周房上。   这时,那少女神不知鬼不晓旋风般出现于堂屋门口。   少女凤眼圆睁,大声喝道:“我要为师兄报仇!”说着,一招“白鹤亮翅,”疾快地来到洋人中间,一脚踢飞一个洋人手中的洋枪,一掌击在他胸脯上,那洋人连哼也没来得及哼一声,倒地身亡。另外两个洋人恶虎般扑向这个少女,少女不慌不忙,一招“玉女穿梭”,足尖上翘,右腿微屈,如手推琵琶,双手一推,两个洋人便倒下了。   杨露禅在房上看得呆了,连忙跳下房,叩头道;“小姐,请教我太极拳。”   “你怎么知道我使的是太极拳?”少女惊奇地问。   “你跟陈掌柜的拳势一样,你又称他为师兄。”杨露禅回答。   “你为什么要学拳?”少女若有所思。   “强身健体,惩恶扶弱,替天行道!”杨露禅脱口而出。   少女眉毛一扬,露出皓齿,满意地点点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杨露禅答道:“我叫杨露禅,家住城南,与陈掌柜是老相识。”   少女没有说话,默默地来到陈掌柜尸首前,俯下身瞧了瞧,伤心地说:“我奉父命,前来给你拜年,没想你竟遭毒手……”少女说着,找来一柄铁锨,来到后院掘了一个坑,将陈掌柜安葬了。随后又到屋里写了一个墓牌,插于坟前。   少女在坟前又拜了三拜,一纵身,跃上屋顶,转瞬不见。   杨露禅失望地瞧着少女奔去的方向,感到有种说不出的惆怅,他沮丧地推开门,朝家中走去。   方才的枪声已吸引了不少人,人们自动地为杨露禅闪开一条道,也有人小声问杨露禅:“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杨露禅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朝家中走。   杨露禅回头望去,飞骑擦着门人的头顶飞驰而去,扬起滚滚黄尘。   杨露禅见地上有一纸团,拾起来展开一看,是一首诗。他读过几年私塾,认得一些字,只见这首诗是:   陈年旧事已如烟,家书断绝独惘然。   沟坎颇多宦海路,投奔缘少白云船。   奔波几载空辛苦,太跎一番岂胁肩。   极乐桃源望不断,陈芝旧麻亦陶然。   杨露禅看了半天也看不懂,正在苦思,附近金陀寺法静法师走了过来。杨露禅知法静法师博学多识,法师原是举人,因姻缘不合,遁入空门,过起佛家清净日子。   “法师,您帮我看看这首诗,到底是什么意思?”杨露禅把诗条递给法静法师。   法静法师眯缝着老眼,一边看诗条,一边问道:“这诗条就是那飞骑女子抛下的?”   杨露禅道:“除了她,还有谁。”   法静法师看了一会儿,击掌道:“这是一首藏头诗,诗头共有8字,写的是‘陈家沟投奔太极陈’,这首藏头诗是告知你到河南陈家沟拜师学艺。”   杨露禅听了,喜形于色地说:“那少女一定是陈家沟的人,我到陈家沟找她去。”   法静法师道:“广平府离陈家沟远不过八百里路程,可是你此去却不是那么容易,你知道太极拳的来历吗?”   杨露禅摇摇头。   “你随老纳来。”法静法师将杨露禅带到城东一座寺庙,上书“金陀寺”三个黄金大字。杨露禅随法静法师进了山门,穿过大雄宝殿,来到法静法师的僧房。   僧房内被蓊郁的霉气笼罩着,上面挂着一盏纸灯,斑竹扎的,甚为灵巧。房间挂了幅褐色的布门帘,一座小小的佛床旁八字斜设两张小案,旁边一顺摆着四张椅子。   法静法师请杨露禅坐下,自己坐在佛床上,说道:“我在此处居住已有二十余年,知你为人憨厚耿直,天资聪慧,你若得遇名师指点,不难成名;要是半途而废,实是可惜。河南温县陈家沟是太极拳发源地,那个山庄大不过二百来户人家,但家家门前挂刀竖枪,尚武之风甚盛。那里世代沿袭,练拳习武之风,蔚然而兴,名手辈出,历久不衰。陈家沟至今流传着‘喝了陈沟水,都会翘翘腿’、‘会不会,金刚大捣碓’的民谚。”   说到此处,法静法师指着墙上黄垢的诗幅对杨露禅说:“这是陈氏第九世孙陈王庭的遗诗,他是明末武庠生,清初文庠生,文武兼济,深晓黄老之道……”   杨露禅见那诗写道:“叹当年,披坚执锐,扫荡群氛,几次颠险。蒙恩赐,枉徒然。到而今,年老残喘,只落得黄庭一卷随身伴。忙来时耕田,闷来时造拳。趁余闲,教下些弟子儿孙,成龙成虏任方便。欠官粮早完,要私债莫迟。骄淫勿用,忍让为先。人人道我烈,人人道我癫,常洗耳,不弹冠,笑煞那万户诸侯。兢兢业业,不如俺心中常舒泰。名利总不奕,渗透机关,识破邯郸,陶情于渔水盘,枉乎山川。兴也无干,废也无干,若落得个世景安泰,恬淡如常。不恃不求,听其自然,哪管他世态炎凉,权系相参。成也无关,败也无关,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杨露禅读了陈王庭的这首诗,心想:“莫非法静法师与陈家沟有什么关系,不然,这陈王庭的遗诗怎么会挂在这里呢。”便问道:“法师与陈家沟可有来往?”   法静法师笑而未答,避而说道:“太和堂的陈掌柜虽是陈家沟人,但他的拳术在陈家沟只不过是皮毛而已。”   杨露禅急问:“那么如今陈家沟的高手是谁?少女留诗中指的太极陈又是何人?”   法静法师笑道:“你真是性急的人,听我慢慢道来。”   杨露禅耐着性子听法静讲下去。   “究竟是何时、何地、何人创始了太极拳?历史上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宋朝的张三丰,有人说是唐朝的李道子,也有人说是陈卜或陈王庭,其说不一。明太祖朱元璋在金陵建都后,开始了统一中国的征战,以后攻下元大都。朱元璋为了巩固统治,实行移民垦荒等政策,将山西泽州、潞州的农民迁到河南怀庆等地屯田垦荒,陈氏始祖陈卜就是在这时由山西迁居河南的。陈卜为人忠厚,又精通拳械,邻近的人都敬重他,就把他居住之地称为陈卜庄。陈卜在这个地方居住两年之后,因地面低窄,就迁家到温县常阳村,随着陈氏人丁繁衍,常阳村便改名为陈家沟。附近青峰岭有一股土匪,经常骚扰村民,官府也无能为力,陈卜为保家安民,愤然率子弟及村中青壮年一百余人,直捣匪巢,一举全歼。此后,陈卜威名大震,附近前来投师学拳者络绎不绝。陈卜便在村中开设拳社,他的拳艺广泛流传,开了陈氏世代习武之风。陈卜有陈维、陈绶、陈纲、陈纮、陈綖,陈纲有独子陈琳,现在陈家沟人是陈琳这一支的后裔,陈家沟人谈起家世,有‘卜爷子孙琳爷后’的说法。”   法静法师呷了一口茶,又津津有味地说下去:“陈家沟经过陈氏家族几代人的辛勤劳动和苦心经营,日益兴旺,出现商贾云集、店铺林立的繁闹情景。明朝末年,陈家沟陈氏家族出了一位奇人……”说着,法静法师扯着杨露禅来到里屋,指着一幅画说:“就是他。”   杨露禅凝眸望去,只见画上有一人端坐,赤面长髯,左手持书卷于膝上,右手捻须,慈眉朗目,神态安祥而威严。 第4章 金陀寺始闻陈王庭 温香肆感恩武禹襄   法静法师声若洪钟:“他就是陈氏第九世孙、传说中的太极拳创始人陈王庭。”   杨露禅赞道:“气概轩昂,气度不凡。”   法静法师说道:“他自幼勤奋好学,不但深得家传武功,也博学多闻,熟读诸子百家,年轻时参加武举考试,他弓如满月,三箭皆中靶心,谁知报鞭鼓吏因受别人贿赂,向主考官报告陈王庭只射中一箭。陈王庭大怒之下,抽剑杀了鼓吏,跃马逃离考场。陈王庭在晚年时,眼见清朝比明朝还要腐败,于是闭门不出,整日吟诗打拳,自得其乐。他依据祖传拳械技艺,采择诸家拳法精华,结合中医经络学和导引吐纳术,以古代阴阳学说的哲学道理为理论根据,创编了几套全新的拳术,共中包括五套拳术套路、各种器械套路和双人徒手技击的推手等,这便是陈氏太极拳。陈王庭平生著作甚丰,只是年代久远,几经战乱,多遭佚失。陈氏太极拳从那时立下一条规矩,不传外姓人。”   杨露禅听了,有点不自然。   法静法师引杨露禅回到外屋坐下,又说:陈氏第十二世孙陈申如有个女儿叫陈巧妞,拳艺高超,因为打死瘪三张孬,使亲戚吃了官司,从此,陈家沟立下新规矩:陈氏太极拳传子不传女。如今健在的陈长兴是陈氏第十四世孙,他以保镖为业,早年奔波于豫鲁地界,山东的响马对他畏之如虎,闻风丧胆。他练拳时姿势端正,连走路和站立,一举一动也立身中正,像供桌上的牌位一样,因此得了个‘牌位先生’的雅号。陈长兴将陈氏太极拳套路由博而约,精练简化为太极拳一路和二路,被称为陈氏太极拳老架。如今陈长兴在本村陈德瑚家中开办了一个武馆,专门教本家子弟学拳。   “陈德瑚是什么人了”杨露禅问。   “陈德瑚武艺平平,他乐善好施,家资富有,挂了个翰林院待召直隶知府的虚名,实际一直在家中务农和经商,广平府的太和堂就是他家开的,那个陈拳柜是陈德瑚的远亲。”   杨露禅又问:“陈氏中还有哪些高手?”   法静法师回答:“陈氏十四世孙中还有陈氏太极拳小架首创人陈有本和他的哥哥陈有恒,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其父是‘神力斗疯牛’的名拳师陈公兆,陈有恒中年溺于洞庭湖,陈有本武艺纯熟,尤得骊珠,只是年过古稀,看破红尘,不知周游何方。他的门人陈青萍、陈奏章、陈三德、陈运栋中,陈青萍武艺最精;他系陈氏第十五世孙,十九岁时娶了赵堡镇粮商吴家的小姐为妻,搬到岳父家居住,帮助做生意。陈青萍能够冲破家族门户的偏见,虚心博采众家之长。他听说直隶‘神枪’张炎在汴梁教拳,便赶到汴梁府拜张炎为师学习阴符枪法,他的举动打破了‘陈家拳不学外家拳’的清规戒律。陈长兴的儿子陈耕耘武功卓绝,只是常年走镖在外,飘忽不定。陈氏十四世孙还有个叫陈鹏的,他是个名医,他将太极拳运用于养生健身之中,颇有造诣。在当今健在的太极拳名家中要数陈长兴高出一筹。”   “我现在就去陈家沟!……”杨露禅说着拔腿欲走,被法静法师拦住。   “这位太极陈先生,不是你能用银两请来,也不是你能用仁义感动的,他性格怪僻,做事极不近人情,大凡奇才异能之士,性多古怪。他身怀绝技,经过30多年的精思苦习,始得太极拳之秘,所以他不肯轻易授于人,固守陈家拳不传外姓的规矩。又恐怕传授恶人,反倒将他的门户清名玷污,所以择徒极苛,既不讲人情,又难动之以利。他这个人孤高鲠介,看破尘世,闭门高卧,无求于人,怡然自乐,养成软硬不吃不怕的性格,实在不好对付,这就要看你的本事和计策了。”   杨露禅兴冲冲回到家中,像报喜一样把欲去陈家沟学艺的事情对妻子说了,谁想妻子听了落下泪来。妻子呜咽着说:“大年初一,你一早出去没有音讯,原来是被那个大和尚拐走了。人家还等着你包饺子,全家吃个团圆饭,谁想你又要远离家门。你想学太极拳,我不拦你,俗话说,夫唱妇随。可是这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全靠你拉煤来维持生计,你一走,全家人的生活咋办?凤侯也就能上山砍柴,下河摸鱼,班侯、健侯年龄尚小,你爹刚死没两年,你娘又一身的病,这叫我咋办?”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   班侯用小手揉搓着父亲的大腿,说:“爹,快包饺子吧,我肚子都叫了!”   杨露禅若在平时,准会把班侯抱起来,拍着他的小肚子,问道:“里面是叫吗?让爹听听。”可是此时,他却像蔫了的茄子,一声不吭。是啊,全家人还指望他推煤车挣钱吃饭呢,他去了陈家沟,全家上下五口人可咋办?   大年初一,别人家都喜气洋洋的,唯独杨露禅一家闷闷不乐,没甚么生气。   广平府城十字街头有一家茶馆,名叫“温香茶肆”,杨露禅近日心烦,于是躲到这茶馆喝闷茶。   茶主见杨露禅从上午一直喝到下午,整整喝了三大壶茶,问道:“露禅,你这是咋的了?也不给人家送煤去,屁股上像钉了钉子,靠茶水洗肠子啊!”   杨露禅怔怔地望着街心,没有说话。   门帘一挑,走进一个年轻绅士,他白净面皮,两只眼睛格外有神,足登缎靴,里面趁着鱼白漂布,上身油绿绉裯,双白朔鼠儿袖头儿,石青哈喇寒羊皮四不露的褂子,宝蓝亮花儿缎袍子,羖种羊帽子,戴着千金顶,显得潇洒倜傥。   “露禅,大过年的,发什么蔫儿呀?”那青年微笑着来到杨露禅身旁。   杨露禅一看,原来是城里东大街的武禹襄,那武禹襄,名河清,字禹襄,比杨露禅小13岁,两个人都喜爱玩拳弄棒,相交笃厚。武禹襄家境富足,他的胞兄武澄清是怀庆府舞阳县知县,胞弟武汝清在北京刑部任侍郎。   杨露禅请武禹襄在对面坐了,武禹襄问道:“杨兄有什么为难事吗?”   武禹襄见杨露禅没有说话,又道:“闷在心里是块病,说出来小弟也好相助!”   半天,杨露禅才把想去陈家沟投奔太极陈学太极拳,因家中牵累未能如愿之事说了。   武禹襄听了,慨然大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这等事。到陈家沟拜师实是难得,杨兄只管前去,你家中一切都包我身上,吃的、穿的、用的,都由我安排,有我武禹襄在,谁也不敢欺负你们家!”   杨露禅听了,感动得淌下泪来。武禹襄一把揽住杨露禅,说道:“现在就到我家中取银两。”   杨露禅被武禹襄拉揽着来到东大街一个豪华的门宅,只见是水磨青砖高墙,黑漆大门,红木雕花矮门,白石门框台阶。走进一个虎座的门楼,过了磨砖的天井,到了厅上。杨露禅举头一瞧,中间悬着一个大匾,金字是“武粹堂”三个字,两边有金笺对联,左联是:张三丰乃名师 功德无量 不信史官无雄笔。右联是:姬际可真豪士 英雄本色 至今岳庙有遗篇。中间挂着一幅剑侠图,书案上摆着一大块不曾琢过的璞,两张花梨椅子;左边有一个棱形花窗,窗外是鹅卵石砌成的地面,循着塘沿走,一路的朱红栏杆、直抵一座小巧玲珑的六角朱亭。   武禹襄叫一声:“看茶!”   一忽儿,一个清秀的小丫环端上一个茶盘,上面放着鱼形茶壶,4只鱼尾形茶杯。她把茶盘放在案上,一杯茶递给杨露禅,另一杯茶递给武禹襄。   武禹襄对丫环说:“弄几个冻柿子来。”   杨露禅连忙摆手说:“不必了,武弟不要客气。”   丫环嫣然一笑,出去了,一忽儿又端上一盘柿子,盘是景泰蓝牡丹花图案,小柿子冻得梆梆硬,黄澄澄的,贴着一层薄霜,冒着热气。   武禹襄把一只冻柿子递给杨露禅:“杨兄,请用,这是北京的胞弟差人送来的,非常新鲜。”   杨露禅见盛情难却,接过柿子,咬了一口,只觉凉丝丝、甜腻腻。   武禹襄与杨露禅叙了一会儿,便出去了,一会儿引了一位花言月貌的少妇进来,她丰腴莹洁,长身细腰,穿一件浅桃灰色闪光的棉旗袍,头上梳着左右一对盘龙髻,大襟纽扣上挂着一个茶杯口大小的梅花球,左腕上戴着一只翡翠手镯。她是武禹襄新娶的夫人王少枝。   王少枝的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她笑盈盈道:杨兄出远门,实是不易,我们暂且送你几件衣服和一些银两,你放心去好了,家里由我和禹襄照顾。   杨露禅听了,觉得刚吃的冻柿子也是暖暖的,他不知所措地站起来,淌下几滴热泪。   第二天,杨露禅策驴直奔河南陈家沟。他晓行夜宿,只用了五天时间,便来到河西陈家沟地面。   这天已是傍晚,杨露禅见路边有个客店,便去投宿。店主将他引到后面一个店房住下,他匆匆吃了店主送来的一盘包子后,便躺到炕上歇了。   这时,店主又带一个人来到杨露禅房内,那人穿着一件油腻的绸裤绸褂,下边裤腿扯开两个大口子,露出古铜色的皮肉,蓬松着一条辫子,浑身有浮浪之气,长得尖头尖脑。   店主歉然地对杨露禅道:“今日客房都满,只有你这里还有空炕,今日将就着些吧,明日一早少算你银子。”   杨露禅不高兴地点点头。   店主对那个人道:“你先将就一宿,明日一早那位客人就上路。”说完出去了。   那个人瞥了杨露禅一眼,然后歪到一边。一忽儿,店主给他也端来一盘包子,那人一手拿着包子,狼吞虎咽般吃着,一手在身上摸来摸去,好像在捉虱子。   杨露禅感到一阵恶心,又不便说什么,只好先出去过过风。   杨露禅来到前院,只见间间客房都满,住的多是做小买卖人。他回到后院,但听他住的房屋隔壁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声。 第5章 神医陈鹏奇治怪症 花拳柳四夜盗拳谱   杨露禅赶快凑到传出叫声的客房窗口,往里一瞧,只见四个健壮的大汉正死死按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人,其中一个大汉正往他嘴里灌砒霜。旁边有个富绅模样的胖老头急得团团转,正值冬日,额头上布满亮晶晶的汗珠。一个文邹邹的老先生安坐在一个木椅上,正一口一口慢悠悠品茶。   胖老头冲到老先生面前,嚷道:“你怎么让他们往我儿子嘴里灌砒霜呀,漫说五钱,就是一钱也足以致人死命!你害死我儿子,我要告到官府去。”   老先生不慌不忙地说:“看客下菜,对症下药,君子无戏言,治他这病,非此药不可。治你儿子这病只能是:砒霜五钱,大粪一桶。”   那个病人被灌下砒霜后,稍停片刻,药性发作,脸憋得乌青。一个大汉端进一个粪桶,另一个大汉用小枣木杆面杖撬开病人的牙关,向里灌大粪汤。一勺、两勺、三勺,直灌得病人呕吐不止。就这样吐一阵,灌一阵,病人先把药水吐出来,再把饭食吐出来,最后吐出来许多像面条一样的扁白虫……   老先生一边招呼大汉们给病人灌清水洗肠胃,一边对胖老头说:“看到了吧,你儿子肚里长了这么多面条虫,把营养都吸走了,怎能不瘦呢?这些虫子死死地吸在肠子上,不用毒药怎能杀死它?你儿子受了这一次罪,我保他几个月后吃得又胖又壮。”   胖老头用手抹着汗,连声说:“我服了,我算是服了。”   老先生收了银两,带着几个大汉走了,那个胖老头扶着儿子上炕歇息。   店主引着小伙计前来打扫房间,胖老头趁机塞给小伙计一些银两。   待店主出来,杨露禅问:“那个郎中是谁?”   店主道:“他就是道光皇帝亲口封的‘神医’,是陈家拳第十四世孙陈鹏,是妙手回春的名医!”   杨露禅一听,撒腿就往外跑;跑到客店门口,四处一望,哪里还有陈鹏等人的影子。   他失望地返回客店,店主迎面而来,问道:“追上了吗?”   杨露禅摇摇头。   店主道:“陈家沟世世代代不但出名拳师,也出名医,在名医中要数陈鹏老先生最佳。他熟读《黄帝内经》、《本草纲目》、《金匮要方》等医书,深得家传太极拳之精髓,三十岁时已是遐迩闻名的郎中了。他生性怪僻,尚义好施,嫉恶如仇。穷人来看病,他分文不取;官宦人家或巨商豪富来看病,他是先收银两,常开怪方或无药方。这位陈老先生治病有邪办法,去年和温县相邻的孟县有个乡兵守备,让人抬着来找老先生治病。这个守备身材魁梧,脾气暴躁。他不知练什么功法走火入魔了,只觉得浑身酸痛,心里堵得慌,找了几位郎中诊治,没有效果,于是备了厚礼来求陈老先生诊治。陈老先生收下礼物,让守备和他手下人找个地方住下,一连几日不闻不问。手下人抬着守备一天来找陈老先生好几趟,陈老先生连脉也不号。守备心中窝火,又不好声张。第五天,守备又让手下人抬着来到陈老先生寓所。陈老先生还是置之不理,守备急了,顾不得浑身酸痛,忽地从担架上蹦了起来,上前大声质问:‘你姓陈的算什么郎中?收了礼不看病!’陈老先生笑眯眯看着守备说;‘你这不是能站起来了吗?我就是不给你看病’。守备大怒,一把揪住陈老先生的衣领,挥拳就打。没等他的拳头落在陈老先生身上,陈老先生一歪身,一拳打在守备的胸口上;没等守备立稳脚根,陈老先生拳拳相交,接连击在守备胸口和小腹上。守备奋力反击,陈老先生左闪右躲,守备拳拳落空。陈老先生跳到院里,守备也追到院里,只是摸不着陈老先生。一忽儿,守备便气喘吁吁,汗流满面。陈老先生见守备出汗了,突发怪招,把守备摔了个嘴啃泥,然后轻巧地跳到他的背上,有节奏地跳着。跳了一阵,陈老先生从守备背上跳下来,呵呵笑着说:‘守备大人,你的病好了,快起来吧。’守备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浑身轻松舒服,胸口不闷了,四肢也不痛了,非常奇怪。原来陈老先生故意不给守备看病,是惹守备生气。守备的病是练功不当,内气横在胸腹之间的隔膜上,只有让他内气上提,自己活动出汗,才便于治疗,而治疗的最好办法是按摩舒通经络,使气血顺畅。陈老先生见守备身材魁梧,皮糙肉厚,用一般的按摩手法推、拿、拍、打、敲、揉,不易按到穴位,才用上了拳和脚,这是陈老先生的绝技。”   杨露禅听了,赞叹道:“陈老先生真是华陀再世。”   杨露禅回到屋里,只见那个瘦骨嶙峋的客人已经入睡,鼾声如雷。   杨露禅见客人睡得如死猪一般,自己也在旁边睡了。正睡间,忽觉有人摸他的背囊,杨露禅微微睁开眼睛,正见那客人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在他身上摸索。他知那人是个窃贼,想看看究竟,没有声张。那人搜去了杨露禅身上的银两,便悄悄出了门。杨露禅见他出门,自己也尾随出来。   杨露禅随那人绕来绕去,来到一个坟地,那人倏而不见了。   杨露禅不敢轻举妄动,伏下身来,四下张望,忽闻一股臭气。低下头一瞧,只见那人正蹲在一个坟包后面解溲。杨露禅心想;“好晦气,原来在‘卸车’。”   那个人解完溲,穿好裤子,又朝南面走去。杨露禅眼睛瞪得像灯笼一般,轻轻地紧跟在后面。   走来走去,来到一个村庄。那个人来到一个高大的院门前,趴着门缝瞧了瞧,又到旁边的院墙前,将身一纵,上了墙头。他投了一颗问路石,然后跳了下去。   杨露禅也来到那院墙前,三爬两爬上了墙,往里一瞧,是个方形的院落,十余丈宽阔;院内栽着向日葵,正值冬日,只剩下空杆儿。院内有一棵古槐,光秃秃的。杨露禅见北房隐隐有烛光,四外漆黑一团,那个人已不见踪影。   杨露禅为探个究竟,悄悄滑下墙来,来到北屋窗前,只见屋内端坐一位老先生,身高五尺有余,须发苍白,面庞瘦长,肤色红润,两道剑眉,鼻如悬柱,两目威凛,穿着黄衫,白布高腰袜子,挖云字头的乌黑便履,坐如钟,绝无倦态,口中念念有辞。   杨露禅仔细谛听,方才听清他的言语,那老先生念道:“太极者,无极而生;动静之机,阴阳之母也。动之则分,静之则合。无过不及,随曲就伸。人刚我柔谓之走,我顺人背谓之沾。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虽变化万端,而理惟一贯。由着熟而渐语懂劲,由懂劲而阶及神明。然非用功之久,不能豁然贯通焉。虚灵顶劲,气沉丹田。不偏不倚,忽隐忽现。左重则左虚,右重则右杳。仰之则弥高,俯之则弥深。近之则愈长,退之则愈促。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人不知我,我独知人。英雄所向无敌,盖皆由此而及也。斯技旁门甚多,虽势有区别,概不外乎壮欺弱,慢让快耳。有力打无力,手慢让手快,是皆先天自然之能,非关学力而有所为也。察四两拨千斤之句,显然力胜。视髦耋能御众之形,快何能为?立如平淮,活似车轮。偏沉则随,双重则滞。每见数年纯功不能运化者,皆自为人制,卒不能制人,则双重之病未语耳。欲避此病,须知阴阳。粘即是走,走即是粘。阴不离阳,阳不离阴,阴阳相济,方为懂劲,懂劲后,愈练愈精,默识揣摩,渐至从心所欲。本是舍己从人,多误舍近求远。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学者不可不详辨焉。长拳者,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也……”   老先生念到此时,忽然咳嗽一声。杨露禅正等得入神,唬了一跳。   老先生又念下去:“十三势者:掤、扌履、挤、按、采、挒、肘、靠,此八卦也;进步、退步、左顾、右盼、中定、此五行也。合而言之:十三势。掤、扌履、挤、按即坎、离、震、兑,四方也;采、例、肘、靠即乾、艮、巽、坤、四斜角也;进、退、顾、盼、定即金、木、水、火、土也……”   老先生念到这时,猛然顿住。   杨露禅猛听南房有一阵翻箱倒柜的动静,在这漫漫冬夜,老先生的声音嘎然而止,那南房的动静就显得大了一点。   杨露禅赶到南房前,正见一个人从房内出来,与杨露禅撞了个满怀。杨露禅一看,正是客店内那个瘦瘦的家伙。杨露禅大叫一声:“老爷子,有贼来了!”   那个人一听,气急败坏地朝杨露禅一拳击来。恰在此时,北房内的老先生朝外一挥袖子,一股强大的气浪扑来,杨露禅不能自持,连翻了几个滚儿;那个人翻了一个跟头,一翻身上了墙。   杨露禅一看,生怕贼人溜走,也大步流星般冲到墙边,攀墙跃了出去。他见那人朝树林跑去,于是大步追去。   追进树林,那人转瞬不见了。杨露禅四外望望,只见黑黝黝的,哪里有那人的影子。杨露禅正在张望,忽听脑后风响,急忙闪身,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双肩被重重一击,扑倒在地。原来那人躲在树上,瞅准杨露禅,用双手一悠树干,双脚正蹬中杨露禅双肩。   那人见杨露禅扑倒在地,就势一扑,将杨露禅扑倒在地。杨露禅想翻身,无奈身子被那人重重压住,那人别看像小鸡子模样,气力非凡。   但听那人挥拳叫道:“我叫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说着乱拳雨点般朝杨露禅头上身上击来。   杨露禅叫道:“你有本事留个姓名!”   那人哈哈笑道:“谁不知我‘花拳’柳四爷,在赵堡镇也是跺脚乱颤的人。”   杨露禅道:“有本事五年后再在此处比个高低!”   柳四笑得更响了:“只怕你活不到那个时辰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牛耳尖刀,朝杨露禅刺来……   就在这时,只听“叮口当”一声,一颗亮晶晶的石头击中了柳四持刀的手腕。柳四“唉哟”叫了一声,牛耳尖刀落于地面。 第6章 咳嗽声唬走花拳柳 太极书巧杀江湖盗   柳四撇下杨露禅,回头一看,有个少女从树上轻盈地跳下来。那少女穿着一件玉色红青驼绒三色缎子拼的小夹袄,束着一条翠绿汗巾,下身穿一件水红洒花裤,散着裤腿;头上齐额编着一圈小辫,结一根粗辫,拖在脑后;左耳上挂着一颗叶形大坠子,一脸秀气,妩媚动人。   柳四叫道:“原来是‘赛燕飞’冯婉贞,你如何到了这里?”   那个被称作冯婉贞的少女说道:“这陈家沟难道就许你来,不许我往?你偷陈老先生家《太极拳谱》的时候,我正在房上瞧着呢!”   杨露禅在一旁听了,心想:原来刚才我撞见这瘦家伙时,那少女正在房上。   柳四嘻嘻笑道:“冯姑娘,那就别怪我花拳柳四爷不讲情面了。”说着,一拳朝冯婉贞击来。   冯婉贞灵活地一闪身,柳四的拳头落了空。柳四双拳抡飞,如流星般,直扑冯婉贞。冯婉贞也不进招,左躲右闪,跳来跳去,如同轻捷飞燕。柳四步步紧逼,双拳指东掼西,舞动如同风车。冯婉贞笑声不断,神出鬼没,柳四的拳头挨不着她。   杨露禅在一旁看得呆了,不禁暗暗喝采。柳四见斗了三十多十回合,冯婉贞虽取守势,自己却占不到什么便宜,有点慌了,脸上渐渐渗出汗来。   冯婉贞一招“燕子凌空”,跃到一棵树上。柳四急忙摸镖,这时只听树林深处有人咳嗽一声,这声音显得有些苍老。   杨露禅朝发声方向看去,黑黝黝的,只有一片树林。   柳四听到这咳嗽声,有些慌了,双腿打颤儿,朝发声的方向深深一揖道:“原来是‘盖五岳’冯三保老先生到了!多有失礼,柳四不敢打搅!”说完,一纵身,消失在黑暗中。   杨露禅正在纳闷,那少女已灵活地跳了下来,稳稳立于地面。   几片树叶簌簌而落,树林中大步走来一位老者,他身材高大,举止沉着,气宇轩昂。在皎皎月下,他的腰板就像树干,古桐色的脸比树皮还粗糙。   “爹爹!”少女轻轻唤了一声。   “这小子溜了?”老者大踏步走到少女面前。   杨露禅连忙朝老者鞠了一躬,说道:“老人家好。”   少女见他必恭必敬的样子,咯咯地笑着。   杨露禅又朝少女鞠了一躬,红着脸道:“谢谢小姐救命之恩。”   老者呵呵大笑道:“称什么小姐?我们都是猎户人家,在村里睡土炕长大的。”他指着少女道:“这是我闺女,叫婉贞,我们是北京海淀谢庄人。”   经过交谈杨露禅才知道老者是大名鼎鼎的‘盖五岳’冯三保,他的女儿是‘赛燕飞’冯婉贞,二人是少林寺高僧云飞大师之徒,此次来陈家沟是想与陈家磋谈武艺。   杨露禅也道了来历和来意,冯三保叹道:“这陈家人真是怪僻得很,不但不教外姓人陈家拳,而且拒绝与外家拳切磋技艺。我们先到陈家沟镇找到陈氏十四世孙陈长兴,这个陈长兴半字不提拳术,只是跟我们打哈哈儿;他倒是知书达理之人,每天对我们好吃好喝好待成,可是尽跟我们转腰子。于是我们又去找陈氏十五世孙陈清平,他住在赵堡镇,近日为岳父保镖到广州去了。刚才我们见到的那个老先生是陈氏十四世孙陈有本,是陈家庄的庄主,他自称已逾九十,不再舞枪弄棒,生平学的太极拳早已抛到脑后,只是粗茶淡饭,活一天,赚一天,不愿再提那带有血腥气的刀枪棍棒拳头之事,这当然也是推托之辞。”   冯婉贞对杨露禅道:“你若去也会碰钉子,不如回去吧。”   杨露禅坚定地说:“有句古话:有志者,事竟成,我就不信他们不收我为徒。还有句话:烈女怕磨郎。我天天磨他,不愁他不收我。”   冯婉贞笑道:“我倒要瞧瞧你这个烈女有多大磨劲儿。”   杨露禅认真地说:“有句话道:名师出高徒,我不找陈有本老先生,也不找陈清平,我就找陈长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冯三保赞道:“好后生,有志气。”   杨露禅呆头呆脑地说:“那你们就跟我一起去找陈长兴。”   冯婉贞一撇嘴:“哼,我可不愿再找那个老倔头,他那太极拳也不比我这少林拳强多少,我何必赶着鸭子上架!”   冯三保道:“好后生,你一个人去吧,我们还要赶路,去少林寺拜访云飞大师。”   杨露禅道:“云飞大师在江湖上享有盛誉,他今年不知高龄多少?怎么你们父女俩都是他的弟子?”   冯三保道:“云飞大师已逾百岁,我在年轻时曾拜他为师,我的女儿长大后也进少林寺拜他为师学习少林拳。”   少林寺与陈家沟镇在南面,三个人朝南面走来。   刚走了有三里多地,天已蒙蒙亮,上了一土岗,陈家沟镇已遥遥在望,一片青砖瓦房,几缕炊烟凫凫。   过了一个板桥,冯婉贞说到桥下解个溲,冯三保与杨露禅继续朝前走。   正走着,忽听冯婉贞尖叫一声,冯三保叫一声“糟糕”,没命地朝冯婉贞发声的方向跑去,杨露禅此时艺不高,但胆量不小,他尾随冯三保跑去。   冯婉贞面色苍白,从板桥下转了出来。   “怎么了?婉贞。”冯三保问道。   “这里有一具死尸,是‘花拳’柳四……”冯婉贞慌里慌张地说,手指着桥下。   冯三保和杨露禅赶到桥下,在杂草丛中果然有一具死尸,七窍流血,正是“花拳”柳四,他的脸色苍绿,眼睛睁得大大的,手里松下一卷泛黄的书。   杨露禅伸手去拿那书,被冯三保击了一掌,险些跌倒在地。“别动!”冯三保大喝一声。   杨露禅以为那是本宝书,冯三保想抢到手,心里有些不高兴。   冯三保折了一支草棍,拨开那书,书摊落在地,现出《太极拳谱》四个黑体小字。   冯三保上前翻过柳四的尸身,上下左右看了看,又掰开了他的嘴瞧了瞧,说道:“这书有毒,陈有本真是老滑头,机关算尽太聪明。”   “怎么?书上有毒?”冯婉贞也凑了过来。   冯三保道:“这部《太极拳谱》不但是假的,而且每页都涂有毒药。柳四在偷了这部书后,躲到这里偷看,越看越爱看,他必用手指蘸着唾液翻页,书页上的毒便沾上手指,再到嘴内,毒性发作,他必然见了阎罗。”   冯三保说完,目光又在寻觅着。他在草丛里摸到一根未烧尽的火把,紧接着说:“他急于想看这部拳谱,于是找来火把,躲在这桥下观看,没想送了性命……”   杨露禅想到陈家祖制森然,用心良苦,机关算尽,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冯三保缓缓走上桥头,望着陈家沟镇朦胧的晨色,百感交集,轻轻吟道:   自古山云漠漠,小桥溪水悠悠。   茅屋常横刀影,麦场总生乡愁。   拳史飘香韵久,祠堂立训书酬。   几翁执教森严,海客谁解机谋?   ……   冯三保吟罢,长叹一声。这时,杨露禅和冯婉贞也走上桥头。   晨光来临,东方现出一片柔和的浅紫色和鱼肚白。接着,黎明的玫瑰色彩,弥漫着,原先黑黝黝青黛黛的村镇,这时也显出了一片油油的紫色。桥下,那溜草丛中,草尘挑着露珠点子,密得像韭菜花,一片水灵灵的。坡岸那边,一簇矮矮的树丛那里,不时传来山鸟的叫声。远处,不知谁家的鸡打鸣了,刹时彼应此和,一处比一处叫得严厉。晨雾,像牛毛、像雨丝,密密地斜织着、盘旋着,房屋、树干、小桥,在雾里默默着。   杨露禅心情沉重,慢慢朝陈家沟镇走着,他想起冯三保方才分手时说的一番话:“兄弟,多保重,山高路远,前程无限!”他回头望着冯家父女远去的方向,天地茫茫,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自古慷慨悲歌侠士仁人,将身付与天地山水之间,江湖为家,四海为邻,来去无踪……   杨露禅走进陈家沟镇,见路口有个挺大的客店,便走了进去。店主和伙计都起得挺早,正在店里清扫。店主抬头望见杨露禅走进来,便问:“你是来看望亲友,还是路过此地?”   杨露禅答道:“来拜师的。”   “拜师?找我拜师,那你得一路磕头进来。”店主笑道。   杨露禅道:“我不是学店伙计这种活儿,我是来拜陈长兴为师,学习陈家太极拳。”   店主听了,眉头一皱,上下打量着杨露禅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杨露禅道:“叫杨露禅,直隶广平府人。”   店主一听,用毛巾一甩,叫道:“那你快走吧,这陈老先生不收外姓人为徒。”   “叫我走?我是死尸不离寸地了。”杨露禅不高兴地说着,然后往凳子上一坐。   店主道:“你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你是外姓人外乡人,还不大了解我们这位陈老爷子的脾气……”   正在一边干活的伙计不耐烦地说:“掌柜的,您甭管他,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不见黄河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就让他撞撞吧。”   店主对杨露禅道:“好,要你撞撞也好。你就住在这儿吧,这么大的陈家沟镇,就我们这一个客店。”   伙计把杨露禅引到后面一间干净客房,杨露禅因一宿未睡,倒在炕上就睡着了。   直到下午,杨露禅才被一阵吵嚷声惊醒,他连忙起来查看动静。 第7章 太极陈发功推痴客 杨露禅洒血求名师   杨露禅来到客店门前,只见两个衙役拥着一辆牛车缓缓走去,两旁围了不少人。   杨露禅问正在一旁观看的店主:“这是怎么回事?”   “鼎鼎有名的大盗‘花拳’柳四爷死了,不知是被谁毒死的?”店主冷冷地回答。   杨露禅心里明白,不敢随便声张,又问:“官府发现什么没有?”   店主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瞧着杨露禅:“没有任何线索。”   “没有发现一本书吗?……”杨露禅话音未落,深知走漏了嘴。   “什么书?你难道知道内情……”店主有些警觉地盯着杨露禅。   “不,不,我只是随便猜猜……”杨露禅连忙掩饰着。   店主见又有客人要住店,连忙招呼去了。   杨露禅怔怔地想:“那本《太极拳谱》呢?是谁拿走了《太极拳谱》呢?……”   这时,有个俏丽的少妇活泼泼地闪了进来,她弯弯两道朱眉,盈盈一双秀目,发挽乌云,指排削玉,素裙曳云,杨柳细腰。杨露禅想不到在这山乡僻壤也会出现这样气度不凡的美妇人。   那少妇朝伙计喊道:“小二,有热包子吗?”   伙计抬头见是她,笑道:“又懒得做饭了吧。”   少妇嫣然一笑:“起得晚了点,来不及做了,老爷一会儿要出门呢。”   伙计从里面端出一大盘热气腾腾的包子,倒进少妇带来的挎篮里。这时,店主走了进来。   “郑盈盈,你家主人病好了吗?”店主问。   少妇眨眨眼睛:“好了,老爷今天要到直隶广平府去,太和堂药栈的陈掌柜和伙计们被歹人们杀死了,老爷去料理一下后事。”   店主又问:“最近,牌位先生还去教拳吗?”   “老爷若上路,他就不去了。老爷说,过几天就回来,时间不早了,我得赶快给老爷送包子去。”郑盈盈说完,款款而出。   杨露禅问店主:“这个女人是谁?”   店主笑道:“看她长得多像一朵花,你是不是被她迷住了?”   杨露禅脸色泛红:“哪里话。”   店主道:“她是本镇官宦富商陈德瑚的小妾,叫郑盈盈,原是秦淮河边的歌女,几年前被陈老爷买了来,人生得漂亮,又俏皮,与陈老爷的夫人季雯青同为贤内助,陈德瑚原是翰林院待召直隶知州,去年不知被谁告了黑状,皇上怪罪下来,被免了官。以后一直在家务农经商,幸有季郑二位鼎力相助,处治家政,井井有条,陈家才没有衰败。陈长兴在陈德瑚家中开办了一个武馆,专门教本家子弟学拳。”   伙计在一旁插嘴道:“这个陈德瑚老爷为人诚笃,勤俭忍让,经常周济穷人。他乐善好施,乡里受他恩惠者不计其数。”   杨露禅跟店主打听了陈长兴的住处,径直朝陈宅走来。只见坐北朝南有一座虎座子门楼,虽是乡下房子,盖得却颇为讲究,杨露禅来到门口,见过道内有个看门老头,正在那里磕睡,便上前问:“老人家,这里可是陈长兴先生家?”   老头好像正在梦中,听了杨露禅言语,醒了。揉揉惺松的双眼,问道:你是……?   杨露禅客客气气地说:“我叫杨露禅,直隶广平府人,特来拜访陈老先生。”说着,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名帖,递了过去。   老头接过名帖,看了看,捏在手中,踢踢沓沓走了进去。一忽儿,又面色赤红地走了出来,手里仍然捏着那个名帖。老头来到杨露禅面前,丧声丧气的说:“我们老当家的出去了,给你帖子吧。”   杨露禅听了,一征,忙拱手问道:“老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老头不耐烦地回答:“他来去从来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说着,一屁股坐在长凳上,拿起旱烟袋,装烟叶,打火镰,点火绒,“吧哒吧哒”抽起烟来。   杨露禅失神地望着墙屏,感到有些怅然。他陪着笑脸对老头说:“老先生既然不在家,我下次再来,只是请你老把我这个名帖送进去,我是仰慕老先生的大名,特来拜望,没有其它的意思。”   老头没好气的把帖子扔到地上,怒道:“我不是告诉你了,老先生不在家,他不在家,我哪里敢做主收下你的帖子!”说完,气哼哼地将头转到一边。   空气里很闷,虽值冬日,杨露禅脑门上沁出一层汗。他无精打彩地拾起名帖,回到店房。   伙计进屋送来一盆清水,笑着问道:“怎么?让老先生晒了?”   杨露禅懒洋洋地说:“他是不愿见我。”   伙计打趣地说:“有志者,事竟成嘛!”   杨露禅听了,脸一红。   伙计又道:“这位陈老先生人品武艺都属上乘,就是脾气非常古怪。有一年他在集上露天戏台下站着看戏,忽然有一匹骡子惊了,人们像潮水一样挤来挤去,妇女、小孩乱哭乱叫,眼看有人被踩死。陈老先生拨开众人,伸开两臂拦住涌来的人流,一把拽住骡子,飞快驰去,人们才安定下来。陈老先生太极拳艺高,声名远扬,从前有不服的人,千里迢迢赶来与老先生比武,可是没有一个讨了好去的。这些年,不少地方的外姓人像走马灯似的来拜访他,都被老先生撅了回去。以后,渐渐也就没有人来打扰了。”   杨露禅说道:“太极拳如能传播各地,陈家拳不是身价百倍吗?”   伙计回答:“当地人讲求‘忠孝’二字,陈家祖上有训,哪个后人也不敢违反。”   杨露禅不再说话了,只是怔怔地望着墙壁出神,伙计听到店主招呼他,便出去了。   夜深人静,杨露禅悄悄起来,一人溜出客店,朝陈宅走来。他想潜入陈宅探个究竟。   陈宅静悄悄的,高大的古槐好像也睡眠了,没有一丝声息。杨露禅攀上院墙,往里探视,只见四周一片漆黑,房屋、树木、庭院、后园都笼罩在月色中,冬日的月色,凄清,寒冷。   杨露禅想跳下院墙,只觉股股气浪袭来,一排紧随一排,如翻江倒海,波涛起伏。他感到憋气,甚至有点窒息。   气浪翻滚着,撞击着他的耳膜,嗡嗡作响。这气浪如同千军万马,刀枪齐举,咄咄逼人,使人喘不过气来。恍惚中,杨露禅似乎看到人头攒动,旌旗奋举,刀光剑影,斧钺钩叉。他有点晕眩。耳边似乎听到一片厮杀声,铿锵有力,虎虎生风。   杨露禅再也不能自持,跌下墙来,落到院墙外面的街上。他感到浑身疼痛,心想:“这气场好大,陈长兴真有神力,我非要拜他为师,不达目的,死不瞑目!”   第二天一早,杨露禅赤裸上身,前胸用墨笔写着一个“拜”字,后背写着一个“师”字,从客店一步步跪着来到陈宅门口,路人云集,议论丛生。有惊叹的,有奚笑的,有劝阻的,有鼓励的,各抒己见,其说不一。   陈宅看门老头见杨露禅两眼发直,眼睛布满血丝,还以为他入了魔,慌忙把黑漆大门关上,然后又用粗木闩顶住大门。老头还不放心,又搬来一块镇石横于门口,然后飞也似通报去了。   杨露禅不吃不喝,从早晨跪到中午,又从中午跪到晚上,围观的人有二百之众,连邻县的人也闻声而来,可是陈宅却静寂非常,如同空宅。   杨露禅又跪了一宿,晨曦初露,旭日东升,陈宅仍然不见动静。看热闹上瘾的人有的正伏地而睡,鼾声如雷,唯有杨露禅双目圆睁,眼巴巴望着陈宅大门。   将到正午,杨露禅见陈宅仍没有动静,于是咬破手指,在脸上写了“拜师”二字。围观的人齐声赞叹,只有一个泼皮说了一句:“陈先生兴许没在家。”   一个姑娘接过话茬:“前日晚上我还看见他老人家上街散步呢!”   杨露禅跪到下午,浑身疼痛,膝盖早已麻木,腰板酸痛。到了晚上,已是干渴非常,饥饿难熬。正在朦胧之中,忽然从陈宅之中抛出一物,他以为是太极陈的信笺,信手接住,原来是一个鸭梨。   杨露禅自认为是太极陈生了怜惜之心,从宅中抛出鸭梨,充他肚腹,欢喜异常,于是咬在口中,凉丝丝,甜腻腻,他有生以来从未吃过这样清凉香甜的鸭梨。   吃着,吃着,忽然吃出一个纸条,他抖抖索索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首诗,字迹熟悉,但又记忆不清,那首诗是:   陈家沟水长,德性有文章。   瑚珊非惊羡,家拳是神纲。   装四海退客,哑八方闲徨。   偷一篷瓜叶,拳脚度时光。   杨露禅看着,看着,眼前陡地一亮:“这诗的字迹与那日广平府太和堂指津诗的字迹相同,同出那个少女之手,这少女是陈长兴什么人?想必又来给我指明路径。”   杨露禅想到这里,急忙仔细辨认。这首诗也是一首藏头诗,八句诗头写的是:陈德瑚家装哑偷拳。   杨露禅欢喜得像个小孩子,手捧着那个诗笺,大笑着,大叫着,朝客店跑去。围观的人还以为他疯了,纷纷后退,有人叹息,有人嘻闹,有人落泪……   杨露禅回到客店,先找出几个包子,狼吞虎咽般吃着。店主和伙计见他这般模样,也吃惊不小。   杨露禅回到自己住的客房,仔细推敲着那首小诗:“陈德瑚家装哑偷拳,这位小姐分明在暗示我,装个聋哑之人,想法混入陈德瑚先生家。陈长兴与陈德瑚是莫逆之交,陈长兴在陈德瑚家开办了一个武馆,他在陈家教陈姓子弟太极拳,我在旁边偷学,神不知,鬼不晓,一天天,一年年……我杨露禅还能学不到太极拳?到那时,陈长兴也奈何我不得。哈,哈,果然是条妙计!妙哉!妙哉!……”   杨露禅想到这里,得意得翘起腿,哼起小曲来。   “这样一来也不辜负武禹襄老弟的一片好心。可是如何混人陈德瑚家呢?他收留外姓人吗?……”   想到这里,杨露禅又犯起愁来。   “哦,有了,陈德瑚是个有仁有义的君子,我如此这般……”   “啊,那少女真是观世音菩萨……” 第8章 装哑乔聋混人新宅 弃娼从良割断旧情   陈德瑚的家可算得上是名门望族,在陈家沟首屈一指。陈家世代书香,几代人多在宦海浮沉。陈德瑚的父亲陈步麟曾任六品顶戴直隶州同候补湖北道伊岁贡生,他本性孝友,周恤穷乏,遇人艰难,辄动恻隐,视人孺子,不啻己子,不惜己财,不吝己物。陈德瑚本人受其父薰陶,承共遗风,也乐善好施,经常慷慨解囊周济乡里穷人。到了中年,他挂了个翰林院待召直隶知州的虚职,由于秉性善良,说话不避小人,得罪了幕僚,不知被谁参了一本,丢了乌纱帽,败回乡下。从此不人宦海,一心在家务农和经商。他在直隶广平府开有太和堂药栈,经营陈家沟一带所产山药、金银花等药物;在泉州、杭州、扬州办有茶庄,由子女经营,温县同仁堂药栈也是他家所开。前几年茶叶生意不好,陈德瑚家道中衰,幸有季雯青、郑盈盈两位贤内助处治家政,转危为安。陈德瑚前妻病故,中年时娶了温县一个丝绸商的女儿季雯青为妻,几年前在游金陵秦淮河时,在画船上遇到歌女郑盈盈,见她聪颖绝艳,可怜她身世飘零,便买她为妾。陈德瑚直至晚年方才过起怡泰安康的生活,子女孝敬,妻妾和睦,丰衣足食。前年他邀陈长兴在他家后院办了一个武馆,专教本乡陈姓子弟练拳。这武馆有一个套院,七八间房子,常有20多个拳迷前来聆教。   这日清晨,天下起鹅毛大雪,陈德瑚昨晚从直隶广平府太和堂药栈赶回来后,有些心烦意乱,半夜里几次披衣起床,如今见漫天飞雪,便又一次披衣起床,小妾郑盈盈还在熟睡,说着咬字不清的梦呓。陈德瑚出了房门,见长工老刘正在扫雪,跟他打了招呼,信步朝后园走来。   雪下得正紧,积雪没过脚面,大小树枝仿佛都用簇新的棉花裹着似的,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显得分外潇洒。陈德瑚家的后园,自西迤逦而来,尽西有个苇塘,如今已成为白絮的世界。园中许多杉榆槐柳也是银装素裹,后面有个土山,山上有一座八角玲珑小亭。北面便是借给陈长兴做武馆的大院,有个角门直通里面,大院有个后门,学拳的青年不必从前门进去,专走后门,免得惊扰陈德瑚的家眷。   大院内有几处竹篱茅舍,菜圃稻田,这是陈德瑚亲手所创的一个桑麻田园之所,往东是个园亭,竹树泉石之间,也有几处院落,是陈德瑚家仆人丫环所居之处。   陈德瑚一路赏着雪景,慢悠悠转了回来。正中一座角瓦,随墙门楼,四扇屏风,进去有个院落,因西边园内有个大花厅,对面便不盖厅房,只有一溜七间腰房,左右两间,各有便门,中间茅堂,东两间为陈德瑚静坐之所,西两间是他的书房,取名为雀儿斋,取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之意。过了书房,有穿堂一座,垂花二门,进去抄手游廊,便是五间正房,这是陈德瑚之妻季雯青的居住;出了一个月亮门,又有五间正房,是郑盈盈所居之所。陈德瑚望着屋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被风雪吹得一摇一晃,白了半边。原来陈德瑚有个规矩,每晚欲到妻或妾的房中睡觉,便在当日傍晚将这个大红灯笼挂在妻或妾住房的屋檐下。   陈德瑚进了郑盈盈的房间,见她仍在熟睡,花朵般的身子蜷曲着,从绣花被下露出一条白嫩嫩的大腿。陈德瑚小心地把她的腿放进被里,又走了出去。从游廊往东院里是饭厅,再过一间垂花门,便是一片闲房,那是子女们探亲来时的住房。顺着东边界墙,向南有个箭道,由这一路出去,便是马圈厨房,再出东首的墙门,便到了大门口。   陈德瑚出了门口,正见几个长工围在那里,议论纷纷。   陈德瑚赶紧走了过去,正见雪地里躺着一个人,面垢发长,衣衫褴褛,冻得不省人事,旁边扬着一个讨饭的破碗和一根打狗棍。   陈德瑚见状大惊失色,赶紧叫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救人要紧,还不快把他抬进去!”   几个长工七手八脚把这个人抬进大门,来到看门人住的房间,放到炕上。   “快端火盆来!”陈德瑚叫道。   一忽儿,一个长工端着一个暖烘烘的火盆进来,放到这个人的身边。   “不要放得太近,放在屋角好了。”陈德瑚说着,奔到院内捧了一大把雪,回到屋内,在这个冻僵的人身上、脸上搓着。   又有一个长工端了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走进来,放到桌上。   过了约有一顿饭的功夫,那个人慢慢苏醒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陈德瑚大声问道。   这个人看到陈德瑚等人,哇里哇啦,指手划脚。   “老爷,他是一个哑巴!”一个长工道。   这个人支撑着爬起来,伸着双手要出去,一忽儿做了个端的姿势,一忽儿又做了一个拄的姿势。   原来他在找讨饭碗和打狗棍。   陈德瑚让长工为他灌下姜汤,又叫人端了碗热腾腾的鸡蛋面条。这个人如狼似虎地吞咽着,眼泪簌簌而落。   陈德瑚又向他姓名和身世,他又是哇里哇啦说了一大通,十聋九哑,他不仅是哑巴,还是个聋子。   这个人勉强下了炕,走了几步,踉踉跄跄,歪歪斜斜,原来他还是个瘸子。   这时,陈德瑚的小妾郑盈盈闻言也赶了来,他见这人虽然又聋又哑又跛,但是面容憨厚,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劝道:“德瑚,这冰天雪地的,若让他出去,说不定会死在野地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如留下他干些粗活儿,干得好就长久留下来,干得不好再让他走也不迟。”   哑巴像是听懂了郑盈盈的话,呼的跳起来,搬起桌子,高举过顶,表示他很有气力。   陈德瑚道:“那就把他留下来,武馆里正好缺少一个干活儿的人,收拾打扫,擦磨兵器,这些活儿也不算吃力。”   哑巴听了,忽然抢上一步,跪下来,口中呵呵的,连连叩头不已。   陈德瑚让长工带哑巴洗了澡,又给他换上新棉衣,新鞋袜,然后带他到后院武馆,教他收拾活计。   这个哑巴不是别人,正是杨露禅。他听了那个少女的计策,换了一身破烂衣服,脸上涂了黑炭,黎明前便躺在陈德瑚家门前的雪地里,装成哑巴,混了进来。   长工带杨露禅穿堂过院,来到一个角门,用钥匙开了门,只见是一个大院子,两侧有一些房间。院内摆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箭、锤、抓、镋、镰、槊、棍、棒等十八般兵器。   长工找来扫帚和铁锨,对杨露禅道:“哑巴,你把武馆里的雪扫一扫,再把十八般兵器擦拭干净,雪住了,陈老先生还要在这里授徒哩。”   杨露禅二话没说,拿起大扫帚扫起雪来。扫完雪,他又擦拭兵器,然后又逐一打扫房间。杨露禅见那几间房屋陈设简单,每间房屋都有一个土炕,桌椅茶具齐全。有的屋内摆着石墩、棉垫、石锁之类的东西。唯有最北面一间房内,陈设雅致,有一张软床,被褥干净整齐,挂着白帐,案上放置文房四宝,一个雕花高瓦瓶内斜插一个鸡毛掸子。案上还有绍兴产的小泥壶,泥茶碗,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田园图,寒舍炊烟,烟云笼罩,山色迷蒙,野鸭戏水。两旁有一对联,左联是:看竹客来双屐雨,烹茶声细炉中雨。右联是:寻侠客坐一庭秋,栽墨香生刀上春。   杨露禅猜想:这一定是陈长兴的歇息之所。   正想着,那长工唤他去用饭,二人穿过几道垂花门,来到一间大饭厅,只见有十几个长工、丫环正在用饭。一个长方形饭桌,两旁摆着木凳。长工招呼杨露禅坐下,几个长工瞧着他,议论纷纷。两个丫环注目打量杨露禅,吃吃笑个不住。   一个老佣妇用筷子戮着那丫环的后腰说:“笑什么?没见过哑巴吗?”   杨露禅没有理会她们,只顾自己吃饭。他一连吃了三个窝头,又喝了一大碗面汤。长工带他来到一间房子,里面比较简陋,一截土炕,几只凳子。长工说:“你就住在这里,以后有什么需要的,你就招呼我一声。”   杨露禅装做没听见,往炕上一歪。   这几日,可能是因为下雪的缘故,陈长兴一直没有过来。杨露禅每日清晨来到武馆,清扫地面,刨沙土,擦兵刃。闲时还帮长工们挑水,清扫庭阶。长工们见他体弱,人却勤快,都很喜欢他。丫环们见他虽是个哑巴,但骨格体貌不狠琐,也对他有了好感,有时还帮他缝补浆洗衣服。陈德瑚听到大家都夸哑巴能干勤快,自然也十分欢喜,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体面的事情。   杨露禅逐渐对陈宅熟悉起来,起初他只敢打扫武馆,渐渐地穿宅入户,就连陈德瑚的静室,他也进去打扫,就连墙隅桌后,书橱底下,栅顶窗棂,也掏得一干二净。   陈德瑚见杨露禅老实可靠,就叫长工把武馆的钥匙交给他保管。   这天上午,陈长兴带着十几个徒弟来到武馆。杨露禅正在武场擦拭兵器,陈长兴见到这个陌生人,吃了一惊。恰巧陈德瑚过来接待陈长兴,便对陈长兴说:“他是我收留的一个哑巴,是个老实人,你不是常说要请一个小孩子来清扫吗,我看这个差事就让他干好了。”   陈长兴惊疑地打量着杨露禅,杨露禅的目光与他相对时,感到他有一股震慑人灵魂的力量。陈长兴长相平常,与普通乡下人一样的装束,腰里别着一杆旱烟袋,年逾古稀,白鬍过颈,可是一双利眼却像两道闪电,刺人心灵。   陈长兴问杨露禅:“你是哪里人?”杨露禅没有反应,憨憨地笑着。   陈德瑚道:“他不但是哑巴,还是聋子和瘸子。”   陈长兴厉声道:“让他打扫武场可以,但是我们练武时,他可不能待在场内。”   陈德瑚道:“长兴兄真是谨小慎微之人,这个自然做得到,你们练武时,让哑巴出去就是了。”   陈德瑚和陈长兴进屋去了。   杨露禅失望地退出武馆,恍恍惚惚地走着,走来走去,来到后园的土山后面,猛然听到假石内有两个人说话:   “我已嫁了陈先生,你不要再来了,陈先生待我很好……”这是郑盈盈的声音。   “你难道忘了我们秦淮之约吗?我终生难忘,画船彩灯,翠水红楼,这是多么美好的时光……”一个男子的声音,充满了留恋之情。   “不行,我已有了归宿,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陈先生是知书达理之人,是乐善好施的君子,而你却变成了男盗女娼的小人,到处拈花惹草,鸡鸣狗盗,你只剩下了一堆衣裳,一具躯壳,过去的你已不复存在了……你走吧……”   “可是我总想着你,每当我在与别的女人云雨时,眼前总浮动你的影子……”   “不,你走,我可要喊人了,陈长兴和他的徒弟们都在武馆里……”   “我才不怕他,他们陈家害死了我的亲弟弟……”   杨露禅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冲进了假山的山洞…… 第9章 假山解郑盈盈羞厄 武馆救太极陈火灾   一个魅梧的英俊男子正压着花朵一般的郑盈盈,郑盈盈拼死挣扎……尹杨露禅用力去扳那男子,那男子飞起一脚,踢倒杨露禅,然后飞快地逃出假山洞。   杨露禅身子一歪,脑袋撞在假山石上,当即不省人事……   杨露禅醒来时躺在自己的炕上,郑盈盈正泪盈盈望着他,目光中充满感激之情。   几个长工和丫环也赶来看望他。   陈德瑚赶来时,看到长工正朝杨露禅嘴中喂汤。他忙问何故,郑盈盈连忙回答:“哑巴在后园不小心跌了一跤。”说完,朝杨露禅挤了挤眼睛。   杨露禅苦笑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以后小心一点,你还不太熟悉这后园的路径。”陈德瑚叹了一口气。   没过三天,杨露禅就又开始干他的活计了。   陈长兴并不虚负“牌位先生”的盛名,他走如弓,站如松,坐如钟,平时没有任何笑脸,总是板着面孔,声音严厉。每逢陈姓子弟齐集武馆时,陈长兴就把闲人遣出,杨露禅自然也不在例外。杨露禅也很知趣,每当陈长兴教拳时,不再等陈长兴发话,便悄悄退出武馆。   其实杨露禅并没有远去,他将角门掩好,自己躲到门前,顺着门缝朝里窥望,观看陈长兴授拳。   这天下午,杨露禅正躲在门前观看陈长兴指授拳技,肩膀被一个人的手按住,他登时慌了,险些叫出声来,回头一看,是郑盈盈。   郑盈盈笑着说:“哑巴,你也喜欢舞枪弄棒?”   杨露禅摇摇头,一瘸一瘸地走了。   冬去春来,陈家沟桃李竞开,杨柳泛绿,柳絮飘舞着,像漫天的雪花。小溪水载着碎红片绿,潺潺而流,满山一片苍翠之色。   这一天上午,陈德瑚把杨露禅叫来,说道:“春天到了,你在这里已有三个月了,你现在想回家吗?你要想回家,我可以把工钱算给你,再给你一笔钱做路上的盘缠。”   杨露禅一听这些话,脸上急得冒出汗来,立刻跪在陈德瑚面前,指手划脚地做了许多手势。   陈德瑚明白杨露禅不愿离开,说道:“那我就留下你,我一年给你二十串钱,给你做零钱用,譬如洗个澡,剃个头,买双鞋子,我还是按照时节,发给你整套的单棉衣裳。”   杨露禅听到这些话,脸露喜色,口中呵呵不已。   自此,杨露禅在陈德瑚家做了真正的“长工”,一晃就是三年,这三年中杨露禅把偷学的太极拳技反复揣摸,等到夜深人静,武馆人走灯熄时,独自一人在里面练习。   这天中午,陈长兴像往常一样授过拳后,来到陈德瑚的饭厅用饭,陈姓子弟们回家各自吃饭去了。用过饭后,陈长兴一个人回到武馆,走进自己歇息的房间,上床睡了。此时正值夏日,蝉声不绝。   杨露禅吃过饭后,一个人在后园蹓跶,观赏夏日的景色,几株白杨,肥厚的大叶在空中翻作白灼的光辉,无数鸣蝉正在力竭声嘶地苦叫,几个白鹅徐徐地在水上浮泳。大地,到处升腾着麦香、花香、泥土香的浓重气息。一阵热风忽然从田野吹来,所有的树叶都簌簌地响了起来,一棵槐树上,啄木鸟发出了单调的笃笃的啄木声,在这种懒散的声音里,杨露禅听到牧童吹奏乡间小调的笛声……   这笛声使他想起故乡,想起妻子和三个孩子,想起众多的乡亲和朋友,他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   他为了偷拳已装哑三年了。   他想起妻子那瘦削的身影,在昏黄的烛下,缝补着破旧的衣裳,家务的繁重,使这个乡下女子过早褪去了青春。她生性沉默寡言,默默背负着家庭的重担,尽一个中国妇人的责任。   他想起大儿子凤侯,这小子已长成小伙子了,可身体单薄,有些先天不足,年岁不大,心计不少,是不是又领着两个弟弟,上树掏鸟,下河捕虾,扬竿沾蝉……   他想起二儿子班侯,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慨,说话像放爆竹,他不会游泳,那一年竟跳进十尺深的苇塘,“咕嘟嘟”喝了个水饱,幸亏乡亲赶来抢救,才没有掩死。有一次他骑毛驴,小毛驴惊了,把他摔了下来,脑袋上磕了一个大血包,他用小手捂着血包,竟咯咯地笑开了……   他又想起三儿子健侯,长得斯文,性格沉稳,倒像是书本网里出来的雅少年。不愿扎堆聊天,喜欢独自一人玩耍。他常常托着小腮整日思索。   他也想起武禹襄、法静法师等众多朋友……   杨露禅正陷入沉思之中,猛见前面有个黑影一闪,转瞬不见了。他跑过去,只见有个人翻过了院墙。   是什么人?莫非来了盗贼?   猛然,杨露禅听得武馆方向“劈啪”一声响,闪起一道火光……   “着火了!快来人啊!……”杨露禅一急,竟忘记了忌讳,喊出了声。   “哑巴”之谜破了。   杨露禅冲到角门处,一翻身跃上墙头,只见陈长兴的住房大火熊熊,浓烟滚滚。   杨露禅吃了一惊,他知道陈长兴每日都在这屋里午睡,他急急扑到陈长兴的住房前,吁吁地喘着。屋门口、前后窗,火光映得通红,浓烟夹着火焰扑卷过来。   “救命啊!”杨露禅又大声喊了一声,扑进屋中。   他在烟影火光中看到陈长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旋风般的扑过去,背起陈长兴便朝外走。   轰的一声,门前一根梁柱倒了下来,杨露禅躲过梁柱,冲过噼啪暴响的火焰,将陈长兴背到院中。   这时,陈德瑚引着长工们赶了来。   “快拿水来!”杨露禅的大喝声把众人唬了一跳。   “你……不是哑巴?”陈德瑚大惊失色。   杨露禅不顾身上着火,猛地抢过一个长工的水桶,朝陈长兴身上拨去。   “哗……”陈长兴身上的火被扑灭了。   杨露禅趁势就地一滚,身上的火也熄灭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救火?”杨露禅见陈德瑚等人怔在一边,发怒喊道。   陈德瑚仿佛才醒过来,立刻组织长工们救火。   火被扑灭的时候,杨露禅已把陈长兴背到陈德瑚房中。   杨露禅发现陈长兴大腿上还中了一支飞镖。   原来贼人不但施还薰香薰迷陈长兴,还发了飞镖,然后放火灭尸……   杨露禅拔下陈长兴大腿上的飞镖,脱下他的裤子一看,只见伤处青紫,镖头显然有毒!   这时,陈德瑚等人也走了进来。   杨露禅说:“赶紧去请郎中。”说着,趴在陈长兴大腿上猛吮伤处。   陈长兴的妻子王氏闻讯赶来,一看丈夫伤得这样,浑身又水淋淋,像只落汤鸡,嚎啕大哭。   郑盈盈过来赶快把王氏劝到另一间房屋去了。   不一会儿,季雯青领着老郎中匆匆而来。   杨露禅一见,这位老郎中就是那日在客店遇到的神医陈鹏。   陈鹏探视了陈长兴的伤处,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这只毒镖扎得较深,伤口处需要换一块新肉,不然,毒汗四串就不好办了。”   陈德瑚多年经营中药生意,懂得一些医道,他知道要想为陈长兴换新肉,必须要活人身上的肉。   陈德瑚道:“那就割我一块肉吧,也算是尽了至交之谊。”   季雯青慨然道:“夫君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我还年轻,还是割我身上的肉吧。”   郑盈盈见季雯青挺身而出,也不甘落后,上前道:“我比雯青姐还年轻,割我的肉吧。你们说,是要腿上的肉,还是要胳膊上的肉?”说着就挽裤腿。   王氏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叫道:“你们还不了解我那老爷子的脾气,他哪肯要女人身上的肉补到他身上,他要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季雯青和郑盈盈听了,都不吱声了。   这时,门帘一挑,杨露禅端着盘子走进来,盘里盛着一块被鲜血浸染的肉。   “来,把我这块肉给陈老先生补上……”杨露禅说完,有些摇晃。   陈鹏接过盘子,放到桌上,扶住杨露禅,但见他裤管被血染红一片。   “妇人先出去吧。”陈鹏说道。   临出门时,郑盈盈赞道:“哑巴真是好样的!”   陈德瑚大声说:“人家不是哑巴!”   陈鹏撩起杨露禅的裤管,把创伤膏贴在伤处,然后唤长工抉他歇息去了。他来到陈长兴面前,从药箱里拿出一把刀,在火上烤了烤,算是消了毒。他小心地用刀子在陈长兴伤处剜着……   “啊……”陈长兴惨叫一声,从昏迷中醒来。   陈鹏用刀子剜下陈长兴一片烂肉后,往陈长兴伤处敷了一些药,然后把杨露禅奉献的肉给他补上,又贴了创伤膏。   陈长兴呻吟不止,陈鹏说:“老哥哥,你就忍一些吧。”   陈长兴吃力地说:“我们爷们在这陈家沟子,一向安份守己,从来没有恃强凌人。陈家沟子的一草一木,没有外人敢来动一根;就是绿林道,江湖上,也没有人敢来在我们眼里揉砂子的,至于老邻居,我更没有得罪过谁?如今竟有人找上门来,堵着屋门放火,还发冷镖,想把我烤熟了,烧焦了!我太极陈闯荡了五十多年,子孙满堂,徒弟一大堆,想不到差点落得烤白薯的下场!唉……”说着,淌下泪来。   陈德瑚劝道:“老兄也不必伤心,天生一个哑巴,把你背了出来,又剜下一块肉来,为你补了伤口!”   陈长兴又叹道:“可叹我这几个高徒,到了师父临难之际,个个不在身边,若不是哑巴救了我,我或许被活活烧成灰烬!……”   这时,陈长兴的十几个徒弟闻言赶来,恰巧听到这番话,个个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凶手是谁!他为何对陈家有如此仇恨?”陈长兴大叫着,挣扎着支撑起身体。 第10章 太极陈破例收高徒 陈继夏遗包嘱门生   陈鹏徐徐道:“这件事会不会跟‘花拳’柳四的死有牵连?”   陈长兴恍然道,“可能有牵连,‘花拳’柳四死后,一直没有找到凶手,外面人都传言是陈家人所害。”   陈德瑚道:“莫非是陈有本、陈清平师徒所杀。”   陈鹏道:“说不准,咱们陈氏太极拳小架首创人陈有本自八十大寿后一直深居简出,不问世间之事,不再授徒,哪里能惹什么是非?会不会是族侄陈清平在赵堡镇惹的是非,他十九岁时娶了赵堡镇粮商吴家的闺女为妻,便搬到岳父家住下,帮着做生意。他打破‘陈家人不学外家拳’的规矩,跑到汴梁府大相国寺拜直隶‘神枪’张炎为师,学习阴符枪。他将阴符枪中的引进抖发、根梢一致等特点融于家传的太极拳中,化为兼练寸劲的新架式,使之攻击更猛,守卫更稳,自创为赵堡架太极拳。听说近日他又打破‘陈家拳不传外姓人’的规矩,公开在赵堡镇收外姓人张开、和兆元、李景延等为徒,教授陈氏太极拳。”   陈长兴叹道:“那个李景延是陈家沟杂姓人家的小户,他曾拜咱们陈氏十四世孙陈有纶门下学拳,陈有纶自然不肯悉心教授外姓人拳术,对李景延敷衍一番。有一天晚上,李景延无意中来到陈有纶家里,见屋内亮着灯,大门关得紧紧的,便翻墙跳进院子,用舌头添破窗纸往里看,正见陈有纶教侄子用肩靠和盘肘打人的技巧,李景延很生气,便跑到赵堡镇拜陈清平为师。以后陈有纶听说陈清平收李景延为徒,大为恼火,便跑到赵堡镇兴师问罪。一进陈清平家,正见李景延练拳,抬手便打。李景延只是躲闪。陈清平闻声而出,忙来解劝。谁知陈有纶的火气朝陈清平发来,与陈清平推起手来。陈有纶一掌朝陈清平胸前推击,陈清平抬右臂按住来掌,顺势反关节下压。陈有纶朝下一蹲,化掉陈清平的劲,挣脱手掌,两手卡住对方的两肋向上猛推。陈清平左足点地向上一跃,同时两臂向外一翻,一招双风贯耳,点在陈有纶的左右太阳穴上。陈有纶从陈清平双手中滑出,提膝向对方裆部顶来。陈清平含胸收腹,双手按住陈有纶双肩,向上跃起,两膝正好夹住陈有纶的双肋。陈有纶慌忙向后闪身,失去重心,眼看就要仰面倒地,被陈清平拦腰抱住……”   陈长兴问道:“兄弟何以知道得如此详细?”   陈鹏淡淡一笑:“当时我正在陈清平家中做客。”   陈长兴叹道:“这个陈清平长劲不小,就是后面的闲话太多。”   陈德瑚忽然道:“你们说怪不怪?我家收留的长工哑巴突然说了话,这个人看来是有来历的人,他一定心怀机谋,不然怎么会装哑装聋三年呢?”   陈长兴沉吟一会儿,说道:“我观他气象,不像是卑琐小人,他一定有什么图谋,不如唤过来问一问。”   陈德瑚来到杨露禅房中,见他正斜靠在炕上养伤,便问道:“伤口还痛吗?”   杨露禅摇摇头。   “陈老先生有话向你。”陈德瑚说着,让一个长工搀扶着杨露禅来到陈长兴歇息的屋里。   杨露禅一见陈长兴,呼的跪下了,双眼涌泪,口中叫道:“师父!”   陈长兴反诘道:“谁是你师父!三年前,德瑚他从雪地里救了你,一养就是三年,想不到你竟是装哑乔聋,暗藏着阴谋诡计,你说,你是安的什么心思?”   杨露禅缩成刺猬般,不住叩头。   陈鹏冷冷地说:“乡下人,招了罢,这不是磕头饶命的事,趁早实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装聋作哑的混入陈家?”   杨露禅抖索着说:“我叫杨露禅,是直隶广平府人,八百里前来想学太极拳,三年前我递帖子到陈老先生家,可是老先生不肯见我。我整整在陈宅门前跪了一天半……”   “哦?你就是那个一心学拳的倔小子?”陈长兴终于想起来了,三年前有个乡下人裸露上半身,黑墨兼鲜血涂字,跪于自家门前一天半之久,乡人云集,议论丛生。当时他怜悯这个倔犟的求学人,但是无奈祖制森严,不敢开门相迎。   杨露禅接着又说道:“我见老先生黑门紧闭,必是不肯见我,无奈中便乔装乞丐,装聋作哑,混入陈德瑚老先生家,偷看陈老先生在武馆授艺……”   “什么?你卧底偷艺!”陈长兴听了,勃然大怒。   陈长兴的妻子王氏在一旁见了,有些过意不去,劝道:“老爷子,你息息火吧,人家可是拼死扑进火里,把你背出来的;又割了身上一块肉给你补的伤口!他是咱们家的救命恩人啊!”   陈长兴听了,长叹一声,缄默不语。   杨露禅又说道:“我不是江湖上的黑帮,也不是绿林飞贼,我是一个正正经经的乡下人,平时以推车送煤为生,家有老母、妻儿、三个孩子,只不过一心好武,听说陈老先生拳艺高超,特来拜见学艺。”   陈长兴仔仔细细端详着杨露禅,他通鼻瘦颊,朗目疏眉,骨格虽然瘦挺,面目颇含英气。心想:“这个人为偷拳,竟肯下这么大的苦功,三年装哑,谈何容易?他如果秉性纯正,倒是一条艰苦卓绝的汉子!”   杨露禅哭诉道:“我在家中表现可有武禹襄作证,他是当地世家子弟,我走后家中一切费用由他承担……”   “武禹襄?是不是舞阳县令武澄清的弟弟?”陈长兴问道,因为他与武澄清有几面之交。   “正是。”杨露禅恭恭敬敬地答道。   陈长兴问道:“你偷拳多少年?”   杨露禅回答:“整整三年。”   陈长兴问道:“你知道陈家祖制吗?陈家拳不传外姓人,陈家人不学外姓拳,陈家拳传子不传女。祖制森严,先祖有训,人以忠孝为先,既然你偷学了陈家拳,那我就废了你!”   话音未落,众人惊愕。杨露禅惊得连退数步,他满以为自己偷学了陈家拳,讲出来,陈长兴会收留他为徒,没想到陈长兴竟是这么一个钉是钉,板是板的人。   杨露禅吱唔道:“师父,那我改姓陈,子子孙孙皆姓陈。”   陈长兴正色道:“不行,要查家谱!”   陈长兴的妻子王氏听了,愣了半晌,方才醒过来,连忙跪下道:“老爷子,可怜可怜这个后生吧,他不是歹人,又是你的救命恩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你就收下他吧。”   “不行,你一个妇道人家,少开口!”陈长兴脸色像冻柿子。   陈鹏也劝道:“陈兄,这后生志坚意正,我看你就收下他吧,有什么事担在我身上。你已经七老八十了,手下的徒弟也没有什么灵气,我瞧这后生气质不凡,说不定能继承咱们陈家拳的技艺,咱们就破个例吧……”   陈长兴黯然神伤地说:“祖制难改,家规难违啊,咱们不能落下不忠不孝的名声。”   陈德瑚劝道:“可是你知恩不报,恩将仇报,又落的是什么名声?”   这时,门帘一挑,但见门外跪倒一片,其中有郑盈盈、季雯青和众长工、丫环们,他们都是来替杨露禅说情的。   “陈老先生,您就收下他吧。”众人不约而同,发出一片劝解之声。   在这巨大的声浪中,陈长兴有些不知所措,他感到有无数手臂在撞击耳鼓,一股巨大的气浪朝他袭来,他仿佛看到祖宗的牌位倾斜着,摇撼着,“轰”的一声,倒塌了……   陈长兴在恍惚中,大叫道:“祖宗,我有负你了,陈长兴是个不孝子孙!……”   他昏厥过去……   一个月后,陈长兴在陈德瑚家武馆正式收杨露禅为徒。拜师仪式上,陈长兴端坐正中,众弟子分列两旁,陈德瑚坐在右首。杨露禅恭恭敬敬地跪在下面。   陈长兴慨然道:“今日我破例收直隶广平府杨露禅为徒,教授他祖传拳术。”说着,猛地撕开衣襟,露出胸前纹刻的四个大字,只见是:“有违祖制”。   陈长兴说:“我深知,这是一件有违祖制的事情,但是我被这个年轻人感化了,他的诚心,他的人品,他的刚毅,他的坚韧不拔的精神,坚忍向上的性格,是我们在场人的楷模!现在我向大家讲一个故事,这不仅是讲给杨露禅听的,也是讲给在场的诸位听的。”他朝杨露禅一摆手:“露禅,你起来!”   杨露禅站了起来,垂手侍立一边。   “我们陈氏十三世孙陈秉奇、陈秉壬、陈秉旺是亲叔伯兄弟,他们从小同拜族叔陈继夏为师学拳。陈继夏是一位深得家传奥妙、技艺精湛的名拳师,虽说生性嘻嘻哈哈,可工于心计,含而不露。他在教陈秉奇兄弟三人五年基本功后,便开始分别传授技击、点穴、卸骨等技艺。有一天,陈继夏突染重病,卧床不起,陈秉奇兄弟三人跪在床前哭天抹泪。陈继夏睁开眼睛,用手指了指房梁便咽气了……”   众人听到此时,鸦雀无声。   “给师父办完丧事,陈秉奇兄弟三人都不约而同回到师父的房中。陈秉奇想:师父一定是把拳谱藏在房梁上了,我是大师兄,这拳谱应归我。陈秉壬想:师父一定是把什么祖传兵器藏在房梁上了。师父平日专门教我使用兵器,这祖传之宝,应当归我。陈秉旺想:平日师父最疼我,这件宝贝应该归我。三个人都在屋里团团转,谁也不肯离开。陈秉奇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叫道:‘二弟,我背上大概有个虱子,痒极了,你帮我抓抓看。’陈秉壬信以为真,可是当他的手刚挨着陈秉奇背上的皮肤时,立刻被陈秉奇一掌推出去,摔在地上。乘此机会,陈秉奇纵身一跃,就要攀房梁。可是未等他跃起,就被站在一旁的陈秉旺用手指朝他胸前一点,坐下不能动了。陈秉旺跃上屋梁,见上面有个小红包,一把抓在手中,顾不得细看,跳下来就往外跑。没想到刚出房门,就被躺在地上的陈秉壬抓住了脚脖子。陈秉壬轻轻向上一推,陈秉旺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了。原来陈秉奇使的是打击的绝技,陈秉旺使的是五行阴阳点穴法,陈秉壬使的是推卸骨法,这些都是太极拳的致命绝招。不过弟兄三人毕竟手足情深,谁都没用死招,只是不能动弹。陈秉奇说道:‘两位师弟,咱们谁也别想压谁一头,师父的遗物归大家所有,我建议撤了功法,大家好商量。’三个人都点头同意,陈秉奇向陈秉壬背上猛击一掌,陈秉壬为陈乘旺兑上卸掉的大腿骨,陈秉旺为陈秉奇解了穴道,他们拾起红包,打开了一层又一层……”   众人听到这里,都憋了一口气、看着陈长兴的手,好像他手上就捏着那个红包。 第11章 演金枪喜煞杨露禅 易灯笼气坏陈德瑚   陈长兴咳嗽一声,又振振有辞地讲下去:“三个人打开红包,共包了三层,原来里面是一封师父的遗书,上面写道:‘不自重者必受耻,不自强者必受欺,不自畏者必招祸,不自满者必受益。切望徒等牢记这四句箴言,万勿负我一片苦心。只有相亲相爱,互敬如宾,虚怀若谷,切磋技艺,方能续我陈氏家风。’陈秉奇兄弟三人读着读着,失声痛哭。后来这三人都成了气候,被誉为‘陈氏三雄。’”   陈长兴讲到此处,严肃地望着众人,说道:“这四句话同样也是你们的座右铭,你们要牢记在心。”   陈长兴讲叙完了,让弟子们去练拳,他把杨露禅叫到一边,说道:“你偷学三年,我看看你功力如何,再指教你。”   杨露禅道:“徒弟失礼了。”说着眼望云空,一提精神,目拢英光,气舒神畅,把双手一垂,口微闭,齿微叩,舌尖舐上颚,眼看鼻,口问心,气纳丹田,神凝太虚,指尖朝下,十指微分,立好了太极起式。然后把身形一煞,右脚往前微伸,左手立掌,指尖上斜,右掌心微扣,指尖附贴左臂曲池穴,摆成“揽雀尾”式。身躯微动,已变为“斜挂单鞭”,步转拳收。杨露禅换到五式“白鹤亮翅”,两掌斜分,掌势“嗖,嗖,嗖”劈出去。演到第十一手“如封似闭”,倏然一个旋身跨步,“抱虎归山,”身形未见用力,却似旋风一般横窜出一丈多远。眼看变招为“肘底锤”、“倒辇猿”、“斜飞式”、“海底针”、“扇通臂”等,招术愈来愈快。   陈长兴不禁叫好,引得众弟子也停止了练拳,围上来观看。陈德瑚也乐得脸上绽开了花。   杨露禅不慌不忙,演到“野马分鬃”、“玉女穿梭”,随招进步,矫若游龙,作势蓄力,猛若伏狮。忽然一个下式,身形不落,猛往上一起,用了一个“金鸡独立”式,挺身腾空纵起五尺多高。继续演下去,变式为“进步栽锤”、“退步跨虎”,跟着又是一招“卧地旋身”,脚力横扫,将招式一变,依然用“弯弓射虎”,就着收势,立刻把身形还原,重归“太极式”。   陈长兴赞道:“好功夫!只是下盘功夫还软些,但是大有潜力。你要记住,太极拳在整个运动过程中,始终都贯串着阴阳、虚实,这在太极拳动作上表现为每个拳式都有开与合、圆与方、卷与放、虚与实、轻与沉、柔与刚、慢与快,并在动作中有左右、上下、里外、大小、进退等特点,第一点:以心行气,务令沉着,乃能收敛入骨。以气运身,务令顺遂,乃能便利从心。心为令,气为旗,气以直养而无害。全身意在神,不在气,在气则滞。第二点:虚领顶劲,气沉丹田;含胸拔背,沉肩坠肘;松腰圆裆,开胯屈膝,神聚气敛,身手放长。第三点:运劲如抽丝;运劲如缠丝;任君开展与收敛,千万不可离太极;妙手一运一太极,跡象化完归乌有。第四点:意气须换得灵,乃有圆活之趣,所谓变转虚实须留意也。虚实宜分清楚,一处有一处虚实,处处总有此一虚一实。立身须中正安舒,支撑八面,上下相随人难侵。第五点:腰脊为第一主宰,一动无有不动;周身节节贯串,毋使丝毫间断;欲要周身一家,先要周身无有缺陷;行气如九曲珠,无微不到。第六点:往复须有折选,进退须有转换;劲断意不断,意断神可接;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一气呵成。第七点:运动如百炼钢,何坚不摧;极柔软,然后极坚刚。外操柔软,内含坚刚,常求柔软之于外,久之自可得内之坚刚;非有心之坚刚,实有心之柔软也。第八点: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彼不动,己不动;彼微动,己先动;形抗五岳,势压三峰,由徐入疾,由浅入深……”陈长兴说得高兴,从一个徒弟手中拿过一杆太极枪,走至场中,丁字步一站,将枪的前后把一合,一抖枪杆,朱红枪缨乱摆,枪头颤成一个大红圈子,把门户一立,步眼移动,一开招,就展开四式。刷刷刷,来了三招“拨云见日”、“倒提金炉”、“狮子摇头”,顺势而下,身随枪势,往下一杀,斜身塌地。一换势,身随枪起,往一长身,左把撤开,全凭单把往上一送,枪缨倒卷上去,紧贴着枪尖,此时又突向外一送,往上一穿,尺许方圆的一团红影,夹着枪尖的一点寒光,穿空一刺。陈长兴一招“金鸡独立”式,单臂探出去,身形如同塑像一般。众人目瞪口呆,哗然喝采。然而就在这喝采声中,突然屋顶上也有人叫了一声:“好枪法!”   众人听了,大吃一惊。   陈长兴将身一纵,轻飘飘上了屋顶,一忽儿又飘舞而下,说了声:“这小子身形真快!”   陈德瑚过来问:“是不是放火的那个人?”   陈长兴摇摇头:“不大像,我猜想放火的人一时不敢露面。”   众人又练了一回,方才散去。   杨露禅回到屋里,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几个长工也赶来向他祝贺,赞扬他终于找了一个好师父。   晚上,杨露禅在屋里提笔写家信,夙愿以偿,三年了,他还是第一回给妻子写信,他想第二天一早托长工交给回直隶广平府太和堂的伙计,由伙计捎给家人。   写过家信,杨露禅在桌上练习写毛笔字。   “笃,笃,笃……”有人敲门。   杨露禅开了门,郑盈盈穿着一件乡下裁缝做得不太合适的大绸夹袍,睁着一双水涔涔的大眼睛出现在门口。   她手里提着一壶酒和一罐腌黄豆。   “来,咱们喝几杯,祝贺你拜陈老先生为师!”她淡淡地笑着。   “那就进来吧。”杨露禅让进郑盈盈,然后把炕桌搬到炕上,拿过两个茶杯,倒点水,涮了涮。   “怎么今晚这么闲在?”杨露禅问道。   郑盈盈提起酒壶,把两个茶杯斟满,笑道:“今晚老爷把大红灯笼挂在了雯青姐的门前,我就无所事事了,见到陈老先生收你为徒,我从心里高兴。来,干一杯!”   两杯相撞,然后一饮而尽。   酒过两巡,郑盈盈脸色泛红,颊如春桃。她摇晃着酒杯说:“露禅,说实在的,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不平凡,你有一股特殊的气质,与那些长工不同,与当地人不同。男女之间的事情,有时说不清,别看那时你哑,你聋,你瘸,可我却对你有一种特别的感情……”说到这里,郑盈盈的脸更红了。   杨露禅有些不好意思,他喃喃地说:“盈盈,你喝多了,快回去吧。……”   郑盈盈突然呜呜地哭起来:“怎么?你瞧不起我,嫌我是歌女出身,嫌我下贱?……”   杨露禅不知如何是好,有点手足无措,他摇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一个有妻室的人,我的妻子是一个贤良的人,为了这个家,她不知付出了多少辛苦……陈老爷是个读书人,我看他待你很好,你应该和他白头偕老……”   郑盈盈的眼睛不敢看杨露禅,小声地说:“不知为什么,我跟他在一起,总有一种父女之间的感觉,是一种麻木的感觉,我经常感到很寂寞……”   杨露禅叹道:“人世间有许多东西,当你可望而不可及时,你会觉得它很神秘,甚至很美好;可是一旦当你得到了它,你又会觉得很失望,很懊丧,你会陷入另一种苦闷和困惑中。你应该面对生活,珍惜自己的生活……”   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你可能也猜到了一些,可是陈老爷却蒙在鼓里。你那天救了我,我很感激你。我以为你会问我,那个人是谁,可是你一直没有问。他姓柳,叫柳五,是山东雄县大户的公子,那时我正在金陵秦淮河上当歌女,在一个溶溶的秋夜,他在周游时认识了我。像他这样的纨绔子弟,我见过不知多少,可是他却发狂地爱上了我,要用银子赎我的身子,可是我拒绝了,我不喜欢像他那样的浮浪公子,也知道他的感情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以后我遇到了陈老爷,一是我看陈老爷为人宽厚,二是再也受不了那些公子哥的纠缠,终于离开秦淮河,离开夫子庙,离开萦绕着我的歌声、浸泡着我的泪水的帝王之乡,离开了那使我失去贞操的歌舞之地……我渴望过一种真正的生活,我曾经振奋过,可是后来失望了,可能我是那种好高鹜远的女人!   说到这里,郑盈盈已是满脸泪珠,啜泣得说不下去了。   一阵沉默。   杨露禅不知说什么好,默不作声。   郑盈盈叹了口气,又说:“后来,柳五不知从什么地方打听到我的归宿,就常来纠缠我,他扬言要杀死陈老爷,带我离开陈家。我对他说,他若杀死陈老爷,我就死在他面前……可是从那以后,陈宅就没有安生过。三年前,柳五的弟弟柳四前来陈家沟盗《太极拳谱》,死在陈家沟的板桥之下,至今不知凶手是谁。山东雄县的柳家从此跟陈家沟的陈家结了仇……”   正说着,一个长工慌里慌张闯了进来,对郑盈盈叫道:“二奶奶,老爷找你呢!”   “老爷找我?”郑盈盈一听,有些慌张,酒杯“啪”一声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老爷差人到处找你呢!”那长工又说。   郑盈盈慌慌张张地来到自己的房内,正见陈德瑚怒气冲冲地坐在床上。   “你为何把灯笼挂在了雯青的房前?”陈德瑚问。   “我没有动灯笼呀!”郑盈盈有些摸不着头脑。   “明明是我在傍晚时把大红灯笼挂在你房前的,刚才一看怎么又挂在了雯青的房前?不是你掉换的又是何人?莫非闹了鬼?”陈德瑚愈说愈气,胡子乱抖。   郑盈盈着急地辨白说:“今天我一直没有看见大红灯笼挂在我屋前呀,青天在上,我要说瞎话,天打五雷轰!”   郑盈盈明白了,一定又是“绣腿”柳五搞的鬼,八成是他掉换了灯笼。   这个讨厌鬼、害人精。   郑盈盈出了门,来到季雯青的房前,只见大红灯笼高高挂,红得耀眼,金黄穗子一摇一颤儿……   郑盈盈有苦说不出,闷闷地又回到自己的房内。   陈德瑚的胸脯一起一伏,还在生气。   季雯青闻声赶来,她看看陈德瑚,又望望郑盈盈,劝道:“别为芝麻大的一点小事,大吵大嚷的,叫下人听见笑话。这个大红灯笼挂到哪里还不都是一样,反正我们姐俩都是你的人……”   “胡说!”陈德瑚一反常态,大声说:“挂在哪里都是一样?那挂在丫环屋前呢?挂在长工屋前呢?这简直是屁话!成何体统?”   季雯青从来没见过老爷发这么大的火,她不敢再吭声了。   陈德瑚的发火是有原因的,一是下午有伙计来告诉他,直隶广平府太和堂药栈被人用一把火烧了,他的生意受到严重的损失。二是他在扬州的茶庄近日遭到强盗袭击,小儿子受了伤。   一种恶兆笼罩着这个厚道一辈子的读书人。   陈德瑚忽然闻到了郑盈盈身上的酒气,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郑盈盈脸色通红,眼睛四周红如炭火,举步不稳。   陈德瑚冲到郑盈盈面前,大声喝道:“你说,刚才你到哪里喝酒去了?是跟什么人喝酒?”   郑盈盈听了,有些懵了,她无力地倚到床上,一声不吭。 第12章 陈长兴拆招示群徒 陈玉娘点穴训泼皮   “你说,你刚才是跟哪个男人鬼混的?”陈德瑚见郑盈盈不说话,更加疑神疑鬼,嗓门更高了。   “是跟我在一起……”话音未落,门帘一挑,一个羞容少女走了进来。她脸若银盆,眼同水杏,双唇含丹,两眉横翠,金莲步稳,束素腰轻。   “玉娘,你怎么来了?”陈德瑚吃惊地说。   “我怎么不能来呢?刚才盈盈是在我那里相聚,我请她喝了几杯酒。”少女眉毛一扬,大大方方地说。   “噢……”陈德瑚有点尴尬,不自然地搔了搔头皮。   “婶子,怎么?他还这么管你吗?”少女瞧了瞧郑盈盈,又瞟了陈德瑚一眼。   “没有,他……他不怎么管我,我很自在,他是一个好老头。”郑盈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这位少女正是陈清平的独生女儿、陈长兴的侄孙女,叫陈玉娘。   “玉娘,你爹近日可好?”陈德瑚想岔开话题,以打破眼前的沉闷气氛。   “我爹昨日让我给叔爷送来一筐小葱,叔爷最爱吃小葱绊豆腐了。”玉娘说完,不客气地坐在一个木凳上。   陈德瑚没有再说什么,出去了。   陈玉娘见陈德瑚出去了,朝郑盈盈一挤眼睛,说道:“婶子,我还没有见老先生对你发这么大脾气呢!”   郑盈盈拢了拢头发,说道:“他心里有不痛快的事。”   陈玉娘小心地问:“婶子刚才到哪儿喝酒去了?”   郑盈盈脸一热,低下头不言语了。   “是不是到哑巴那里去了?”陈玉娘真是个机灵鬼。   “你怎么也知道哑巴?”郑盈盈感到有点奇怪。   “我怎么会不知道?广平府来了个汉子,三年装哑偷拳,江湖上都传开了,我还知道他叫杨露禅。”   杨露禅第二天早晨又来到武馆,他收拾了院落房间,不一会儿,陈长兴的弟子们陆续到了,然后陈长兴和陈玉娘也来了。   杨露禅一眼看到丰采照人的陈玉娘,感到有些面熟,可是一时却又记不起来。   陈长兴坐定后,对众人说:“今天我把侄孙女陈玉娘带来了,我和她表演一下接招拆招,大家仔细瞧着……”说着起座拉着陈玉娘来到中央,陈玉娘笑着问陈长兴:“叔爷,咱们俩谁先发招?”   陈长兴哈哈大笑道:“丫头,当然是你先发招,我拆招。”   陈玉娘道一声:“我可不客气了。”一招“仙人探路”,朝陈长兴的华盖穴打来。   陈长兴用太极拳第四式“斜挂单鞭,”往外一拦轻轻把这招拆开。陈玉娘又变招为“顺水推舟”,向陈长兴拦腰便打。陈长兴原式不动,见陈玉娘掌势已到,悠然将“斜挂单鞭”的掌式往里一收,变招为七星掌。这一掌不但把陈玉娘的掌势拆开,而且转守为攻,力把掌逼过来,说道:“还不撒招!”陈玉娘觉得自己的右掌被陈长兴买住,撒掌和撤招都已来不及,不由得香汗淌了下来。陈长兴笑道:“换招吧。”陈玉娘见陈长兴松了手,收了掌,甜甜地笑道:“不行,歇会儿吧。”说完,自己退下场来。   杨露禅在一旁看着少女想着,忽然记起来了,她就是三年前在直隶广平府太和堂药栈杀死洋人的那个少女,就是她遗诗指路让我到陈家沟拜太极陈为师,学习太极拳。又是她在我遭到太极陈拒绝后又遗诗教我装哑偷拳,几年来她就像一个影子,在我身边飘动,处处给我帮助,她真是一个风尘侠女,在我困难之时指明路津……   想到这里,杨露禅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激动,上前拽住陈玉娘道:“姑娘,我认识你!”   陈玉娘回过头来,看到杨露禅这般模样,“噗哧”一笑,说道:“你当然认识我,我还是你的指路师父呢!”   陈长兴正在一旁歇息,他看到陈玉娘与杨露禅叙话,问道:“玉娘,你认识这个哑巴?”   陈玉娘笑着说:“何止认识?我们还是老相识呢!”说着拉了杨露禅离开武馆径直来到后园。   蜿蜒曲折的泥洼路,像条蠕动的长蛇,在遮过脚踝的蒲草中出没。他们走在蒲草和落叶上,发出窸窣的声音,好像深沉的呻吟。   “你为何总是遗诗给我,不直接出来指点我?”杨露禅向陈玉娘。   陈玉娘摸着一朵野玫瑰花,笑着说:“我在验看你的灵性,人世间的事就应该有滋有味。”   “你让我受了三年苦。”杨露禅的话里似乎有埋怨的意味。   “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嘛,你想成为一个青史留名的大武术家,就应该多受些苦。为什么自古以来寒门生贵子、白屋出公卿?这是有道理的,饱尝人世间的疾苦,才能明眼看世界,左丘明是个瞎子,愤而著《左传》;司马迁遭到阉割,愤而著《史记》;蔡文姬一生颠沛流离,留下许多佳句;晋文公重耳岁月磋跎,后来成为春秋五霸霸主。有句话道:马厩岂生千里驹,井蛙安耻枉天羞。”陈玉娘的话说得很轻,可是杨露禅听起来却像重鼓鎚敲击着心房……   他觉得陈玉娘是个不平凡的女子。   他深深地感激这个抛砖引玉之人。   他要发奋,要成才,要腾飞,他要以涌泉相报的精神学习太极拳,成为一个承上启下的伟人!   两个人叙了一会儿,甚是投机。陈玉娘提议到街上走走,杨露禅有些犹豫,他说:“还没有跟师父请假呢。”   陈玉娘道:“叔爷很疼我,到时候我跟他补个假吧。”   二人信步出了陈宅,朝街上走来。   走到一家小摊前,陈玉娘买了一包花生米,笑着说:“我最喜欢吃这玩艺。”她往杨露禅手里倒了一些。   街上有四个泼皮正围着一个俏丽的小姑娘起哄。那个小姑娘左躲右闪,脸色泛红。一个泼皮用手撩她的裙子,一个泼皮扯住她的后腰,另外两个泼皮轮流用手摸她的脸蛋。   小姑娘前后左右没有退路,只好用手抹眼泪。路人敢怒而不敢言。   杨露禅看到这情景,想上前劝阻,被陈玉娘拦住。陈玉娘嘻嘻笑道:“几个小玩闹,成不了什么气候!”   杨露禅道:“这成什么体统,你不怕沾污了陈家沟的风气?”   陈玉娘反嗔道:“这四个小玩闹为什么不追逐一个美少年?想必是异性相吸、同性相斥的道理。”   杨露禅有点生气了,说道:“你忘记师父说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话了?”   “刀呢?哪里有刀?”陈玉娘的话越发气人。   杨露禅气得不说话了。   那四个泼皮越闹越凶,一个泼皮索性抱住小姑娘,去亲她的脸蛋,另一个泼皮去摸她的下身……   陈玉娘早看在眼里,随手一扬,四颗花生米飞了出去,各中了四个泼皮的穴位,四个泼皮一动不动了。   小姑娘趁势冲出重围,捂着脸哭着跑了。   陈玉娘望着姑娘的背影,不高兴地说:“真没有规矩,连声谢谢都不会说。”   杨露禅道:“她吓得脸都白了,哪还来得及道谢呢?”   陈玉娘来到四个泼皮中间,问那些拨皮:“你们是陈家沟的吗?”   那四个泼皮一齐翻着眼睛,齐声说是。   陈玉娘不屑一顾地说:“你们为什么跑到这里丢人现眼?”   泼皮们虽不能动弹,但话说起来还蛮利落。   一个泼皮说:“我娘不给我娶媳妇。”   一个泼皮说:“我长得太丑,没姑娘敢嫁。”   一个泼皮说:“我长得太漂亮,也没姑娘敢嫁,怕嫁给我生事。”   一个泼皮说:“我懒得洗澡,也没姑娘愿意嫁我。”   陈玉娘问第一个泼皮:“你娘为什么不给你娶媳妇?”   第一个泼皮回答:“我娘说,娶了媳妇忘了娘。”   陈玉娘道:“那你就把媳妇娶过来,和你娘一起住,每早和每晚,你和你媳妇给你娘磕三个头,好好伺候你娘。”   那个泼皮又道:“我娘说,最怕媳妇吹枕头风。”   陈玉娘回答:“那你睡觉时别要枕头,一沾炕就放屁打呼噜。”   陈玉娘又对第二个泼皮说:“你长得是丑点,歪鼻咧嘴没下巴颏。你就对姑娘讲,有句俗话说,丑妻近弟家中宝,那么丑夫近妹也是家中宝,虽然长得丑,但是心里美,没有姑娘惦记,一生过得安稳。”   那泼皮道:“这话儿受听。”   陈玉娘又对第三个泼皮道:“你这小子长得确实俊了点,细皮嫩肉的,不像个乡下人。你每天在太阳地里晒半天,先晒个紫茄子样,然后再干些粗活儿,收拾马圈,喂猪,砌羊圈,掏大粪,不出半年,就变样了。”   那泼皮急得淌下泪来:“我当然爱漂亮啊!”   “你不是要娶老婆吗?”   那泼皮不说话了。   陈玉娘对第四个泼皮道:“你是犯了懒病,恐怕骨头里长懒虫、你每天要活动活动骨头架子,要不然都长死了。每天晚上在水缸里泡会儿再睡觉。第二天鸡叫头遍就起床,扫扫院子,挑挑水,喂喂猪等家畜。”   那泼皮回答:“我听你的话就是了。”   陈玉娘对杨露禅道:“都交待完了,咱们走吧,去吃点东西,姑奶奶我饿了。”   那四个泼皮一听,一齐嚷道:“哎哟,姑奶奶,我们还不能动呢!” 第13章 争拳谱陈氏无遗书 重义气有恒溺洞庭   陈玉娘道:“给你们一人一颗花生米。”说着,随手一扬,一把花生米撒了出去。那四个泼皮活动自如,赶快散去了。   杨露禅暗暗称赞陈玉娘的打穴解穴功夫,陈家拳的穴功名不虚传!   陈玉娘与杨露禅在包子铺吃了包子后,陈玉娘便约杨露禅到陈长兴家里坐一会儿,杨露禅早就想到陈长兴家里看一看,现在见陈玉娘主动提出邀请,便欣然同意。   走到陈长兴家的大院,杨露禅便闻到一种奇特的气味,有小葱、辣椒、小麦、蚕豆、菜豆等各种气味的混合物,几张席子上晒着大红枣。   陈玉娘带杨露禅走进一个角门,里面是个幽静的小庭院,北屋有三间宽敞的住房,院内栽着玫瑰、茉莉花等,院西南角有棵高大的枣树,一发出淡淡的枣花香。   陈玉娘领杨露禅走进房屋,白的墙,绿的窗棂,淡黄色的屋顶,壁上有一幅“怀素醉蕉”的国画,有一张硬木长桌,围着三张小圆椅,擦得锃亮。东面靠墙有一个玻璃柜子,里面陈设着各种怪石,五颜六色,各呈异姿,好像是从海滩上拾来的。东边的屋子是卧房,临窗大炕上铺着花纹绣缛,石青金钱蟒引枕,秋香色被子;两边设一对梅花式小几,左边几上放着女人用的脂粉盒等,右边几上有一个汝窑美人觚,觚内插着时鲜花卉。西边屋内是个书房,有一排书架,放着《史记》、《国榷》、《孙子兵法》、《汉书》一类的书籍。有一书案,上置文房四室,壁上挂一幅草书,龙飞风舞,写的是“大江东去,千古风流人物。”北面有一葵花形明窗,上面嵌着红、黄、蓝、绿各色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后面院内所栽的竹子。   陈玉娘请杨露禅在中屋坐下,陈长兴还在陈德瑚家未归,陈长兴的妻子王氏听说陈长兴的救命恩人到了,急忙赶到这里,并让丫环捧了一盘甜瓜过来。   “哎呀,那天多亏了你这个哑巴。”王氏对杨露禅依旧用老称呼。   “没什么,不要老提那件事了。”杨露禅嘿嘿笑着。   “我那老爷子脾气倔得像驴,三年前让你受委屈了,在我家门口整整跪了一天半。我几次去劝老爷子,让他放你进来,哪怕是喝口水,滋滋牙,可是那老爷子是一根筋……”王氏不好意思地笑着,递给杨露禅一个甜瓜。   这甜瓜,脆甜,咬一口,清香。杨露禅心里甜丝丝的。   “还是这丫头好心眼,正巧她在我家,她攀上屋顶,不知使了什么魔法,你就服服贴贴地回去了……”说到这儿,王氏爆发出一阵炒豆似的大笑。   杨露禅瞧瞧陈玉娘,两人相视一笑。   王氏又扯了一会儿,起身道:“露禅,今晚你就在我们家吃饭,我叫人去打两斤老白干。”   杨露禅赶快起身道:“师娘,不用忙呼了,我一会儿就走。”   “不行,到家来哪里有不吃饭的,你是贵客,不能不领情。玉娘,你一定要留住露禅,放走了,今晚你就给我卷铺盖卷儿!”王氏说完,蹬蹬蹬出去了。   陈玉娘说:“叔奶奶是个热心肠人,让你吃饭,你就留下吧,吃完饭再走。”   杨露禅说:“好吧,听你的。”   陈玉娘道:“我看得出来,叔爷挺喜欢你,谁对了他的脾气,他就给谁小灶吃。你可千万记住,在这陈家可不能乱走动,叔爷有个怪脾气,他的小庭院只准叔奶奶一个人进去,别人都不让沾边,连下人也不让进,好像有什么秘密似的。”   杨露禅小声问:“陈家是不是藏有《太极拳谱》?”   陈玉娘小声回答:“有个叫王宗岳的先生,写过一部《太极拳谱》,在康熙年间突然丢了,江湖上都传说这部《太极拳谱》藏在陈家沟,江湖上许多人都羡慕太极拳这种内家拳,认为看了拳谱就能掌握太极拳,那么陈家沟的祖传之拳就破了,因此江湖上常有高手来此地想盗此拳谱,有的高来高去,有的上门寻衅,有的造访观色,有的暗下毒手,可是没有一个满意而归的……”   杨露禅问:“这么说,《太极拳谱》不在陈家沟?”   陈玉娘神秘地说:“陈家拳到了我们这一代,香火衰微,我看你有继承此拳的气势,并有推陈出新的气象,我也不把你当外人,我实话告诉你,这《太极拳谱》……”陈玉娘几乎把嘴贴到杨露禅的耳朵上,杨露禅能闻到她脸上青春的气息,有些不好意思,将头往旁边移了移。   陈玉娘正欲说,猛听北窗外竹叶“哗啦啦”响,猛地冲出门口,一纵身,上了房,四外一瞧,并无人迹,她跳到北面的庭院,只见竹林中留有一行脚印,好像是方才留下来的。陈玉娘弯下腰趴在地上闻了闻,似有一股胭脂味。   杨露禅见陈玉娘大步走了进来,问道:“你怎么疑神疑鬼的?”   陈玉娘有些严肃地说:“刚才有人偷听,可能是个女流。”   杨露禅道:“玉娘,你还没说完呢。”   陈玉娘继续说下去:“其实这《太极拳谱》根本不在陈家沟,现在健在的四代陈家沟人都没有见到这部拳谱,有几部都是假的,这部拳谱早在康熙年间就丢失了,至今不知遗落何方?”   正说着,王氏脸色惨白急匆匆走了进来。   “哎呀,不好了,耕耘在山东折了梁子了!”   “什么?我耕耘叔怎么样了?”陈玉娘着急地问。   王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耕耘一直在外走镖,上个月接了天津一家富商的镖差,由天津走镖至苏州,行至山东曲阜时,耕耘因久慕孔子大名,到孔府、孔林、孔庙游览,在孔林失踪,至今不知生死下落,镖客们一见镖主失踪,四处逃散。只有耕耘的老搭裆陈家沟人陈福跑回来报信。玉娘,快去陈德瑚家叫你叔爷回来!”   陈玉娘听罢,急火火地出去了。   王氏又对杨露禅说:“露禅,我这儿子自幼随他父亲习武,成年后立志闯荡江湖,以保镖为业。我原本的意思是让他在家里做点小生意,不让他在江湖上混,可他偏不听。我那老头子却支持他,说马圈里怎能养千里马,孩子大了,就让他闯荡去吧,他在江湖上一晃就是二十多年,你瞧瞧,这不是翻船了吗?……”说着。淌下泪来。   杨露禅劝道:“师娘不要伤心,我听说陈耕耘大哥的武功卓超,也不是好对付的,这次虽然没了消息,也不知究竟如何,师娘不要太伤心了。”   王氏用衣角擦了擦眼泪:“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呀!就说现在还在的陈有本的哥哥陈有恒吧,他膀大腰圆,蚕眉豹眼,环须虬髯,天生一副骠悍武将风采,论武功也是陈家的上乘。陈有恒成年后也以保镖为业,天生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陈家拳师押镖多走北路和东路,走南路和西路的不多,因为南方天气炎热,草木茂盛,山路崎岖,易于强人隐藏,难免遭暗算;西路贫瘠荒凉,人烟稀少,非汉人居多,语言不通。可陈有恒自恃武艺超群,偏偏爱走南路。为此事弟弟陈有本多次劝说也无济于事。陈有恒走南路到湖广押镖十多年,虽说也打过几仗,但没出过大事,并且交了几位江湖上朋友。陈有本长大后,跟哥哥走了几趟南方,平安无事,慢慢也就打消了顾虑。”   王氏咳嗽几声,又接着说下去:“道光二十年秋天,两个外地人到陈家沟来找陈有恒,一个操湖南口音,一个操西北口音。操湖南口音的人递给陈有恒一封信;陈有恒一看,原来是几年前在湖南认识的一位江湖朋友黄云汉的信,黄云汉在信中说,他的徒弟滑玉柱和宁夏的商人马彪一起搞药材生意,从西北贩卖冬虫夏草、当归、党参等药材,拜托陈有恒帮忙护送到岳阳,酬金从优。其实黄云汉是个伪君子,可陈有恒是个讲义气的人,因与黄云汉有几面之交,慨然应诺。陈有恒一行四人,走旱路经郑州、禹州、南阳到老河口,然后从襄阳坐船顺江而下,入八百里,洞庭湖,一路平安到达岳阳。黄云汉接到这批珍贵药材后,非常高兴,便在岳阳楼设宴款待陈有恒弟兄和马彪等人。宁夏商人马彪因这趟生意净赚几千两银子,自然十分快活,因而多喝了几杯。陈有恒贪杯,也喝得酩酊大醉。陈有本见哥哥醉了,便扶着他离席,到江边观赏景色。这时,只听楼上有人杀猪般大叫:‘救命,救命啊!’一会儿,见黄云汉、滑玉柱一伙人正追打着马彪朝江边跑来。马彪一见陈有恒弟兄,大叫:‘他们想杀我,夺走银子,大哥快救我!’陈有恒让过马彪,拦住黄云汉等人。黄云汉对陈有恒说:‘陈家兄弟,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这岳阳是我们的地盘,我劝你们高抬贵手,免得伤了和气。’陈有恒回答说:‘武林人有个口头禅,叫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们师徒二人和我们兄弟俩递上两招,如你们获胜,我们便永不进岳阳地界,更不管今天的闲事,如我们获胜,也请你们闪开一条道,放走马彪。’黄云汉说:‘好,我黄某陪你们玩两招!’双方拉开架势,陈有恒有意后退几步,黄云汉运足了气,腰一弯就使一招铁头撞碑,正撞在陈有恒的肚子上。陈有恒将来劲化无,将黄云汉反弹出几尺,陈有恒正要上前去擒黄云汉;黄云汉就地十八滚,滚出圈外。滑玉柱上前救援,陈有本一个旋风脚,正踢在他的迎面骨上,把他踢翻在地。陈有本见对手双双倒地,便招呼陈有恒快撤,可是陈有恒正打在兴头上,他恼恨自己有眼无珠,竟会把黄云汉当朋友,恨不得一拳打死他。于是上前追打黄云汉。黄云汉将姆指和食指插入嘴中,用力吹出尖厉的哨声,呼唤手下人一齐出击。听到哨声,陈有本心中一沉,又一次招呼陈有恒快撤,他知道马彪已经跑远,救人目的已经实现,再战也没有什么意思,再则说寡不敌众,凶多吉少。可是陈有恒和你师父一样的倔脾气,不但不走,还骂道:‘小子们,今天让你们开开眼,见识见识你陈爷爷的本事,省得你们死得冤枉!’……”   说到这里,王氏的眼圈红了,眼泪涌了上来。   杨露禅叹道:“陈有恒先生真是一条硬汉子……”   王氏叹口气道:“自古以来人都憋在一口气上,没等陈有恒骂完,黄云汉和十多个喽罗一拥而上。陈有恒本来就醉了,一场恶战,陈有恒被人用刀击中后脑,落入洞庭湖中……陈有本杀出重围,回到了陈家沟。陈有本回到陈家庄,从此闭门谢客,深居简出,不再授徒。哥哥陈有恒溺于洞庭湖的真相,从未再对任何人讲过。无论和什么人谈起拳来,他总是张口不中,闭口不行。其实,陈有本隐居家中,潜心研究前辈传下来的拳术秘籍,刻苦研练,形成了一套与前辈有所不同的拳架,陈家沟人称之为略,也就是陈氏太极拳新架,新架的架式和陈王庭旧传的老架一样宽大,只是扬弃了一些难度大的动作,更重由松入柔、积柔成刚、刚复归柔、螺旋缠丝、内外兼练。陈有本所以发奋图强,就因为他一直心中有疚,认为对不起哥哥陈有恒,他自以为功夫未达上乘,因而没能救哥哥于危难之中,时常懊悔不已。可怜的是,陈有恒死后,他的一个养子不再习武,出家当了和尚……” 第14章 游孔林迷路径历险 访孔府开眼界寻踪   杨露禅正要问陈有恒那个出家的养子是谁,这时,陈长兴和陈玉娘匆匆而进。   “老爷子,这可怎么好?耕耘在山东落水了……”王氏说着泣不成声。   “老娘们,有什么出息,遇事就知道嚎。”陈长兴不满地嘟囔着。   陈福听说陈长兴到了,也赶了来。他是陈家沟镇人,与陈长兴家为邻,从小是和陈耕耘光着腚放屁崩坑一同玩耍长大的,陈耕耘成年后闯荡江湖以保镖为业,陈福也跟了去。   陈长兴对陈福说:“你把详情说说。”   陈福也不等陈长兴夫妻发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滔滔不绝地说开了:“这趟镖是天津劝业场一家姓穆的财主家的,他女儿要嫁到苏州高家,穆老板雇我们先送一批嫁妆到苏州。耕耘兄带了我们十几个镖爷从天津出发,一路平安。到了山东地界,耕耘兄因久慕孔子故乡,想顺路拜拜孔庙,瞧瞧孔府孔林是啥样。我们觉得时间还来得及,便都同意了。到了曲阜,耕耘兄找了一家客店歇息,让兄弟们把嫁妆卸到店里,组织镖爷们轮流值班看守,让脚夫们也进店歇了。安排好后,便带我到孔府交涉,联系祭孔观瞻的事宜。孔府里衍圣公恰巧不在家中,一个姓孔的总管出来接待我们,他听说我们的来意后,欣然答应下来。耕耘兄为了先睹为快,没有告诉其它镖爷,带着我先去孔庙祭孔,然后又去瞻仰孔林。那孔林好大,是孔家的坟地,耕耘兄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墓地,古柏森森,碑石纵横,他有些忘乎所以,只顾一人疾行,把我甩在后面,一忽儿我就追不上他了。我左喊右喊,也没有听到他的回声,周围没有一个人影,找来找去,也没见踪迹。我有些慌了,结果迷失了路径,转来转去,也找不到走出孔林的路径。到了晚上,还是没有走出去,我害怕了,双腿吓得直哆嗦。我恍惚间看到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绿火,并伴有鬼哭狼嚎的声音。我吓坏了,躲到一个坟包后面,不敢再东张西望。过了一阵儿,我感到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拱我的屁股,还听见‘呼哧呼哧’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是一只黄灿灿的动物,大概是狼,我吓得晕了过去……”   王氏听到这里,吓得再也支持不住,大叫一声“我的孩儿哟”,跌倒在地。陈长兴忙唤家人把她抬回后房。   陈福擦了擦汗,又说道:“等我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我揉揉眼睛,以为做了一场恶梦,望望四周,仍是高大的松柏,直挺挺的墓碑。我伸伸腿,没想又碰到那个毛茸茸的家伙,回头一瞧,是一条老黄狗。那狗正在熟睡,被我弄醒了,汪汪叫着,摇晃着尾巴跑了。我想,大概这畜牲能带我走出孔林,于是连滚带爬跟定它使劲跑啊,跑啊,终于出了孔林,那狗钻入一个洞出去了。我也想从那个洞爬出去,可是身子卡在那里,出也出不去,爬也爬不回来。这时,守林的人闻声跑来,还以为我是盗墓贼,举起铁锹就要拍我。我赶快大喊:‘是你们孔总管让我们来的!’他听了,才放下铁锹。他用力拉我出来,把我裤子都拉脱下来了,还是出不来。他想了想,用铁锹刨了刨,去掉一些砖土,我才出来了。这时围了好多人,看我的热闹。我连忙穿好裤子,一边骂着:‘妈妈的,谁不知道谁长着啥玩艺,有啥好看的!’一边跑了。”   陈长兴不耐烦地说:“福子,你讲快一点!”   陈福说:“我渴坏了。”   杨露禅递给他一个甜瓜。他接过来,一口就咬下半个,鼓着腮帮子又讲起来:“等我跑到店里,只见镖爷们哭的哭,叹气的叹气。脚夫们都不在了,几个镖爷正在收拾东西。我来到搁嫁妆的屋里,嫁妆也不知到哪里去了。一个镖爷泪汪汪告诉我:‘你和镖主一去没有音讯,昨夜不知哪路贼人放了薰香,我们都睡得死沉,今天一早见天津劝业场穆老板的嫁妆没了。’我也哭丧着脸告诉他:‘镖主在孔林失踪了。’那镖爷一听,叹口气道:‘八成叫贼人杀了,咱们散伙吧。’我一听,上前解劝,劝大家再去找镖主,等找回镖主,再寻嫁妆。那些镖爷哪肯听我的,一哄而散……”   听陈福讲完,陈长兴道:“我现在就去曲阜,福子,你给我带路。”   陈玉娘道:“我也去助叔爷一臂之力。”   杨露禅也想去山东,现见陈玉娘开口,自己也说道:“我也去。”   陈长兴道:“露禅就留在家中吧。”   杨露禅慨然道:“师父有了困难,师父的困难就是徒弟的困难,我杨露禅哪有不去之理?”   陈玉娘道:“要不然也让我爹去。”   陈长兴一摆手:“算了,人多反而不便,有咱们几个人足够了。”   几个人说走就走,骑着快马,晓行夜宿,不几天就到了曲阜。曲阜果然是风水宝地,真是土俗古远,风流清高,贤良间生,掩映天下。“城池爽塏邑屋丰润。香阁依日,凌丹霄而欲飞;石桥横波,惊彩虹而不去。”不虚文物之邦、名胜之乡的英名。   陈福领着陈长兴三人来到孔府门前,对看门人道了来意。看门人进去通报,一忽儿转回来对陈福等人道:“总管请诸位进去。”   陈长兴等人随着看门人走进孔府,这孔府仿照昔日皇宫的体制和规模所建,他们从悬有“圣府”竖匾的南大门向北,穿过古槐遮荫,修竹丛立的宽阔庭院,绕过花蕾垂吊、彩绘艳丽的仪门,便到了孔府中路的官衙。这里没有酷似皇宫三殿六部的三堂六厅,大堂五楹,雕梁画栋,飞檐鸱吻,彩绘斗拱。内悬金黄幔帐,上绘祥云仙鹤,下设朱红暖阁,彩绣流云、万蝠、八宝图案。红漆公案上放满公府大印,绿红竹签、文房四宝等用具。大堂两旁摆着鬼头刀,如意钩、龙枪、蛇枪、八棱锤、金瓜、钺斧、朝天凳诸般刑具。后墙放满了云版,有“袭封衍圣公”、“紫禁城骑马”、“光禄寺大夫”等。   看门人得意地对陈长兴等人说:“孔府差官只要手持大堂内任何一个云版进京拜见皇帝,无须禀报,畅通无阻。”   两侧是六厅,即管勾厅、百户厅、典籍厅、司乐厅、知印厅、掌书厅。   看门人带众人穿出大堂,来到二堂。二堂是衍圣公会见四品以上官员的场所,也是行使皇朝权力,替朝廷拔礼、乐、童生的考场。正中三间厅堂,宫灯高悬,金匾高挂。匾上有“诗书礼乐”、“饮承圣绪”的题词。七块御赐碑石,一字排在灯匾之下。有道光皇帝新题的手书碑等。   穿过二堂,来到三堂,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庭院,院内巨盆雕石各呈奇姿,太湖石挺立在高耸的柏桧之下,相互衬映,别有雅趣。厅堂内蓝底金字横匾上写着“六代含饴”的楷书。东边会客室闪出一位身穿儒服的中年先生,他笑着对众人道:“有失远迎,请里面坐。”   几个人互道名姓,才知此人便是孔总管。进入室内,只见飞檐翼张,朱槛凌虚;屋角摆设雪松、垂花等佳木花卉。正壁泼金点玉,天花板上油漆新绘;福、禄、寿三星彩图高高悬挂,红缨宫灯屋顶低垂;八仙长桌上,金银铜器耀眼夺目;太师椅旁,珐琅、瓷器古朴风雅。地板中央设一铁丝网罩盖的铜质暖炉,四周楼壁挂满了古代名人字画。红漆大柜内,陈列着人参、灵芝、珍珠、玛瑙、牙雕、玉雕、凤冠等奇珍异宝。   大家分头坐定后,孔总管叹道:“镖师陈耕耘在孔林失踪,实乃几百年未有的奇事,以后听说天津穆老板的嫁妆也不翼而飞,实感惊讶。”   陈长兴道:“这次惊动孔府,实有不安,请府上准许我们进入孔林,察看一下有无破案的线索?”   孔总管道:“当然可以,我差一个家人带你们去。”   孔总管出去约有一袋烟功夫,引了一个家人进来,又说道:“天津劝业场穆老板女儿嫁妆案发后,已惊动山东巡抚,府衙已派出捕快,四处查访,至今仍无线索。”   陈长兴等人告辞孔总管后,随孔府家人径直来到孔林。   孔林是孔子及其历代子孙的墓葬地,位于曲阜城北三里,占地三千余亩,周围由十五华里的高大林墙环绕,林内有两万余株千年古树;两千多尊精美的石人石兽点缀其间;六十多座金碧辉煌的殿堂楼亭掩映在万木峥嵘的翠色之中。林中究竟埋葬着多少孔氏族人,谁也不知道。   陈长兴等人进入孔林南大门,但见有一座双重飞檐、斗拱层叠的木质牌楼;紧接牌楼,又有三楹绿瓦朱栏的古门楼。重楼耸立的气势,使人望而生畏。门楼后,一条红墙夹侍的宽阔甬道,直通观楼。   众人从观楼向北,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林间小径向前查看,只见那排得像窝头一样密集的历代墓塚,一望无际。块块高低不平的碑刻,耸立于芳草萋萋的墓地上。   几个人来到孔子墓前,墓穴在当年孔子聚徒讲学的洙水之畔,河上横跨一座坡度很大的拱形砖桥,精雕石栏,桥碑分立。桥前耸立着三楹四柱的高大石坊,上刻“洙水桥”三个楷书巨字。桥北有思堂、神疱等林庙,与思堂院紧连的正北三楹墓门,高大宽敞,红柱支撑,绿瓦盖顶,朱漆大门上镶嵌着大型黄色圆门钉,横竖对衬,十分耀眼。穿过墓门,便是石仪成群的墓前甬道。两旁矗立着一对古朴浑厚的宋代石雕华表。华表后有两对伏卧昂首的石神兽,文豹和角端。   孔府看门人对陈长兴等人说:“文豹是专司守坟的墓神,能喷火,不伤人;角端是精通外语的动物,孔子当年周游列国时,它担任翻译官,跑得很快,传说日行两万里。”   陈长兴等人无心听他讲述,快步朝前走。甬道尽头,是广宽五间的祭林大殿享殿。大殿飞檐垂脊,黄色琉璃瓦盖顶,红柱环绕,朱漆门墙,绿色斗拱托架,流丹叠翠,气势恢宏。享殿左右,各接红色高厚的孔子墓墙,把山丘般的孔子墓,方正地围在中间。墓前有一高大石台,台上设香炉、供桌等物。供桌之后耸立着“大成至圣文宣王墓”巨碑。孔子墓之右是其子孔鲤的墓塚,之南是其孙子思的墓塚。   众人查看一番,见没有什么可疑之迹,便绕过子贡庐墓处,来到墓林中。   陈长兴问陈福:“福子,你那天是在哪里与耕耘分手的?”   陈福前后左右看看,摇摇头说:“我也记不清了。”   “你呀你,真糊涂!”陈长兴生气地说着,大踏步往前走去。   几个人又寻了一会儿,杨露禅转到一个高大的墓碑后,他在草丛里忽然看到一个亮晶晶的东西,那东西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他快步奔向那东西,拾起来一看,原来是一杆旱烟杆,那铜嘴被擦得锃亮,铜杆上刻着三个小字:“陈耕耘”。 第15章 踞龙洞耕耘有遗迹 高枕阁玉娘无踪影   杨露禅惊喜地叫道:“看啊,陈耕耘的旱烟杆!”   陈长兴一听,赶紧往杨露禅这边跑,没小心,绊了一跤。   陈福和陈玉娘赶紧扶起他,几个人来到杨露禅面前,陈长兴一把夺过烟杆,仔细端祥那几个小字,高兴得像小孩子似的叫道:“是他的,是耕耘的烟杆!”   几个人连忙在附近摸索,摸索了足有一顿饭的功夫,也没有发现新的线索。   陈长兴喃喃道:“耕耘就是在这里失踪的,想必是遭了贼人的暗算。”   陈玉娘生怕叔爷伤心,忙说:“总算有了线索,耕耘叔有救了。凭咱们陈家沟的名气,那些山间野寇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正说着,两个孔府家人急匆匆赶来,一个家人道:“把我们找得好苦,总管叫我们告诉你们,在附近峄山山洞里发现有烧毁的嫁妆,八成是天津来保镖的货物!”   陈长兴听了,心头一震:“怎么?嫁妆烧了,贼人不是抢嫁妆,而是另有所谋!”   几匹快马奔驰在乡里土路上,下午赶到了五十里外的峄山。   在孔府家人的带领下,陈长兴等人沿着崎岖小径往上攀登。   这峄山在全国算不上名山,但是构造极为特殊,偌大高山,方圆二十余里,全系亿万块鹅卵状巨石堆积而成。一块块鹅卵石,相互挤压,你罗我叠,此横彼竖,毫无规则地构成一孔孔洞穴,洞洞相通,穴穴相接,成为人世间少有的洞穴山。   陈长兴、杨露禅、陈玉娘、陈福在孔府家人的带领下,沿着孔洞,拐弯抹角,攀上爬下,左移右转,向发现嫁妆灰烬的仙源洞进发。   杨露禅从未见过这样的奇山,这真是大自然恩赐人间的一座真正的迷宫,纵横通达的洞穴,或大或小,或高或低;宽广者,蜿蜒数里,犹如庭堂相连;狭窄者,仅容一人通过,且须伏地爬行。正走着,突见一孔仙人洞,洞顶为一块巨石,沿洞而行,洞天宏阔,豁然大展。洞内有戏台、房廊、广庭之所。出了仙人洞,只见山上山下,里里外外,忽然满目云天雾海。碧云飘飘白雾升腾,景象绮丽。置身其中,仿佛腾云驾雾,飘然欲仙。山外远眺群峦,座座殿阁云雾缭绕,如复旋盖;山内近视诸峰,幢幢楼台青烟泛起,似披薄纱。进洞前的山清景明,孔孔洞洞山,玲玲珑珑窍,蜿蜿蜒蜒路,晶晶铃铃泉,一下子变得满山尽染,喷云吐雾,若隐若现,无法辨认。忽然间,整个云山雾海,犹如波涛翻滚,恰似万马奔腾。白云朵朵,像流水般疾驰;紫烟团团,似狂风劲吹。刚还是漫天云雾的峰峦,转眼,云彩散尽,浓雾消失,又变得碧空如洗,山清物净,一览无余了。   孔府家人见大家惊异,连忙解释道:“这是峄山的放云和收云。峄山千孔万窍,处处洞穴,每当一脉通达的万千洞穴,气温、气压突然升高,悠闲的白云,从千孔万窍中飘出,浮荡在凌空屹立的丸石之下,游移于陡峭千仞的洞穴之旁。这时,远望峄山,正是神奇地造云和放云。每当孔洞穴窍气温气压骤然降低,萦绕在旁边的朵朵白云,团团浓雾,受气流影响,争先朝洞穴孔窍内飘进,这就是藏云或收云。有一首诗这样写道:‘万转千回路不平,行来足下白云生。白云散尽人归去,山自苍苍日月明。’”   陈玉娘叹道:“这样的奇山,若有贼人盘踞,可以神出鬼没。”   孔府家人道:“因为这是孔孟之乡,贼人也怕惹恼孔圣人,因此这山上一直没有贼人出没。春秋时期,孔夫子登临峄山,面对形如垒卵、直插天表的奇岩怪石,曾惊叹鲁国天地太小。秦始皇登上峄山,曾在石上刻字记功,以昭后世。司马迁、李白、杜甫、苏东坡、黄庭坚等文人墨客,曾写下大量赞美此山的诗文。”正说着,他指着一个洞口说:“这就是仙源洞。”   几个人进了仙源洞,只见地上堆积着大批灰烬和残物,陈福仔细寻觅着,他拾起一面铜镜道:“这正是天津劝业场穆老板的那批嫁妆!”   洞内还发现狼藉的食物。   陈玉娘寻来寻去,在洞壁内闻到一股脂粉味,她对陈长兴说:“贼人不止一个,如果只有一个人,怎么能搬动这么多嫁妆呢?我闻到有脂粉气,贼人中想必有女子。”   陈长兴皱着眉头,点了点头,陷入沉思中。   陈福转了回来,说道:“没有耕耘兄一点影子。”   陈长兴吩咐道:“再仔细找找,到附近几个洞穴查查,然后以我击掌为号,在这个洞内会齐。”   几个人分头摸索查找。   杨露禅来到旁边一个洞穴,洞顶刻着“踞龙洞”三个字。他进入踞龙洞,但见低矮潮湿,人只能以腹履地,如蛇行状。他上下左右仔细观看,手碰着一个小石片,就在他抬头的一刹那间,他突然发现洞顶壁上写着:“苏州高家”四个字,字写得歪歪扭扭。   杨露禅有了这个发现,欣喜异常,急忙大叫:“来人啊!”   陈长兴第一个跑来,紧接着陈福、陈玉娘和孔府家人也赶来了。   “露禅,你发现了什么了?”陈长兴的声音打颤儿。   “师父,这有几个字。”   杨露禅说完,爬了出来。   陈长兴爬了进去。一忽儿,高兴地叫道:“没有错,是耕耘的字,是他写的!”   陈长兴爬出来后,陈福也爬了进去,也叫道:“是耕耘兄的字。”   “苏州高家?”陈福用力搔着地皮,拍打着身上的尘土。“难道问题出在苏州高家?天津劝业场穆老板的这批嫁妆就是送的这家,难道高家……”陈福有些摸不着头脑。   陈长兴道:“穆老板的女儿要嫁给苏州高家,先送一批嫁妆过去,穆老板为什么要把女儿嫁给苏州高家?高家又是怎样一户人家?……咱们到苏州,找高家!”   陈福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说道:“这是天津穆老板交给苏州高家的信,是不是可以拆并看一看。”   陈长兴拆开书信,几行豪迈的行书映入眼帘:   高鹏兄鉴:   小女即日便可与兄同交金兰之好,望兄选择良辰佳日,告知小弟。先送一些薄妆,不呈敬意。   夏安:   穆天真   陈长兴思索一会儿,毅然道:“搞一批嫁妆,咱们保镖到苏州,去会会这位高鹏先生!”   陈长兴等人骑马日夜兼程,经镇江,越丹阳,过武进,路无锡,只见风光已与齐鲁不同,河渠密如蛛网,茅亭农舍簇簇,碧波荡漾,秧田畦畦,飘飘然如入画中。进入苏州城,巍巍斜塔,七里雷塘,步步亭台,画桥闪烁,红树千家。家家临水,处处小桥。河水清清,小桥隐隐,屋宇鳞次;家家后门,有石埠头,直通水边;少女綄纱,壮汉担水,欢声笑语,轻软悦耳。白居易有诗云:“半酣凭栏起四顾,七堰八门六十坊。远近高低寺间出,东西南北桥相望。水道脉分掉鳞次,里闾棋布城册方。人烟树色无隙罅,十里一片青茫茫。”晚唐诗人杜荀鹤也有咏诗:“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船。”清代刘廷玑亦有诗曰:“近水重楼几万家,湘帘高卷玉钩斜。何须越国求西子,只合吴宫问馆娃。两岸花明灯富贵,六街烟销月繁华。居人只作寻常看,四季笙歌五夜哗。”   陈长兴等人来到苏州城内打听到高鹏的地址后,便雇了几个脚夫,买了一批名贵嫁妆,鱼贯朝高家走来。   高鹏家居住城南,是个颇为讲究的园林,也不知高家哪朝哪代发了迹,香火一下子兴旺起来。到了高鹏这一代,以经营丝绸为业,买卖越做越红火。   陈长兴等人进了高家,被高家的家人引着去见主人高鹏。他们过了前厅,但见高墙夹弄,或弯或曲,或窄或宽,或明或暗,但无半点压抑之感。旁有一株古木,虬曲朴拙,老干苍劲,衬托在雪白的粉墙上。迎面而望,漏窗一排,光影离迷,山容水态,隐隐约约,似近犹远,景深不尽。沿窗循廊右转,豁然开朗,景多而宽广优美,幽深而一览无余,耳目为之一新。爬山廊通向木樨香轩,南有涵碧山房、明瑟楼、绿荫轩等建筑,楼阁宏敞,视野开拓,山石花木,鸟兽禽鱼,一览尽得。   陈长兴等人随家人穿行几个月洞门,见廊墙间轩窗比比,或石笋婷立,或花枝斜出,或芭蕉送翠,或竹影摇空,构成一幅幅秀丽小景。   家人把陈长兴等人带进一个楼阁,陈长兴让脚夫把嫁妆带进客厅,向脚夫付了银两,脚夫离去了。   随着一阵豪爽的大笑,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子走进来。他穿一件灰色嘉定绸的长衫,秃着一颗大圆头,透出一张紫色脸,一笑嘴里露出两粒黄烁烁的金牙,手上戴着镶嵌钻石的金戒指。   “有劳各位,辛苦了,辛苦了。”他大声说,唾沫星子乱溅。   家人介绍道:“这就是高老爷。”然后又指着陈长兴等人说:“这几位都是镖爷。”   高鹏请大家坐了,陈福掏出穆老板的书信递给高鹏;高鹏匆匆看完信,脸上笑得象向日葵。“我老丈人身体可好?”   陈福陪笑道:“他老人家身子骨可结实了,连点病渣都没有。”   高鹏又问:“各位是哪个镖局的?”   陈福回答:“我们不属任何镖局,天马行空,独往独来。”   高鹏又问:“各位可是头次来苏州?”   陈长兴连忙回答:“头次。”   “你们可能听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说,不妨在我家住几天,游览一下苏州美景,再走不迟。”   陈长兴巴不得他说这几句话,马上接话道:“那就麻烦高老爷了,我们可以省去住店费了,我们住两天就回天津。”   高鹏吩咐家人拿出一些银两散发给众人,叫家人安排他们住下。   家人带着他们来到后面一个楼阁,只见修竹临门,石笋参差,仿佛雨后春笋,破土而出。长楼三楹,楼西假山,湖石叠成,玲珑剔透,秀木繁荫,中有曲桥,山水一泓。夕阳斜照,一片金黄。楼阁上书:高枕阁,两旁有一对联,左联是:“月作主人梅作客;”右联是:“花为四壁船为家。”   进了楼阁,大厅内有牡丹,芍药、梅花、桂花等盆景。陈玉娘住二楼,陈长兴、杨露禅、陈福三人住三楼,一人住一个房间。   晚饭十分丰富,有宫保肉丁、红烧鲤鱼、松鼠桂鱼、木须肉、炒菱藕等佳肴,几个人饱饱地吃了一顿。陈长兴见大家有些疲倦,便建议早些休息,第二日再商议如何动作,先观察一下高家动静。   第二天一早,陈长兴、杨露禅早早地起来,两个人来到院内打了一趟太极拳,吃早饭时,陈福也睡眼惺松地到了,唯独没有看见陈玉娘。   陈长兴对杨露禅道:“你去看看她起床没有?”   杨露禅来到二楼陈玉娘住的房门前,轻轻叩门,屋内无人应音。他又重重击门,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觉得有些异常,大声叫着:“玉娘,玉娘!”   没有回声。   杨露禅猛地一脚踢开门,床上被褥凌乱,窗户洞开,陈玉娘不在屋内。他伸手在被褥内一摸,冰凉。 第16章 雕花楼夜观美人浴 无名湖月现娘子头   陈长兴听说陈玉娘失踪了,大吃一惊,赶快来到陈玉娘的住房,仔细检查一番,并没有发现可疑的迹象。   高鹏听说陈玉娘失踪,也匆匆赶来,他对陈长兴道:“我家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事情,真是奇怪。”他差人四处去找。   陈长兴联想到儿子陈耕耘至今仍无下落,峄山踞龙洞陈耕耘留字,断定高家必有隐私,他与杨露禅、陈福商议一番,决定在高家细细暗中查访。   陈玉娘究竟到哪里去了?   原来昨晚陈玉娘上床歇息后,忽然听到窗下有动静,她穿衣起床推开窗户一瞧,只见一个黑影在院中一闪不见了。   陈玉娘飘然从窗而下,来到院中,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穿过月门,来到花园,见西北有个角门,来到角门前,见门虚掩,便轻轻推门而入。但见这里又有一园,厅堂轩廊。涧池亭桥,花木竹石,疏密有致,浓淡相宜,高低错落,远近得体,忽聚忽散,若实若虚,有动有静。涧边兰花,清芬幽香,沁人肺腑,显得安静宁谧。当中树有一块巨石,上写“剑艾园”三个龙飞凤舞的红色草书。   陈玉娘想不到这高家花园园中有园,她一路穿径拂竹而行,颇具幽邃之感。入园至踯躅廊,倍觉幽深迁回,廊端一亭,叠石为洞,亭后林荫遮天,俯视涧底,幽兰葱郁,涧波之上,杜鹃如云。岚光秀色,古塔倩影,扑面而来。   陈玉娘依坡而行,涧道盘曲,林壑幽深。但见奇石夹径,怪石嶙峋,古木参天,浓荫蔽日。有一汪流泉,或伏流石罅,或依山傍崖,或悬挂岩壁,或浮于石面,时隐时现,时急时缓,时聚时散;水石相激,曲折跌宕,琤琮叮咚,如钟磐齐鸣,若八音齐奏。前面有屋数盈,斋前有湖石筑成的一只只石狮,或卧,或蹲,或扑,或嬉,神态各异。   屋后有一雕花大楼,高大宏敞,富丽堂皇,雕刻匠心独具,鬼斧神工。雕花大楼周围,有高而陡峭的围墙,刷以黑色沥青,乌黑油亮,俨然黑色城堡。东大门有一个砖雕门楼,题额“剑艾楼”三个字。脊顶正中置一豆青古筑方盒,植以万年青,并塑有“独占鳌头”和“巾帼英雄”等人像。门楼上层有风尘十侠图,中层为五鼠闹东京图,下层则是小五义图。砖雕技艺,精湛至极。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呢?陈玉娘想着,翻墙而过。   这雕花楼分前后二楼,前楼二层,后楼三层,楼楼之间,回廊相通。门窗栏杆,分别刻以松鹤延年、太公八十、子仪庆寿、凤穿牡丹、和合二仙、二十四孝、八仙过海、三国演义、西厢记等图案。门的上棂刻有“福”字,下槛插销形蝙蝠,拉手状古钱,整个建筑的梁、桁、柱、檐,亦都雕以花卉或翎毛。   陈玉娘蹑手蹑脚地穿过楼廊来到后面三层楼前,见一楼一个窗户透出隐隐烛光,那窗户雕有云彩、花卉及飞禽走兽,底层廊檐下,六根角撑上,刻有成对的狮子头、蝙蝠及仙鹤含灵芝等凸雕装饰,图形十分纤巧秀丽。   陈玉娘悄悄趴到窗户往里一瞧,只见有个美丽绝伦的冷美人正在洗浴,她天生丽质,肤色白皙,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冷酷清冷的风韵。柳叶眉儿,杏子眼儿,玉桂般鼻子,樱桃般口儿:鬓角边上有两点朱砂痣,曲线优美的身材,秀色可餐,丰满动人。   她正坐在一个嵌有花卉的彩色瓷缸里,用一条温软的毛巾擦拭着身子。   这是高家的什么人?陈玉娘想。   那少女缓缓地从缸里出来……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陈玉娘发现她后背上刻着一个金黄的葵花,耀眼夺目……   也就在这一瞬,陈玉娘失去了知觉……   陈长兴、杨露禅、陈福三个人整整找了一天,也没有见到陈玉娘的踪影。   儿子失踪了,孙侄女又无了踪影,陈长兴有些烦躁,显得焦虑不安。   高鹏的几个家人也从外面回来,都说没有探听到任何有关陈玉娘的消息。   陈长兴听说,更是嗟叹不已。   高鹏摆上晚宴,为陈长兴等人压惊。   厨师端上响油鳝糊,哗剥有声。几个小碟,配以蘑菇末、火腿末、冬笋末、蒜叶末,用以镶色,真是色香味俱佳。可是陈长兴哪里有心思和口味品尝呢,杨露禅见师父着急,自己也没有什么胃口。   陈福可有些馋了,用竹箸夹着鳝糊,滋滋有味地吃着。   厨师又端上芙蓉蟹,黄毛金爪,十分鲜美。接着又端上清蒸鲥鱼、荷叶粉蒸肉、笋脆鲜、砂锅野鸭、栗子黄焖鸡、牡丹甲鱼,莼菜鲈鱼汤等。   高鹏见陈长兴嗟叹不已,劝道:“有句话说,有肉不吃,呆也;有酒不喝,痴也。你们的人丢了,尽管包在我身上。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晚咱们喝它个一醉方休!”   正说着,只见他一扬竹箸,飞了出去。   窗外,“噗通”一声。   几个人飞快奔到外面,只见一个丫环模样的年轻女子栽倒在地,胸脯“咕嘟咕嘟”冒着鲜血。   原来高鹏也会武功,而且武功不弱。   陈长兴暗地倒吸一口冷气。   “把她拖出去埋了。”高鹏一反常态,恶狠狠地吩咐一个家人。   那家人拖着那女人的尸首出去了。   高鹏忽的又变换一副脸孔,说道:“真是扫兴,咱们接着喝。”   几个人又折回屋内。   陈长兴来到高家后,一直怀疑高鹏有武功,只是留心观察,如今见高鹏亮出功夫,证实了自己的猜疑,于是更加谨慎。他朝杨露禅使了个眼色。   杨露禅会意,借故出去解溲,溜出了屋子,来到外面。   杨露禅一路观察,并没有看到异常现象。   杨露禅来到后园,听到树丛里隐隐有少女的哭声。他循声而去,穿过树林,来到湖边,正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坐在石上哭泣。那小姑娘生得可爱,两只大眼睛亮如水银,浮来荡去,挂着晶莹的泪花。一身水绿衣服,镶着鸳鸯图案。   “你是谁?为何在这里哭?”杨露禅俯下身来,关切地向。   小姑娘抬起头,执拗地说:“你不要管我!”   杨露禅和蔼地说:“我不是歹人,我来帮你解除烦恼。”   小姑娘认真地看着他,忽然甜甜地笑了。“我看你像一个好人。”   “对,我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杨露禅认认真真地说。   “那你能救我吗?”小姑娘眼泪巴巴地望着他。   “能。”杨露禅肯定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问:“你有什么苦楚?可以对我说吗?”   “我叫杏花春,妈妈是这苏州城里的一个歌女,她的歌唱得可好听了,比夜莺唱得还好听。妈妈长年居住在留园里,一天到晚地唱啊吹啊,她是卖唱,可是从来也不干那种事情的。”   “你妈妈一定长得很美?”杨露禅问。   “你怎么知道?你真是一个神仙。我妈妈可美了,人家都说,一看到她,就忘记了疲劳,一听到她的歌,就浑身有了力气。有一年,我爸爸来了,我妈妈的歌声就像长了翅膀,她的脸比杜鹃花还鲜艳。”   “你爸爸是谁?”   “他是北京的一个读书人,考中进士后因不愿坐官,便游荡江湖,以四海为家。”   “那他是一只闲云野鹤喽。”   “比云彩还自在,比野鹤还自由。”   小姑娘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不说了。   “后来呢?”杨露禅问。   小姑娘忽闪着大眼睛,望着天上的星星,若有所思地说:“后来就有了我,谁知好景不长,这个姓高的魔王听说后,暴跳如雷,原来他早就想霸占我的妈妈。魔王的大老婆疯了,魔王想续个老婆。我妈妈死活不答应,于是他们千方百计要害我的爸爸。有一天,他们把我和爸爸妈妈一起抓到这里。他们当着我的妈妈要挖我爸爸的心肝,并要把我投到井里。为了救我们父女,妈妈含泪答应做魔王的小老婆,于是爸爸远走高飞,因我年幼,便留在这里。妈妈在这里受尽了屈辱,你要知道,她和一个并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该有多痛苦。她消失了笑脸,消失了歌声。魔王起初让她唱歌,她唱的歌比哭声还辛酸,后来索性不唱了……”   小姑娘说到这里,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你妈妈,他可好?”杨露禅小心地问。   “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多美丽的一朵花,过早地谢了。有一天,妈妈再也没有醒来,她闭着双眼,安静地躺在那里,好像是睡着了,我使劲推她,摇她,摸她的脸,可是她理都不理我。她浑身冰凉,我用小手暖她的脸,掰开她的嘴,可是她不肯说话……她实实在在是死了,不愿意再给我讲故事了……魔王说,她是得暴病死的。以后,魔王就让我去伺候他的疯老婆,那老太婆又脏又臭,吃喝拉撒睡,全在床上,动不动就用尖手指扠我,用牙咬我,用手打我……”   “那疯老婆子住在什么地方?”   “就在那边闲云轩。”小姑娘用手指着后园的东南角。   杨露禅见那边古木参天,浓荫遮天。   “今天中午我听家人说,魔王要把我送到北京皇宫里,我不知那是什么地方,我害怕了,于是走了出来……”   杨露禅安慰她道:“杏花春,你不要着急,我来救你出去,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他改了姓名,叫卢念歌,是为了怀念我妈妈改的……”   杏花春说到这里,忽然指着湖水说:“叔叔,我怕!你看,那是什么?是鬼?……”她使劲依偎到杨露禅怀里。   杨露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湖中儿漂着一个东西。溶溶月下,那东西闪着亮光。杨露禅看到旁边停着一只小船,于是跳上船,用力朝湖心划去。   小船箭一般飞到湖心,杨露禅用手去拿那东西,原来是一只包裹,黄缎绸子,湿乎乎的。   杨露禅打开包裹,里面滚出一颗人头,披头散发。   啊,是陈玉娘的人头! 第17章 报凶信失去杏花春 窥真机始晓黄葵帮   杨露禅一见这女人头,双腿有些发软,勉强划到岸边。   杏花春见他脸色苍白,一声不吭,忙问:“叔叔,那是什么?”   杨露禅用包裹包了人头,跳到岸上,对杏花春说:“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办点事就回来,救你出去……”说完,消失在黑暗中。   陈长兴、高鹏、陈福三个人还在饭桌上,陈长兴见杨露禅去了很久也没回来,有些放心不下,正在担忧。忽见杨露禅脸色仓惶,提着一个包裹走了进来。   “是玉娘的人头……”杨露禅把包裹往旁边一放,神色凄惨。   陈长兴一听,一阵晕眩,有些支持不住,被陈福扶住。   高鹏一听,赶忙奔过去解开包裹,里面果然有一颗女人头,他在烛下仔细辨认,不禁嚎陶大哭:“这是我的未婚之妾穆小凤的人头,她死得好惨啊!”   几个家人闻声赶来,上前扶住高鹏。   陈长兴听了高鹏一番话,赶忙凑上前来细看,那人头果然不是陈玉娘的。   一场虚惊。   高鹏哭道:“新娘子还没迎进门,没想到就惨遭毒手,我高鹏真是不幸。”   高鹏凄凄惨惨地哭了一阵儿,问道:“这人头是在哪里拾到的?”   杨露禅回答:“是在后园湖中捞的。”   “莫非又是她干的?”高鹏的眼里似要冒出火来。   天津劝业场穆老板女儿穆小凤的嫁妆被劫,穆小凤又被杀,现在看来不是高鹏所为,那么凶手是谁呢?   陈长兴迷惑不解。   杨露禅忽然想起了杏花春,这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他出了房间,匆匆朝后园湖边走来。   来到湖边,哪里还有杏花春的影子?湖水缓缓地流着,空飘着几片落花。   他想起闲云轩,那个疯老婆子居住的地方。   他来到后园东南角,看到有一小门紧闭,高墙青瓦。   杨露禅推了推门,没有推开。于是翻墙进去,院内素雅寂静,有几楹房屋,都亮着烛。杨露禅凑到窗前,见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威仪万方的老太婆,披头散发,脸若寒霜,两目呆滞,青春的风韵已然褪去,剩下一副空空的躯壳,干瘪枯瘦,像是从坟墓棺材里出来的幽灵。两个丫环一边一个垂立着,默默无语。   一个年老的女佣正在床上擦洗秽物。   屋内死一般的沉寂,烛影摇曳,加之衣橱、桌椅都呈褐色,更显得死气沉沉。   这些人中没有杏花春。   忽然,一股风袭来,屋内的烛忽的扑灭,一阵啸声,一片漆黑。   杨露禅猛然闻得一股血腥气。   蜡烛又复点燃,太师椅上老妇人只剩下一具尸首,人头不见了。   三个仆女呆若木鸡。   杨露禅感到诧异,深知此地是是非之地,于是退了出来。   杨露禅回到陈长兴等人吃饭之处,高鹏已由家人搀扶,回房歇息去了。   陈长兴正在等杨露禅,见杨露禅安全无恙,埋怨道:“你出去怎么也不和我打个招呼?”   杨露禅说:“师父,我们回屋里再说吧。”   三个人来到陈长兴的住房,杨露禅把遇到杏花春、探入闲云轩看到的怪事叙了一遍,陈长兴道:“这高家大院真是一所怪宅、鬼宅,今晚大家都不要睡觉,咱们到各处查访一下。”   又过了一时,三个人收拾停当,悄悄下了楼,摸到高鹏的住处“鹍鹏阁。”屋内,高鹏正与十几个家人商议。   高鹏沉吟道:“杏花春送走了吗?”   一个老家人答道:“已经送走了。”   高鹏喜道:“这丫头美丽绝伦,选进皇宫,总有一天要当贵妃,那时候咱们高家可就是皇亲国戚了。”   老家人叹口气:“未必是福,这小丫头精明得很,若是以后得了势,弄不好要对高家满门抄斩!”   高鹏摆摆手道:“她的生母毕竟是我的太太,现在她年岁小,怨恨于我,将来她成了皇上的宠女,吃香的,喝辣的,就该明白我的好心了,就该感谢我了,哪里能恩将仇报?要知道贵妃是倾国倾城的女人,一阵枕头风就能把江山刮倒了。”   正说着,一个家人匆匆而入,急急报道:   “老爷,太太被割了头!”   “什么?她也被割了头?”高鹏闻言大惊失色。   “大太正在椅上歇息,一阵风吹过,蜡烛灭了,太太的脑袋就没了。”那个家人又补充道。   “水澳帮来得好快!看来穆天真要倾巢出动了,这丫头真闯了大祸了。”高鹏恨恨地说。   老家人上前一步道:“老爷,我早就劝您,弄个几船女人也不要紧,不要把女人明媒正娶到家里;您那丫头倔得很,她是个孝女,您娶一个,她害一个。当初她害了那个歌女,您心疼得不得了,如今她又拿了穆帮主的女儿穆小凤的人头来,抢了穆老板的嫁妆,毁在山东,又扣押了镖头陈耕耘,想逼他成婚,人家死活不干。现在仇家来了,这高家大院眼看着要有一场恶战!”   高鹏叹道:“我黄葵帮与水澳帮血战了几百年,各有死伤,不分胜负。到了我这一代,两家又是血刃相见,在海路,互相打劫船只;在陆路,互劫货物,闹得鸡犬不宁。如今我与穆天真修好,并要娶她的女儿为妾,为的就是平息兵戈,互通友好,生意兴隆,没想弄巧成拙,又要有一场惨杀……”   听到这里。陈长兴才恍然大悟:原来江湖上一向赫赫有名的黄葵帮的巢穴就在这里,高鹏就是黄葵帮主,陈耕耘就是被他女儿劫持的。而天津的穆老板就是南方水澳帮的帮主,这个水澳帮惯于海战,以神出鬼没,行动迅疾著称于世。   杨露禅听说杏花春已被送走,心下一沉,暗自埋怨自己误了事情。   只听高鹏又说:“这丫头劫持了陈耕耘,又得罪了陈家沟,如今陈耕耘的父亲陈长兴老先生带着弟子找上门来,这如何是好?……”   陈长兴听了,心头一震:“这老家伙原来在耍弄我们,他早已知道了我们的身份。”   高鹏又说道:“通知各路家人,都要小心谨慎,藏好兵器,加紧防守,我已差人去请二帮主、三帮主,等诸位到齐,再商讨解决办法。”   陈长兴扯了扯杨露禅的衣襟,几个人退了出来。   来到一片竹林里,陈长兴悄声对杨露禅、陈福道:“这里不是久待之地,马上要有一场恶战。我们要赶快找到耕耘和玉娘。”   陈福道:“到哪里去找呢?”   陈长兴道:“既然是高家姑娘劫持了耕耘,那么耕耘一定是在高家姑娘手中,咱们只要找到高家姑娘,就能找到耕耘。”   正说着,只见一个家人打着灯笼歪歪斜斜地走来,嘴里吐着酒气,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地说:“都说快打仗了,打什么仗?我看这月儿圆,湖水清,风平浪静的,都是他妈的吃饱了撑的,这么晚了,也不让大爷我美美地睡上一觉。这么凉快的天,不要说搂上小娘们,就是抱个枕头睡,也是神仙过的日子……”陈长兴悄悄绕到他的背后,用脚一绊,将他绊了个嘴啃泥。他刚要叫唤,被陈长兴用力按住嘴巴。   “说,小姐住在哪里?”   “小姐?她住在……剑艾园……”那家人结结巴巴地回答。   “剑艾园在哪里?”陈长兴又问。   “在后园的西北角。”   陈长兴扯下他的腰带将他绑了,然后绑在一棵树上,又扯下他的衣襟塞在他的口中。   几个人朝西北角走来,走到尽头果然见还有一个出处,里面山亭雄峙,影跌清波,曲岸引流,古树异木,奇花瑶草,亭桥楼台,清风明月,情趣盎然。   三个人寻来觅去,来到那座雕花楼前。但见楼门紧闲,寂无人声。   三个人轻轻攀上墙头,正见雕花楼前面二层楼上有烛光。他们又攀援而上二楼楼顶,然后以“倒挂金钟”之势,窥视屋内动静。   陈耕耘正绑在一个立柱上,他斜戴着一顶黄头巾,穿着一领蓝布衫,露出胸前刺着的青郁郁一个豹子,里面匾扎起裤子,上面围着一条棋子布手巾。他怒目圆睁,不吭一声。   在陈耕耘的对面,椅上端坐着一个威严的美人,美人穿一件淡绿印花绸衫,青布大脚裤子,绸衫下面一对乳房高高隆起,眉眼之际又颇似狡诈和矜持。少女的后面立着两个侍女。   少女对陈耕耘道:“你要是娶了我,金山银山随你搬,雁荡山里还有取之不尽的珍宝。我爹去世之后,你就是我们的帮主,你号令一下,黄葵帮几千之众俯首贴耳地听你指挥,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陈耕耘冷笑道:“如果不从呢?”   少女的脸上掠过一片阴云,说道:“那我就把你的武功废了,让你辛辛苦苦练的功夫喂狗去!”   “真是最狠不过妇人心。”陈耕耘气得吐了一口唾沫。“你们用了阴谋,把我绑了来,算什么英雄?有种你们就放开我,咱们正正经经地打一场。我赢了,就回家,我若输了,就听你们的安排。”   听到陈耕耘这番慷慨激昂的言语,陈长兴心里涌起一片热浪:“耕耘真是好样的,是陈家的硬汉子。”陈耕耘成年后一直闯荡江湖,以保镖为业,每年只回几次乡里与家人团聚。陈长兴深知儿子的人品和性格,心里非常踏实。   杨露禅看到陈耕耘如此硬朗,也生几分崇敬之情。他想:“陈氏太极拳几代繁衍不息,声名远扬,多亏了有像陈耕耘这样的拳师,这样的人格,这样的情操,陈家沟不愧是武术圣地。”   陈耕耘有一身胆气和功夫,而且是有韬略的雄才,如何落入高鹏之女高剑艾手中的呢?原来那日陈耕耘押镖至曲阜时,与陈福同入孔林游览。陈耕耘一路观看孔林碑林,愈看愈入迷,很快把同行的陈福甩在后面。正走着,忽听前面有呻吟之声,赶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少女跌倒在地。那少女正是乔装打扮的高鹏之女高剑艾,她听说父亲欲娶天津穆天真的女儿穆小凤为妾,生怕母亲受了委屈,于是率领黄葵帮十几个女贼,一路跟随陈耕耘等人到了曲阜。她就早听说耕耘的英名,也听到不少有关他的传说和故事,此番跟踪才见到陈耕耘,立即被陈耕耘的气质所吸引。她知道陈耕耘武艺高强,不好对付,于是决定用计赚他入网。于是乔装守林人的女儿,假装不小心扭伤了脚,引陈耕耘上钩。陈耕耘是个热心助人的汉子,不知是计,立即上前搀扶她。走了一段路,高剑艾见陈耕耘没有防备,点了他的穴位,生擒了陈耕耘,把他劫持到附近的峰山,绑在踞龙洞内。又有一路女贼当晚来到镖爷们的住店,放薰香薰倒脚夫和镖爷,抢走嫁妆,逃上峰山。高剑艾见连连得手,喜出望外,于是令人烧了嫁妆,又派心腹亲随潜入天津穆天真家中取了穆小凤的人头。高剑艾想劝陈耕耘归顺黄葵帮,自己嫁给陈耕耘,陈耕耘坚决不从。百般无奈,高剑艾只好押解陈耕耘回到苏州家中,将陈耕耘押在密室之中。陈长兴等人来到苏州高家,高鹏起初不知陈长兴等人的底细,高剑艾怕父亲上当,只得将实情说出。高鹏听了,又气又恼。气的是女儿又来干涉自己的婚事,擅自毁了嫁妆,绑了陈家沟的人,恼的是万一得罪穆家,黄葵帮与水澳帮又要重新开战。陈玉娘那晚来到剑艾园剑艾楼,正在窥浴,恰遇高剑艾的保镖巡夜,保镖发出黄葵暗器,陈玉娘正聚精会神探视,猝不及防,被射中右臂,当即昏迷。   却说陈长兴等人正在窥视,忽听陈福“哎呀”一声,栽下房来。 第18章 剑艾楼三英战剑艾 黄葵堂群雄陷黄葵   陈长兴一见陈福栽下房去,知道已经暴露,大喝一声,撞进房内。杨露禅见师父已动手,毫不迟疑,立即跳了进去。   剑艾一见猛丁丁闯进两个人来,知势不好,立即从怀里抽出一个精巧的兵器,这兵器金光闪闪,耀人眼睛。   陈长兴定睛一瞧,是一个金算盘,颗颗算盘珠都呈葵花形,有一本书那么大小。   高剑艾舞动金算盘直扑陈长兴,高剑艾的两个随从各抽宝剑抵住杨露禅。   陈长兴不慌不忙,在右手掤发劲之后,左后蓄住的左拳犹如弓弦脱扣一般着击抖出,朝高剑艾的胸口击来。   高剑艾也不示弱,将金算盘轻轻一挡。   陈长兴有生以来还未见过这种奇妙兵器,不敢轻敌,恐其中有诈,于是抽回左拳;一招“玉女穿梭”,转身一靠,一招“回头当门炮”,攻击高剑艾的后脑。   高剑艾忽地一个旋风脚,一弯腰,左足去踢陈长兴的面门。   陈长兴见她的脚法十分漂亮,知是鸳鸯脚。这鸳鸯脚相传是宋代名武师陈西周侗所创,分为上、中、下三盘,上盘有十八趟燕青翻子,六趟寸翻子,六趟小翻子,八趟大翻子。中盘为十八趟翻子影,亦称罗汉影。下盘有“梅花落地”、“醉八仙”等。高剑艾使的是下盘鸳鸯脚的“梅花落地”势。   陈长兴眼明手快,躲过对方的鸳鸯脚,双拳举双掌,一招“风扫梅花”,双掌朝高剑艾击来。   杨露禅与那两个女贼打得难解难分。陈耕耘在一旁看了,只能着急,不能帮忙,叫苦不迭。   杨露禅赤手空拳与两个持剑女贼拼搏,他又得躲过剑锋,又得趁机进攻。两个女贼武艺娴熟,劲头十足,连连联手进击。   陈耕耘见杨露禅太极拳功夫还不够到家,生怕他有个闪失,于是在旁边教招,他接连喊道:“高探马!倒骑麟!穿心肘!海底翻花!……”   陈耕耘在一旁指点,杨露禅心领神会,愈战愈得手。两个女贼见了,分外气恼。其中一个抖剑朝绑着的陈耕耘刺来。   剑尖眼看要刺到陈耕耘的胸口,那女贼忽然软绵绵倒下了。原来陈长兴在一旁看到陈耕耘情势危急,急忙发了一镖,正击中女贼后背。   高剑艾见死了一名亲随,愈发眼红,抖擞精神,一招“千斤坠”,朝陈兴长砸来。   陈长兴犹如狸猫,灵巧地一跳。顺手挑了绑在陈耕耘身上的绳索。陈耕耘解脱出来,如龙得水,似虎生翼,一招“窝里炮”,朝高剑艾扑来。   高剑艾见陈耕耘、陈长兴父子联合围击,自知难以抵敌,一甩金算盘……   陈长兴看到亮光一丙,知道不好,大叫一声:“看好!”父子双双紧伏于地。   高剑艾扭动了金算盘的机关,两颗算盘珠劲发,各朝陈长兴父子咽喉击来,幸亏陈长兴父子动作迅捷,暗器未能奏效。两所金算盘珠深嵌于墙壁之中。   只听“哐啷”一声,高剑艾犹如一只白鹤,破窗而出,转眼即逝。   留在屋内的那个女贼见高剑艾逃遁,有些慌张,被杨露禅一脚踢翻在地。杨露禅正要上前结果她的性命,被陈长兴拦住。   那女贼自知难逃,立刻跪伏在地,乞求饶命。   陈长兴问道:“随同我们来的一个女子现在关在哪里?”   “就是那个从陈家沟来的姑娘吗?”女贼身子发颤儿,汗流满面。   陈长兴回答:“正是。”   “在后面的水牢里。”女贼惶恐地说。   陈长兴让那个女贼带着,下了楼,走出雕花楼。一出楼门,见地上趴着一个人,正是陈福。   陈长兴慌忙扶起陈福,见他气息全无,头上淌着鲜血。   “福子,福子!”陈耕耘大叫着,摇撼着他的肩膀。   陈长兴扒开陈福的头发,见上面钉着一枚葵花形的飞镖。   几个人把他掩埋在院中,然后随着那女贼来到后面的几楹房屋前。女贼按了一下门上的机关。门开了,陈长兴等人闻到一股血腥味,铁栅里,有个女子吊在那里,半截身子浸泡在水中。   “玉娘!玉娘”陈长兴叫着,那女子仿佛没有听见,只是身子动了一动。   杨露禅慌忙上前,砸开铁栅门,跳入水中,上前一看,正是陈玉娘。她脸色惨白,气息奄奄。   杨露禅抱起陈玉娘,陈耕耘上前解了绳索,几个人出了水牢。凉风袭来,陈长兴见陈玉娘浑身湿透,瑟瑟发抖,便对那女贼说道:“你去找一身衣服,给他换上。”   杨露禅背着陈玉娘,几个人又走入雕花楼。那女贼翻箱倒柜,找出一身女人衣服,陈长兴道:“咱们男人先避一避,让她给玉娘换换衣服。”   陈长兴、陈耕耘、杨露禅三人退到另一间房屋里,由女贼给陈玉娘换衣服。   陈长兴等三人正在商讨如何冲出高家,只听陈玉娘屋中“噗通”一声,陈长兴叫一声“不好”,几个人冲了进去。但见地上躺着一个人,不是陈玉娘,是那个女贼。陈玉娘穿着换好的衣服,斜倚在椅上,她吃力地叫着:“叔爷……叔叔……露禅……”   陈长兴见陈玉娘醒来,十分高兴,关切地说:“你受苦了……”   陈玉娘恨恨地说:“这伙挨千刀的,她们把我关在水牢里,不给吃,不给喝,想把我活活饿死泡死!”接着,她把那天如何潜到这里,如何遭到暗算叙了一遍。   陈长兴道:“事不宜迟,咱们赶快离开高家,大家从后面走。”   陈玉娘身体虚弱,由杨露禅背着,一行人鱼贯而出,出了剑艾园。正见前面火把通明,人头攒动,有一个人骑着马而来,那骑马的人来到陈长兴等人面前,翻身下马,原来是高家的那个老家人。他朝陈长兴等人一抱拳说:“小姐年轻幼稚,多有得罪,老爷特派我前来谢罪。我们久仰陈家沟大名,老爷备了五万两白银,想送给诸位,做为陪罪的礼物。老爷还让我请诸位到黄葵堂一议。”   陈长兴怒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话可说!我们是乡里人家,世代安居乐业,安分守己。我儿陈耕耘以保镖为业,前不久接了天津穆老板的差使,押送嫁妆。没想你家小姐巧设阴谋,将我儿子劫持此处,接着又扣了我的侄孙女陈玉娘,想致她于死地。你们居心何在?”   老家人陪笑道:“这都不是我家老爷所为,而是小姐一时糊涂,冒犯了诸位,实是罪该万死。”   陈耕耘道:“我的邻居陈福已遭你们暗算,死于非命,这又如何论处?”   老家人回答:“待我禀告老爷,举行厚葬,并发抚恤白银给死者家人。”   陈长兴道:“事到如今,你家老爷还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我们要回家了。”   老家人笑道:“并不是找你们的麻烦,而确有要事相告,我若有隐私相瞒,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陈长兴见高家家丁云集,又见玉娘虚弱,只好同意去见高鹏。   一行人随着老家人穿堂过院,来到一座高大的楼阁前,楼阁匾额书“黄葵堂”三个金黄大字,有龙、狮、虎、豹各种动物造型的图饰,两侧有一对联,左联是:“上溯秦汉闹黄葵时,宝刀不老,躬为商,曲为文,任后代雄才辈出,震我家风。”右联是:“高踞苏州第一风流,书香不衰,江为襟,湖为带,看从此秀逸不减,传我佳声。”   老家人引陈长兴等人进了黄葵堂。高鹏身穿一件雪白的袍子危襟正坐于正中书案之上,两侧有十数个坐椅。   高鹏喝道:“诸位光临,不胜感激,请入座。”   陈长兴陈耕耘父子坐于左侧,杨露禅扶着陈玉娘坐了右侧。老家人恭恭敬敬地侍立高鹏一侧。   大堂内烛影摇曳,忽闪不定。   大堂正面壁上绘着百虎图,群虎纷争,各呈雄姿,或跃或卧,或立或仰。   陈长兴感到有一股阴森森的气浪,迎面袭来,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高鹏的声音在大堂之内回荡:“今晚我请诸位前来,有一事相求。小女愚昧无知,抢劫了陈家公子,使他受了委屈。但从根源上来讲,也出于一番好心,她见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材,又兼武艺出众,但公子另有它图,也就罢了。没想陈家小姐又误入小女之手,受尽委屈,高家实是有愧!”说着,朝老家人一努嘴。   老家人会意,急忙上前打开已置于案前的巨箱,银光闪烁,分外耀眼。   高鹏说道:“这是特备的一点薄礼,以示赔礼道歉。”   陈长兴道:“礼物我们不能收,你有话尽管说吧。”   高鹏道:“实不相瞒,我就是黄葵帮的帮主,黄葵帮与水澳帮世代积怨已深,在江湖上互相拼杀,各有死伤。我想老老实实做生意,并不愿与水澳帮帮主穆天真为敌,于是想娶穆老板的女儿穆小凤为妾,以结金兰之好。不想小女不愿让我娶妾,于是率领亲随,抢了穆老板的嫁妆,杀了穆老板的千金,闯下大祸。如今水澳帮就要大举进犯,一场血战不可避免。水澳帮的人已经杀了我的老婆,取了人头,他们已潜入我家。我久闻陈家沟的威名,久慕陈老英雄的武功,想请陈老英雄父子、师徒,助我一臂之力,不知如何?”   陈长兴道:“高老先生不知,我陈长兴久离江湖,一直隐居家中,专从农事,图个清静安乐,不愿过问江湖的是非曲直,我的儿孙也不准加入江湖上的帮会暗道,只是正正经经地凭本事吃饭。高先生的盛情,我们断断不能接受。”   高鹏又说道:“江湖上有句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难道陈老先生连这个忙也不肯帮吗?”陈长兴回答:“这不过是你们帮会之间的摩擦而已,没有什么平与不平之分,我们只好告辞了。”   高鹏拍案大怒:“这些天你们吃我的,喝我的,每天一日三餐,鸡鸭鱼肉,难道连这一点面子也不给吗?”   陈长兴也慷慨激昂地说:“我的儿子被你的女儿千里迢迢劫持到苏州,每日捆绑没有自由,每日听你女儿淫词浪语。我侄孙女又被你女儿掠去,关在水牢之中,浑身被水浸泡,不给喝一口水,不让吃一口饭,每日悬吊着,若不是我们及时抢救,恐怕已入黄泉。我们的行动受到你们监视,如今家也不让回。我的邻人陈福被你们的人用飞镖射死,栽于楼下,这难道就是你们的盛情款待吗?”高鹏听了,一语不发,忽而“嘿嘿”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你们就休想回陈家沟了!”   陈长兴正要回话,只觉身子下沉,还没等他纵身,已落入下面的暗室之中。陈耕耘、杨露禅、陈玉娘也落于室中。原来这是一个活动大堂,下陷后上面的墙板自然合上,坚如铁壁。 第19章 背切肉惊呆田尔旺 肩撞人累死陈敬柏   陈长兴等人闷在暗室内,伸手不见五指,叫苦不迭。   杨露禅试探着在暗室中走了几圈,发现这四壁都是石砌的,长有30尺左右,宽有15尺。陈耕耘叹道:“没想到又落到这步田地。”   陈长兴猛然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后悔地叫道:“我真笨,我不如先答应他,然后再寻机会逃走。”   陈耕耘劝道:“爹,事到如今,后悔又有何用?得想想办法。”   陈长兴道:“有什么办法呢?像高鹏这样的魔头,心毒手狠,他会活活让咱们饿死的。”   杨露禅望着黑暗中的陈玉娘,担心地说:“咱们肚子里还算有些油水,可是玉娘一连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她会先死的。”   陈玉娘苦笑着说:“陈鹏叔爷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同时绝食,女人要比男人活的时间长。”   “可是你几天没有喝水呢!”陈耕耘道。   陈玉娘在黑暗中拂了一下乱发:“渴倒不渴,我时常扭动身体,往上撩水,趁机喝一点水,可是那水牢里的水又臭又脏,没有办法!”   陈耕耘说:“咱们现在对高鹏说,答应他的要求,然后再寻机逃走。”   杨露禅站起来,用力敲打墙壁,“砰,砰,砰……”可是没有任何回声。   陈长兴重重地叹一口气,说道:“露禅,你别枉费气力了,你如果耗费了气力,死得更快些,不如坐下来,养精蓄锐。”   杨露禅无可奈何地倚着墙壁坐了下来。   陈耕耘‘呼哧呼哧’喘着气,埋怨道:“这屋里好闷,连个透气的地方都没有。”   陈长兴说道:“我死了倒没什么,我已年过古稀,已是一根朽木,可是你们都年轻,死了未免可惜。”   陈耕耘道;“我闯荡江湖二十多年,没做什么亏心事,死也可瞑目了。”   陈长兴道:“只可惜我那二亩烟叶地没人收拾了,如果没人浇水,就要枯死了。”   陈耕耘问杨露禅:“露禅,你还有什么可惦记的?”   杨露禅深情地说:“我想我的孩子们,大孩子凤侯长大了,二孩子班侯还小,三孩子健侯更小,我老婆的担子太重了……”说着,淌下泪来。   陈长兴赶快扭转话题说:“耕耘,你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有没有有趣的事情?说给我们听听。”   陈耕耘说:“今年年初,彰德府有一个富商要送药材去山东莱州,准备贩运海盗回河南,请人保镖押送。他在彰德府找了几位镖师,都说莱州地方盗贼如毛,而且武艺高强,杀人如麻,无人愿往。这时,我正在彰德府访友,听说此事后,便登门找到这个富商,声言自己愿去。那个富商见我语不出众,貌不惊人,婉言谢绝了。我见他轻视我,便乘他举茶送客之时,左手举杯,右手按桌,运力发劲。左手中茶杯粉碎,右手按之桌腿向下轧破铺地的方砖,深入土中。那富商见状大惊失色,一再拱手施礼,立刻同意请我为保镖押送货物,聘金从优。我押送货物晓行夜宿,不久来到山东地界,我见天色已晚,便让运货的车夫们在一个村庄的麦场歇息,自己巡守护卫。半夜,麦场四周黑影闪动,数十名盗贼呼啸而来。我一个人三招两势便把这些盗贼打得抱头鼠窜。我捉住一个年岁较大的盗贼,经过盘问,才知这些盗贼的首领是莱州城中一个开粮行的老板,叫田尔旺。我让那老盗贼捎去口信,约田尔旺第二天在附近伏虎坡比武。第二天,我来到伏虎坡,只见田尔旺已约集几百人在那里迎候多时。那些人各持兵刃,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我脸不变色,大踏步向人墙走去,我挥动旱烟袋在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中,左右拨拉,连声说:‘借光,借光’,那些人便身不由己地倒了一片。这时,田尔旺皮笑肉不笑地迎上前来,他说:‘久闻陈拳师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相见,果然名不虚传,但只此一招,实难令人信服,愿拳师再施绝技,让我开开眼界。’我听他这话的意思,是要与我比武较量,就顺其意说;‘请田先生赐教!’田尔旺回答;‘哪里,田某人不敢造次,备下薄酒几杯,为陈拳师接风。’他说着一招手,几个人抬来一个八仙桌,桌上有黄铜火锅,嗞嗞冒着热气,旁边放着两大块鲜嫩的羊肉。田尔旺请我入座后,说:‘我今日亲自下刀切羊肉,请陈拳师吃涮羊肉。’说着,从腰中取下一块白绸巾,铺在桌上。一手从徒弟手中接过牛耳尖刀,一手抓起一块羊肉摔在白绸巾上,切了起来,一会儿便将羊肉切成薄如铜钱的肉片,撮入盘中对我说:‘请品尝这羊肉味道如何?’然后抖起白绸巾让我看,只见这白绸巾完好无损,连根丝也未断。我见他内功不弱,也说:‘味道如何,暂且不论。只是田先生的肉切得太厚了,放在锅中一涮,时间短了,外熟里生;时间长了,太老嚼不动,还是我自己动手为好。’田尔旺听了,点了点头,把白绸巾铺在我面前。我又说:‘请田先生帮个忙,我借你脊背一用,暂且当案板用,不知可行?’田尔旺点点头,脱去上衣,弯腰躬身。我向一个人借了一柄柳叶刀,将羊肉按在田尔汪的背上切起来,众人看到我切、剁、片、旋、刀光闪闪,田尔旺竟无一点知觉。直到我扔掉柳叶刀,撮起肉后,在他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掌,让他起来,他才知肉已切完。众人见我切的肉薄如绵纸,闪光透亮,田尔旺的脊背没有一丝红印,齐声喝采。田尔旺更是羞愧不已,立即叫人摆上酒席,请我开怀畅饮……”   陈玉娘正听得入神,忽见陈耕耘不说了,忙说:“叔叔,接着讲下去。”   陈耕耘说:“这故事完了,从此田尔旺再也不敢胡做非为,山东莱州一带安静多了。你如果听得还不过瘾,那就请爹讲一个‘打死黑狸虎,累死陈敬柏’的故事吧。”   陈长兴咳嗽一声,讲道:“嘉庆年间,有个绰号‘黑狸虎’的武师来到陈家沟附近的赵堡镇上拉场子卖艺。这黑狸虎身高六尺,膀大腰圆,腰扎一条两寸多宽的大板带。他练了一趟华拳,见乡亲们围了不少,便说:‘久闻陈家沟有太极拳乡之称,今日千里迢迢,慕名而来,拜师求艺。但是内行人不说外行话,俺不能不见真佛就烧香,我拜师有个条件……’说着,用脚尖一挑,只听嗖嗖两声,摆在地上的两把单刀飞向空中。黑狸虎跳起身来,轻舒猿臂,一招‘白猿献果’,又一招‘寇准背靴’,将刀接在手中。接着指着地上一碗清水说:‘俺这双刀初学乍练,道法不高,可耍起来针捅不进,水泼不入,有哪位能把这碗水泼到我身上一滴,我甘愿拜他为师。’说完,目空一切地望着众人。众人听了,议论纷纷,都说这个人哪里是在拜师,简直是在叫阵。人群中有一位花白须发的老人,正是陈氏太极拳十二代传人陈敬柏。他自幼学拳,深领家传之奥妙,年轻时闯荡江湖,声誉颇高。这些年因年迈隐居乡里,耕读自娱。他听到黑狸虎在那里瞎吹乎,本想劝说几句,但又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欲说还休……”   陈玉娘听到这里,埋怨道:“我这个老祖宗,还真是慢性子,人家叫上门来了,他倒沉得住气?”   陈长兴不紧不慢地说下去:“黑狸虎又说:‘想不到这藏龙卧虎的拳乡,竟没有一个有胆量敢现眼的汉子,呜呼,哀哉!’陈敬柏听到这里,上前一步道:‘这位爷们,说话可要有点分寸,要想撒野,到你家门口撒去。别在这陈家沟找不自在。’黑狸虎把陈敬柏上下打量一番,见他身高不过五尺,骨瘦如柴,头戴一顶破草帽,身披一件掉了棉花的破袄,肩背粪筐,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于是嘿嘿冷笑道:‘你这拾粪老头,要是没什么事,还是回家拾掇你那驴粪蛋去!别在俺这赚棺材板钱,俺也养不起你这老棺材瓤子!’陈敬柏手指他的脑门说:‘我捡了这么多年大粪,有驴粪、马龚、牛粪、羊粪、吃的饭比你喝的水还多,走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还没见过你这花边屎克螂!’黑狸虎说:‘老棺材瓤子,你若能把水泼在我身上,我拜你为师。’两个人打手击掌,黑狸虎舞动双刀犹如风车,呼呼作响,寒光闪闪,环环紧扣。黑狸虎一瞥陈敬柏,见他呆呆站在那里,连地上的碗也没端,更加洋洋得意。就在这时,陈敬柏趁他不备,眼疾手快,抓起头上的破草帽,一下子扣在黑狸虎的头上。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黑狸虎狼狈而逃。……”   陈玉娘赞道:“这老祖宗真有斜的,不言不语,茶壶里煮饺子——心中有数。”   陈长兴咳嗽不止,陈耕耘忙问何故。陈长兴用手抹抹鼻涕:“唉,烟瘾又犯了。”   陈耕耘无可奈何地说:“这黑灯瞎火、铜墙铁壁的,到哪儿给您弄烟叶子去。”   陈长兴道:“对了,你这旱烟袋还在我这里。”说着,在腰里摸起来,一忽儿抽出一根旱烟杆,正是那日在曲阜孔林拾到的陈耕耘的那根旱烟袋。   烟袋里还有些余味,陈长兴发狂地闻着烟嘴,喃喃自语道:“真是饭后一袋烟,赛过活神仙啊!”   陈玉娘着急地问:“叔爷,你这故事好像还没有完,怎么后来竟把老祖宗累死了?”   陈长兴放下烟袋,又悠悠有味地说:“星移斗换,转眼间又过几年,陈敬柏已是八十老叟,他每日练拳不已,把教训黑狸虎的事早忘到九霄云外。这天傍晚,陈敬柏背着粪筐走到村头常阳古寺西边,遇到一个人。陈敬柏还以为他是问路的,那个人厉声道:‘我叫黑狸虎,三年前在赵堡镇上,你让我当众出丑。这几年我走遍名山,拜了不少名师,今天非跟你较量不可!来,进招吧!’陈敬柏一听,恍然大悟,拱手施礼道:‘后生,当初我苦口相劝,绝没让你出丑的意思。’黑狸虎脸色一沉,说:‘今日我要让你死在这个地方。’陈敬柏再次劝道:‘较量在于切磋技艺,以求长进,不可赌气伤身。要较量,村里年轻人有不少,你可与他们比试比试。我已是八十老朽,俗话说,朽木不可雕也,你与我较量什么?’黑狸虎报仇心切,哪里肯听陈敬柏的劝说,他见对方不进招,便一头扑过去。一连三招,都被陈敬柏闪过。黑狸虎抖擞精神,拳打脚踢。陈敬柏火了,说道:‘我已让你三招,算你赢了,捡回面子还不行。不要得寸进尺!’黑狸虎还认为陈敬柏真的老朽无能,又使出锁喉绝技欲置陈敬柏于死地。事已如此,陈敬柏怒不可遏,便一招白鹤亮翅,引诱黑狸虎近身。黑狸虎不知是计,向前扑来。就在他将要锁住陈敬柏喉咙之时,陈敬柏身子一侧,使出平生气力,发了个穿心靠,肩头正打在黑狸虎的胸脯上,只听一声惨叫,黑狸虎一头撞在寺门前的石碑上,顿时脑浆迸裂,一命呜呼。陈敬柏毕竟是八十老叟,体力不支,回到家中就躺倒不起,几天后便去世了。这就是流传下来的‘打死黑狸虎,累死陈敬柏’的故事……”   陈玉娘听罢陈长兴讲的故事,还想再听一个。陈长兴道:“少说点话吧,这屋里闷得透不过气来,气短懒言,养点精神吧。”   大家都不说话了,死一般的沉寂。   就这样过了不知有多长时间,陈长兴那苍老的声音又升腾上来:“唉,玉娘,你爹就你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你要一去,你们家也绝后了,我们父子一去,我们家也绝后了。陈有恒死后只有一个养子,还出家当了和尚,咱们陈家沟香火就要灭了……”   这时,上面传来一阵“嚓嚓”的脚步声,在这沉寂中,这脚步声显得是那么沉重,好像就压在众人的心口上。 第20章 囚暗室各叙肺腑言 救英豪恰听绝命语   陈耕耘惊喜地说:“你们听,上面有脚步声。”   陈长兴道:“咱们一起喊,或许有希望。”说完又觉得不对劲。“咱们要是齐声喊,如果是高鹏在上面,他一定会自鸣得意的,他认为咱们是在向他求饶。”   陈玉娘道:“现在还管它那么多,只要能出去就行,只要出去了,咱们陈家沟的拳术就有希望了。”   陈长兴道:“你这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人活在世上,应该有点骨气。”   陈玉娘不吭气了。   杨露禅趴在地上,忽然听到一片喊杀声,那喊杀声愈来愈大,愈来愈近,紧接着是兵器撞击的声音,与吆喝声、叫骂声、跳跃声、拳脚声交杂在一起。   陈长兴、陈耕耘、陈玉娘也听到了,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谛听着,脸上现出惊喜、焦虑、着急等复杂的神色。   陈长兴的脸上现出充满希望的光辉,他喃喃道:“黄葵帮和水澳帮打起来了,一场血战,一场拼杀,一场火并……”   陈耕耘插嘴道:“要是高鹏战死,那咱们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陈长兴道:“还有那个老家人呢!”   陈耕耘道:“高鹏那么高的武功,都会被水澳帮杀死,何况那个老家人。他老得掉牙,何况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像风摆荷叶。”   陈玉娘道:“那个高剑艾或许也知道这个暗室……”   杨露禅提醒道:“咱们杀了她心爱的两个女兵,她恨还恨不过来呢,哪里还有心思来放我们出去……”   陈耕耘道:“高鹏是黄葵帮帮主,他为人狡诈专横,是个笑里藏刀的伪君子,水澳帮帮主穆天真未必斗得过他。高鹏的武功在江湖上属上乘,想当年华山论剑,他与穆天真打了个平手,穆天真的剑被高鹏削了一截,高鹏的衣襟被穆天真挑去一片。”   陈长兴道:“何况高鹏又派人去请黄葵帮的二帮主和三帮主,二帮主张子豪、惯使飞刀,人称‘飞刀张’,是淮军武术教头;三帮主曾文庆,惯使梅花飞镖,人称‘梅花曾’,是湘军武术教头,武功十分厉害。”   陈耕耘打断陈长兴的话:“您别忘了天津那位穆老板与清宫大内高手杨洪飞、蔡啸天交情甚厚。”   陈玉娘道:“我听说杨洪飞和蔡啸天的雌雄剑十分厉害,只要他们联手,任何人休想破得了此剑。”   陈长兴叹道:“这么说黄葵帮与水澳帮真的是一场恶战了,要是能亲眼看一看,一定精彩。”   陈玉娘道:“如今您老只能凑合着听一听了。”   上面厮杀声响成一片,想是异常残酷,异常激烈。   大家都不说话了,静静地注视着上方,好像能穿透壁板,能看到地面上发生的鏖战。就这样过了不知有多长时间,陈长兴的脖颈酸了,陈耕耘的眼睛也被上面落下的尘土遮迷了,厮杀声渐渐小了,接着是断断续续的声音,再接着是死一般的沉寂,仿佛时间停止了,空间消逝了……   陈长兴在这沉寂中感到十分疲惫,他无力地顺着墙壁溜了下来。   陈耕耘赶快上前扶住他,关切地问道:“爹,您支持不住了?”   陈长兴吃力地说:“没有……什么,只是觉得身子虚飘飘的。”   杨露禅此时正被干渴折磨着,他嘴里起了两个泡,嘴唇干裂,浑身不自在。   陈玉娘昏昏沉沉地坐在墙角,她已有几天没有吃饭了,肚里灌了不少水牢的脏水,有些腹胀。她用牙齿咬着衣服,感到一种充饥的快慰,她的肚子紧一阵慢一阵的疼痛,几乎晕厥过去……   地面上静悄悄的,生命似乎死光了,空气也凝结了,没有风声,也没有生物的喧嚣……   死亡笼罩着暗室,在这极度黑暗的室内,只有彼此的气息还能唤发一点求生的欲望。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辰……   陈长兴已经有些昏迷了,朦胧中,他喃喃地叫着老伴的名字,忽而清醒,忽而恍惚。   陈耕耘用力抠着墙壁,以使自己振作起来,他满脸泪水,泪珠顺着脸颊滴到陈长兴的脸上,身上……   他觉得对不起爹爹,是自己牵连了爹爹,让他老人家千里迢迢奔波,以致于落到这步境地,同时也连累了玉娘和杨露禅。……   “耕耘……你……怎么了?……”陈长兴感到儿子的泪滴落在自己脸上,费力地问。   “没……没什么……”陈耕耘极力掩饰着。   “你……这个孬种……你不是……我的儿子!……”陈长兴用尽力气,用手推开了陈耕耘,并踹了他一脚。   “玉娘,玉娘!”杨露禅见陈玉娘没了动静,用手去摸她的脉膊。   陈玉娘脉膊跳动微弱,已经昏迷。   陈耕耘也过来照着陈玉娘,他摸了摸陈玉娘的额头,又摸摸她的脉搏,说道:“她是饿昏的,可是到哪里弄吃的呢!”   陈耕耘摸着陈玉娘的嘴,感到鼓鼓的,他掰开她的嘴,从里面掏出一些碎布条。“原来她在嚼这些东西。”他叫道。   杨露禅在情急中狠命地咬下自己胳膊上的一块肉,塞到陈玉娘的嘴里。   陈玉娘的嘴动了动,将那块血淋淋的肉吞下肚子。   “露禅……你……”陈耕耘闻到了空气中的一股血腥味。   杨露禅撕下一片衣襟,包扎了胳膊上的伤口。   这时,地面上又出现脚步声。   陈耕耘大声叫道:“救……人……啊!”   杨露禅也大声喊道:“来……人……啊!”   陈长兴从恍惚中睁开眼睛,骂骂咧咧地说道:“孬种……怕死鬼……”说完,又昏迷过去了。有人在刨地,“咚咚咚……”声音好响。   几个人在刨地,汇成一片“咚咚”声。   陈耕耘大叫道:“在这儿呢!”他惊喜得站了起来,随即又软绵绵地倒下了。杨露禅扯开嗓子大叫:“在这儿呢!”“孬种……”陈长兴在昏迷中又嘟噜着……   黑暗的室内出现了一丝光亮,尘土碎石簌簌而落……   一丝光亮被一瓢光亮代替,洞口处出现一张刚劲清癯的脸庞。   “我是陈清平,长兴叔在哪里?……”那人叫道。   “清平兄,我是耕耘,我爹就在下面……”陈耕耘吃力地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窟窿愈来愈大,接着伸下一个木梯,一个中年汉子走了下来。他重眉毛,大眼睛,打着一撒手儿大松的辫子,身上穿着件月白绸褂,上头罩着件蓝布琵琶襟的单紧身儿,紧身儿外面系着条河南搭包,下边穿着条香色洋布夹裤,脚下包脚面的鱼白袜子,一双大掖巴鱼鳞伞鞋,腰里别着擦的锃亮二尺多长的一根水烟袋。   他就是陈玉娘的父亲陈清平。   陈清平见陈长兴已昏迷不醒,先把他背了上去。紧接着又下来几个汉子,把陈玉娘、陈耕耘、杨露禅背了上去。   杨露禅一到了上面,先是感到眼睛被太阳光刺得睁不开,待睁开眼睛一瞧,顿时大惊失色,秀丽的园林景色完全消失,只剩下一片残墙颓壁、枯木朽林,地上尸横遍地,兵器狼藉。   陈清平吩咐几个汉子背着杨露禅等,踏着碎瓦残片,逶迤来到一家挂有“药”字招幌的人家。陈清平跟老郎中叙了几句,然后按照老郎中的吩咐,把他们分别抬到一个大炕上。   老郎中摸了摸陈长兴等人的脉搏,然后开了方子,让徒弟去取药。不一会儿,徒弟拿来几包沉甸甸的药,老郎中分头服侍陈长兴等人喝了,然后又给几个人灌了米汤。陈耕耘和杨露禅头脑还算清醒,陈耕耘淌着泪花握着陈清平的手问:“清平兄何以知道我们在这里?”   陈清平回答:“我见闺女久未归家,于是派徒弟到陈家沟询问,才知闺女跟随叔叔到了山东曲阜,去寻找你。我怕你们有闪失,就赶到山东曲阜,孔府的管家告诉我,他们去了苏州高家。今日一早我又赶到这里,见到这破败景像,我为你们捏着一把汗。找个人一打听,才知道黄葵帮与水澳帮大开战,黄葵帮主高鹏瞎了双眼,水澳帮主穆天真断了双腿,水澳帮还放火烧了高家园林。后来,苏州知府派兵镇压,水澳帮和黄葵帮的生还者才各自逃散。我找不到你们,非常着急。问了许多伤者,都说不知道。后来我在一个枯井内发现一个老者,他是黄葵帮主高鹏的家人,他受了重伤,奄奄一息。我向他询问你们的下落,他说让我把他背上来才肯告诉我。我跳下枯井,把他背了上来。他告诉我,你们被关在黄葵堂的暗室内,恐怕已没命了。我听了非常着急,急忙问他黄葵堂在哪里,可是他因失血过多死去了。我又找人打听到黄葵堂的位置,于是花了银两请人来刨地……”   这时,陈长兴也悠悠醒来,看到陈清平,眼泪“啪哒啪哒”往下掉。   陈清平攥着他的手,说:“叔叔受苦了。”   “清平,你来得正是时候,要是再晚来一步,恐怕就黄泉相见了……”陈长兴说着,扭过脸去,陈清平只觉手上有他淌的泪滴。   几天后,他们回到了陈家沟。陈长兴的妻子王氏等人自是悲喜交集,陈清平带着女儿陈玉娘回了赵堡镇。杨露禅因身体虚弱,仍旧住在陈德瑚家中。   陈长兴经历这场折腾,一直在家歇息,没有到陈德瑚家武馆授拳。这几日,郑盈盈时常到杨露禅屋中探望,时不时还带着栗子鸡、鸡蛋、鲤鱼汤等补品。陈德瑚有时还过来看一眼杨露禅,但不像以前那样热情了。因为他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有人传说郑盈盈对杨露禅有点殷勤。   杨露禅在陈德瑚家住了一段时间,觉得无味。又见陈耕耘外出,陈长兴一直闭门在家,也不出来教拳,又兼已离家数年,乡恋之情愈来愈深,梦中时常与家人团聚,于是告辞陈长兴、陈德瑚等人,离开陈家沟,回广平府与家人团聚。 第21章 广平府鼎沸迎学子 金陀寺妙诗出狂生   杨露禅自陈家沟返回广平府之后,轰动了广平府。就连那些妇孺童叟也议论纷纷,传言当年推车送煤的杨露禅从河南学来了太极拳,武艺高深,无人能及。一连数十天,杨露禅家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有求教的、来访的、观阅的,也有比试几下的,杨露禅的妻子乐得脸上像挂了朵花,儿子风侯、班侯和健侯更是欢蹦乱跳,像三尾小鱼,游来荡去。杨露禅的好朋友武禹襄更是踢破了杨家的门坎,他与杨露禅形影不离。杨露禅更是感激武禹襄几年来照顾杨家,他把自己从陈家沟所学的陈氏太极拳,一招一势,毫无保留地教给了武禹襄。武禹襄天资聪慧,早年还中过秀才,对拳术本来就有一定的功底,如今经杨露禅点拨,没用多长时间便把太极拳的要领和套路全部掌握了。杨露禅在闲暇之时,还把学的陈氏太极拳悉心教给了杨风侯和杨班侯,因杨健侯年岁尚小,杨露禅暂且没教三子,只是有时帮助健侯弯腰折腿,练练小腰板。   杨露禅回乡后,依旧每日给各家各户送煤。这天杨露禅吃过午饭,妻子杨氏忽然提醒道:“露禅,你咋不去看看引路师父法静法师?”杨氏的这句话提醒了杨露禅,对了,自从回家后尽顾着忙乎,竟忘记去看金陀寺法静法师。   杨露禅来到街上买了点心水果,径直来到金陀寺。一进寺门,正见法静法师在院中浇花,那黄菊、墨菊、白菊,水盈盈的。法静法师一见杨露禅,笑呵呵地说:“哎哟,咱们的武状元回来了,可喜!可贺!”   杨露禅笑道:“法师真是悠哉悠哉,还那么自在。”   法静法师道:“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哟!”   杨露禅问道:“法师身体可好?”   法静法师踢踢腿,笑道:“每天吃素的,白菜萝卜,萝卜白菜;西红柿茄子,茄子西红柿,还有那西葫芦,身体还能不好?你瞧我,又养了一大堆菊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法静法师把杨露禅让到屋里,请他坐了,沏了一壶清茶。杨露禅说:“多谢法师指教之明,这些年在陈家沟学了太极拳。”   法静法师笑道:“听人说,你在陈家沟装哑偷拳,让陈长兴那倔老头子破例收你为徒,你还真有股子钻劲儿!”   杨露禅憨笑着,呷了一口清茶:“我也是被逼出来的,看来是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   正说着,门帘一挑,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他面似冠玉,目如点漆,唇红齿白,斯斯文文。   法静法师笑道:“咱们的魁元来了!”说着将这个年轻人介绍给杨露禅。原来这年轻人叫李亦畬,是武禹襄的外甥,家住广平府永年县城西大街。他也生长在书本网,自幼聪明伶俐,阅读《四书五经》,过目不忘。十岁提笔写文章,有声有色。十三岁书法有名,十六岁考上秀才,十八岁刚刚中了举人,还夺了魁元。杨露禅离乡学艺时,李亦畬年岁尚小,因此杨露禅不认识他,如今听了法静法师的介绍,暗暗地打量这个年轻人。杨露禅觉得他眉宇间透出一股灵气,目光也显得深邃。   李亦畬对杨露禅说:“在家时常听舅舅谈论起杨师傅,杨师傅在空闲时也望教小侄几手。”   杨露禅笑道:“都是老乡,何必客气。”   法静法师说:“露禅在陈家沟学了几年,不妨露一手给我们瞧瞧。”   杨露禅见有只小蜜蜂嗡嗡叫着飞进了屋,一伸手,用两只手指夹住了蜜蜂,然后笑着放开蜜蜂。   法静法师见杨露禅有些得意,站了起来,一扬手,那只蜜蜂被他夹住了一只脚,嗡嗡叫着直扑腾,然后手指一松,那小密蜂飞走了。   杨露禅见法静法师藏有功力,赞叹不已,向道:“法师何时学的武艺?”   法静法师笑道:“寺院的法师有几个不懂武艺的?我看你这几天被乡亲们捧得有些飘飘然,生怕你自满自足。”   杨露禅道:“那我拜法师为师,再学一些功夫。”   法静法师正色道:“陈家沟的太极拳,功夫深奥,深不可测,你只学了五六年,岂能领会要旨,恐怕你一辈子也学不完。你也不用拜我为师,我只不过是雕虫小技。当今的功夫,属陈家沟太极拳的功夫好,而太极拳中属陈长兴的功夫好。”   杨露禅听了,面有愧色。   法静法师站了起来,摘下屋梁上挂着的鸟笼子,把鸟拿出来,放到杨露禅手心。杨露禅手一颤,那鸟扑腾着飞去。法静法师一纵身,将那只鸟抓住,平展手掌,只见那鸟儿翅膀直扑愣,就是飞不走,像是沾住一样,任凭怎么展翅,就是飞不起来。接着又轻轻朝起一送,那鸟儿便离开手掌,扑扑愣愣,像是有绳子系着一样,随后又落在手心……   杨露禅赞道:“这好像是太极拳的粘连之术,法师莫非学的也是太极拳?”   法静法师听了,把话岔开道:“亦畬的象棋下的好,还是杀盘棋吧。”   几个人来到院里,槐树上有个平躺的石碑,正好可以放棋盘,两边有石墩做凳。法静法师把棋盘展开,棋子摆好,按照先红后黑的规矩,李亦畬出手便是“当头炮”,法静法师“跳”了“左马”;李亦畬“探”了“左中卒”,法静法师“出”了“右军”。   这时,一阵风吹来,呼地一下,掀翻了棋盘,棋子飘落一地。   杨露禅去抓棋盘。法静法师说:“不用了。”他伸出食指,在石碑上“哧哧”连划了几下,那石碑上便清清楚楚地显出一个崭新的棋盘来,看那道道,刻进石头里足有二分深。   正在这时,山门外一声吆喝:“卖豆腐哩!”   法静法师叫一声:“称一斤豆腐!”   卖豆腐的汉子手里拿着一块豆腐进了寺院。法静法师付了钱,将那方方正正的豆腐平放在石碑上。他用手指沿着豆腐边缘,“哧哧,哧哧”四面划了个印迹;然后又用手掌压紧豆腐块,运了丹田之气,猛地用力往下一摁,只听“咔”的一声,那七八寸厚的石碑竟然齐唰唰地掉下四四方方一块石头,那块豆腐还是方方正正,不扁不塌,正在钳在石碑之中。   杨露禅、李亦畬见了,齐声喝采。   法静法师笑道:“今天就用这豆腐做汤。”说着吩咐寺内的小和尚拿去做汤。然后又对李亦畬说:“你的回文诗做得绝妙,你若有诗兴,做几首我们听听。”   李亦畬道:“当着杨师傅的面,我就献丑了。”他沉吟一番,说道:“我吟四首四时回文诗,先吟春诗:花朵几枝柔傍砌,柳丝千缕细摇风。霞明半岭西斜日,月上孤村一树松。倒读即为:松树一村孤上月,日斜西岭半明霞。风摇细缕千丝柳,砌傍柔枝几朵花。夏诗:凉回翠簟冰人冷,齿沁清泉夏井寒。香篆袅风清缕缕,纸窗明月白团团。倒读即为:团团白月明窗纸,缕缕清风袅篆香。寒井夏泉清沁齿,冷人冰簟翠回凉。秋诗:芦雪覆汀秋水白,柳风凋树晚山苍。孤灯客梦惊空馆,独雁征书寄远乡。倒读即为:乡远寄书征雁独,馆空惊梦客灯孤。苍山晚树凋风柳,白水秋汀覆雪芦。冬诗:天冻雨寒朝闭户,雪飞风冷夜关城。鲜红炭火围炉暖,浅碧茶瓯注茗清。倒读即为:清茗注瓯茶碧浅,暖炉围火炭红鲜。城关夜冷风飞雪,户闭朝寒雨冻天。”   法静法师笑道:“亦畬,你做诗如此精通,我给你出一个题目。”   李亦畬道:“小生愚拙,多蒙法师指教。”   法静法师道:“露禅离家出走数年,到陈家沟专意学太极拳,杨氏在家中料理三个孩子,十分辛苦,思夫心绪,非常人能比,你就以这个吟首诗吧。”   李亦畬对杨露禅说:“杨师傅,小生冒犯了。”说着,吟道:“一别以后,二地悬念。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拆断。百思想,千思念,万般无奈把郎怨。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倚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漫花端。四月枇杷还未黄,我欲对妆镜心意儿乱。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水流转,孤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啊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杨露禅听了,赞叹道:“你真有文采,这真是一首使人荡气回肠的绝作,字字如锤我心。”   法静法师道:“露禅,你若喜欢,让亦畬给你写下来,他的书法也十分绝妙。”   杨露禅喜道:“那自然好。”   李亦畬问:“不知杨师傅喜欢什么字体?”   杨露禅问道:“都有哪些字体?我只知道有行书和草书。”   李亦畬回答:“还有隶书、篆字、魏碑、楷书,楷书中还有颜体、柳体、赵体等。”   “我喜欢豪迈一点的。”   “那就写草书,唐代张旭的狂草,写好后送到你家。”   法静法师道:“亦畬,你再做几首像形诗,让我们开开眼。”   李亦畬问:“法师这里可有笔砚?”   法静法师摇摇头:“我这还真没有文房四宝,我过去也是一介耕夫,寺院中人多是粗人。”   李亦畬道:“那我只好吟诗,你们想像好了。”说罢,又吟道:   剑,   剑,   剑!   直拄云间。   归君子,   如龙遇水气吞中原。   仿三丰效姬峰赛过泰官,   游渤海越长白荡昆仑抵天山,   傲天宫蔑黄袍羞孔庙轻黄金避名媛,   落得个潇潇洒洒直来直去坦坦荡荡真悠闲!   法静法师道:“这是一首宝塔诗。”   李亦畬道:“我来说一个十字诗,看看你们能不能做出一首四句七言诗。竖读是‘才秀成径有路来’,横读是‘理达通经教学开’,交叉在一起。”   杨露禅道:“你这一共只有两名,怎么叫我们做出一首四句七言诗呢?”   法静法师想了想,答道:“我做一个试试。‘才秀成径教学开,开学教经有路来。来路有经通达理,理达通经成秀才。’”   李亦畬高兴得拍手道:“法师猜对了。我再读一首诗,你们仔细听听,猜猜我这首诗中提到多少古代著名女子?这些女子又都是哪个朝代的人?”   法静法师道:“你就说吧,也好解个闷。”   李亦畬道:“掌上起舞赵飞燕,昭君和番,醉舞西施和圆圆。多计的貂蝉,美貌杨玉环。崔莺莺带着红娘上红拂殿。多才杜惠娟,虞姬垓下自吻实可叹。从军花木兰,坠楼的绿珠,投江的玉莲,盗令张紫燕,息夫人梁红玉,独领雄兵镇江岸。褒姒笑烽火,妲己逐开颜。妹喜妖媚眼,文姜老来艳。女主武则天,最可惜尤可叹。花魁流落长春院,刺目李亚仙。”   法静法师还想听下云,见刽李亦畬嘎然而止,问道:“这首诗读完了?”   李亦畬点点头:“完了,这首诗一共有24个古代女子名人,你们猜猜看?”   法静法师道:“我只知道几个,赵飞燕是汉成帝的皇后,能歌善舞,身轻如燕。王昭君是汉元帝的宫女,后嫁匈奴单于。西施是吴王夫差的宠妃,是越王勾践亡国后送给吴王夫差的美人。陈圆圆是明末大将吴三桂的爱妾,因李自成义军名将牛金星夺此美女,吴三桂愤而降清,引清兵入关。貂蝉是东汉末年吕布的宠妾;杨玉环是唐明皇的贵妃,由她酿成安史之乱,后来唐明皇迫于压力,在马嵬坡缢死杨玉环。崔莺莺和红娘都是王实甫的作品《西厢记》中的人物。虞姬是项羽的宠姬,项羽兵败后自杀。花木兰是传说中的人物,传说她曾替父从军,杀敌有功。妲己是殷纣王的宠妃;褒姒是周幽王的宠妃,烽火戏诸侯的故事流传千古。妹喜是夏桀王的宠纪,这些美人俱是亡国之种。武则天是唐朝女皇,其它的女人,我就不知道了。”   正说着,一个小和尚匆匆赶来。   “法师,不好了,您的密室被人盗了!” 第22章 金陀寺法静僧嗟叹 灵武堂郝为真亮相   法静法师、杨露禅、李亦畬三个人随小和尚穿堂过院,来到后面一个小院。只见朱门洞开,几个人奔进小院,但见破败得不成样子,院内有裸合抱不交的槐树,树上挂着一口破钟,墙壁斑驳,瓦楞上也长了许多苔藓和蒿草;屋顶有白鸽为巢,疏落的松树漏出些倦了的蝉声来。北面有五间房屋,玻璃上面系两扇纸窗,冰片梅的格子眼儿。几个人走进堂屋,正中设了一个窄窄的佛柜,佛柜旁有一个小圆桌,退光漆漆得灼亮。   法静法师上前搬去放在佛柜内的一尊观音像,这是一尊康熙五彩御窑鱼篮观音,十分精致。法静法师把观音像放到桌上,又从佛柜里取出一个香炉,也放到桌上。   法静法师也不招呼杨露禅和李亦畬,一个人把佛柜移到一边,露出一个正正方方的洞穴,长宽不过2尺,里面有个牌位。杨露禅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陈氏太极列祖列宗牌位。   杨露禅一看,大吃一惊;原来法静法师也是陈氏太极门人。但见法静法师面色苍白,额头渗出汗来。杨露禅急忙上前扶住法静法师,问道:“法师,难道丢了什么东西?”   “太极拳谱》不见了……”法静法师神色有些慌乱。   “你也有《太极拳谱》?”杨露禅问。   “实不相瞒,我正是陈氏十四世孙陈有恒的养子,陈有恒死前把这本《太极拳谱》传给了我。陈有恒去世后,我带着这本拳谱隐遁到这金陀寺出家为僧,斩断尘缘……”   李亦畬向:“法师为何出家呢?”   法静法师回答:“说来话长,陈有恒待我真心实意无微不至。那年,他跟弟弟陈有本到湖南岳阳,只怪我临时与一个相恋女子有个约会,因此没有随养父同去,结果养父死在贼人手中。要知道,养父那时还不足四十岁啊!如果我去,定能助养父一臂之力,养父也不会死于乱贼围攻之中。我悲伤之余,于是与那个女子诀别,悄然来到此地隐居。后来,太和堂的陈掌柜认出了我,他回陈家沟告诉了陈有恒的弟弟陈有本。陈有本亲自来到这里,请我回陈家沟。我夙愿已定,婉然谢绝了。陈有本见劝不动我,便回去了。一晃儿已是四十多年了……”法静法师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没想《太极拳谱》丢失了,要是落到贼人手里,真是作孽呀!”   杨露禅说:“我听师父说,陈氏太极拳的拳谱早已丢失,现在流传下来的几部都是假的,想必这部拳谱也是假的!”   法静法师道:“你师父有个怪癖,好像别人的都是假的,只有他的才是真的。亦畬,你那么有学问,又喜爱拳术,以后也请你写一部《太极拳谱》。”   李亦畬笑道:“弟子才疏学浅,岂能当此重任呢?”   法静法师疑惑地说:“是谁走漏了风声?贼人怎么会知道我有这部《太极拳谱》呢?”   杨露禅回到家后,正见武禹襄在家里等他。武禹襄道:“你回乡后震动了广平府,广平知府也想观赏你的太极拳,订于后日在城里东大街灵武堂举办武会,请你参加。”   杨露禅道:“以武会友,这倒是一个机会。”   第三天,武禹襄与杨露禅来到灵武堂,这灵武堂是当地的一处文物古迹,相传是明嘉靖年间所建。有三间五脊六兽出簷雕花的大红门楼,门上悬挂一方金字长匾,上书“灵武堂”三个金色棣字。门外左右两块巨形方石,供上马之用,名为上马石。   今天是武会大门前车马成行,前来观武的人如潮水般涌入会场,大家都用敬佩的目光瞧着杨露禅。   杨露禅和武禹襄登上五层石阶,迈过二尺半高的门坎,见院中有座假山,山石正中雕出“武功振兴神州,拳艺源远流长”十二个字。转过假山,有条青石板铺成的甬路,直通到演武厅前,甬路两旁松柏遮天蔽日,鸟语花香。   厅台十分讲究,台上铺着龙虎斗的绒毯。台的两侧刀枪架上,十八般武器俱全,件件寒光闪闪,冷气逼人。   台前有五丈见方的台池,上面结着藤网,是以防比武失足所用。台上数十张方桌前坐着各路豪杰,他们都站起来跟杨露禅、武禹襄打招呼。送水端茶的佣人,穿梭般地忙碌着,吆喝声络绎不绝。   众人把杨露禅、武禹襄迎入座位,佣人递上两杯热茶。   这时,大门外有人高呼:“知府大人到!”老态龙钟的知府带着妻妾儿女,由大门缓缓而入,府差前呼后拥,众人赶快让开一条道路,知府等人鱼贯而上厅台。众人都离座相迎,把知府请入正席。   “哪位是杨露禅?”知府佝偻着身子问。   杨露禅小心地站起来,答道:“我是杨露禅。”   知府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大名鼎鼎的杨露禅,竟是这么瘦弱、矮小。   “是你到陈家沟装聋作哑地把陈长兴的太极拳偷了来?”   杨露禅躬身道:“正是。”   知府的女儿嗲声嗲气地说:“哟,爹爹,就他这么一个柴禾般的身子,还是一个太极拳英雄呢,真叫人难以相信。”   武会公推武禹襄为台主,武禹襄见日上三竿,便向台上的众位豪杰拱手抱拳道:“小弟今日受众人委托,做了台主,实是才疏艺浅,不堪重任,只是大家赏脸,请来众位豪杰,借着这个时气,舒展一下身体筋骨,望众位献出绝技,以饱众人眼福。”   李亦畬也在台上,他有意想为舅舅捧场,于是站起来,走到台前,朝众人拱手道:“我乃雕虫小技,想先抛砖引玉,众人不必见笑。”他脱去长衫,起身出手,脚跺“五朵梅花步”,拳掌上下翻飞,如同旋转的飞砣,博得众人一片掌声。演了半个时辰,收势抱拳,返回座位。   有人开了场,各路豪杰便争先恐后登台献技,刀枪棍棒,斧锻钩叉,刀光剑影,夺人眼目。现拳脚的,有少林拳、武当拳、螂螳拳、形意拳、鹰爪拳、通臂拳、燕青拳、八极拳……各显神通,惊心动魄。知府连连拍案叫绝,可是知府夫人却倚着丈夫肥胖的身体发出一阵鼾声。   这时,台下传出一个稚嫩的声音:“我也来凑个热闹。”   大家朝台下看去,只见有个六七岁的孩童憨憨地站在下面,黑脸膛,一双虎目。   武禹襄来到台前,向他招呼道:“小傢伙,你也会武艺吗?”   那孩童大踏步地从台阶走上厅台,朗声道:“你知道古时候有个叫甘罗的人,十三岁就当丞相吗?你知道岳飞的儿子岳云一杆大锤闹金营吗?”   武禹襄笑道:“知道,知道。”   孩童认真地说:“那就对了,我也来比试一下。”   知府一见这孩童言语不俗,十分喜欢,连忙说道:“这小后生可畏!禹襄,你就让他给大家表演一下吧。”   孩童听了,哼了一声,一甩袖子,抹去鼻涕,来了一招“金鸡独立”,姿势虽显得幼稚,但是准确无误。众人一片喝采。   孩童又起身出手,蹦跳蹿跃,扑打滚爬,好似一只下山小老虎。然后又一招“猿猴扑月”,扮成各种猴态,或跳跃,或窥望,或瞻前顾后,或前仰后合,惹得众人一片大笑之声。   孩童表演完了,收势抱拳。知府将他唤到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知府问。   “郝为真,人家叫我小为子。”孩童干脆地回答。   “家住哪里?”   “家住太和宫杂货铺对面,我爹是卖粮食的。”孩童的声音清朗,毫不拖泥带水。   “你跟谁学的拳脚?”知府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我拜天地为师。”孩童稚气洋溢的小脸蛋上,酒涡一起一伏。   “天地是什么东西?”知府自言自语道。   孩童“噗哧”一声笑了,又说道:“我时常偷看大人们练武,照葫芦画瓢,学了几下子。”   “好,我赏你二十两银子。”说着,知府朝一个府差一挥手:“你去拿二十两银子来!”   府差去了。   “哼,扮了几个猴相就值二十两银子?”知府夫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见丈夫要拿银子犒赏这个孩童,不满意地嘟嚷道。   知府不耐烦地朝夫人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   孩童天真地说:“我可不是妇道人家!”   知府对孩童说:“我没说你,你下去吧,一会儿你就可以得到二十两银子了。”   孩童执拗地说:“我不要银子,我要和杨露禅比武!”   众人一听,笑得前仰后合。   孩童认真地说:“我想见识一下他学的太极拳。”   杨露禅笑着离座来到孩童面前,说道:“小傢伙,咱们推手吧。你用两只手,推我的一只手,如何?”   “这才算是个男子汉!”孩童满意地说着,拉开架势。   杨露禅伸出一个手掌。孩童伸出双手掌,狠命朝杨露禅推来。杨露禅手掌分毫未动,孩童却像一个弹起的皮球一样,蹦起有几尺高,然后落在莲花池的藤网之上,像皮球一样,弹上跳下,引得众人大笑不止。   孩童一个翻身,跃到地面,朝杨露禅一抱拳:“杨露禅,咱们后会有期!”说着,钻入人群不见了。   杨露禅也朝孩童跑去的方向一拱手道:“小英雄,后会有期!”   这时,上来一个壮汉,也不自报姓名,腾腾几步,来到刀枪架前,伸手掂起两个镏金方锤,把双锤一击,火花四溅。   “杨露禅,跟小孩子玩有什么意思,跟大爷我比试比试!”壮汉气昂昂地说。   杨露禅没有见过此人,想是外乡之人,也从刀枪架上抽出一根九尺多长的白蜡杆子,在手中一握,对壮汉道:“进招吧!”   壮汉猛地举锤,朝杨露禅头顶砸来。   杨露禅把身子往右一闪,跳出五尺开外,顺杆粘住两个锤把,向外一带。壮汉只觉得身子向前栽,跄踉走了几步,才收住脚跟。   壮汉锤分左右来了一招“双马出槽”,两锤朝着杨露禅两耳击来。杨露禅见来势凶猛,急忙缩头,同时横扫杆子,杆子挑起壮汉,壮汉离开台面足有十几尺;杨露禅用白蜡杆子戳着他的臀部,绕场一周。那壮汉“吱呀”乱叫,大喊饶命。 第23章 杨露禅二进陈家沟 陈玉娘泄漏暗室情   杨露禅又一挑白蜡杆子,那壮汉跌入莲花池藤网之中。他弹上弹下,狼狈不堪。等藤网平复,他才连滚带爬地出了莲花池。   知府对武禹襄道:“禹襄,你的功夫也不错,你与杨露禅比试一下如何?”   武禹襄推辞到:“露禅功夫精深,也算是我的太极拳师父,我哪里是他的对手。”   知府道:“嗳,一块玩玩嘛!”   杨露禅也上前道:“既然知府盛情难却,禹襄,咱们就玩玩,给大家开开眼界。”   武禹襄不好推辞,于是脱去长衫,从刀枪架上取下一根白蜡杆子,双手朝杨露禅抱拳道“大哥手下留情,我想陪大哥走几个回合,再学几招。”   杨露禅笑道:“武老弟进招吧!”   台上舞起两根白蜡杆子,如两条白龙飞舞。走过十几个回合,两根白蜡杆子变幻成数十条,等再过几个回合,但见白光两团,杨露禅和武禹襄的身形不见了。   两廊众英雄毫杰,虽说俱是武门高手,谁见过这样超人绝技,喝采声震动大厅。   杨露禅与武禹襄走马灯似的打在一处,杨露禅暗自吃惊,一上手时,他还想让武禹襄几分,谁知打过几个回合,觉得自己并不占上风。武禹襄的杆法纯熟,又粘又滑,神出鬼没,不但学得陈家沟十三杆之精髓,还另有创新。杨露禅不得不使出全身解数来应付。他心中暗暗佩服武禹襄聪颖,觉得此人前途无量。眼看天已近午,武禹襄使了个枪杆败势跳出圈外,向杨露禅抱拳说:“老兄高抬贵手,小弟甘败下风!”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武禹襄败下阵来,但杨露禅心里清楚,他与武禹襄不过打了个平手。   武会散后,武禹襄请杨露禅到家中吃饭。武禹襄的妻子王少枝招呼厨师、佣人忙前忙后,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宴席。   席间,武禹襄见杨露禅闷闷不乐,便向何故。   杨露禅叹道:“我到陈家沟学拳数年,可是如今只与老弟打了个平手,实在让人惭愧。”   武禹襄道:“老兄潜力无穷,太极拳奥妙无穷,你我仅才入门,我只不过反复揣摸,依照老兄教我的拳术有所发挥。欲得惊人艺,老兄必须二下陈家沟,你家中事务还是由我照料,请勿挂怀。”   杨露禅笑逐颜开,深深一揖答谢道:“我学艺归来,定要重谢你。”   杨露禅告别家人,二次来到陈家沟。此时,陈长兴身体痊愈,杨露禅拜见了师父,师徒相见,分外亲热。陈耕耘身体也早恢复,又出外闯江湖去了。陈长兴依旧每日到陈德瑚家中武馆授拳。杨露禅本想依旧住在陈德瑚家,可是陈德瑚碍于街面上的风言风语,恐怕郑盈盈与杨露禅相好,借故有个家人染了传染病,婉言拒绝了杨露禅借宿的要求。   陈长兴见杨露禅实在没有地方居住,便于王氏商量,将原来陈玉娘来时常住的那个庭院让给杨露禅居住。杨露禅听了,十分高兴。他把那个庭院重新收拾一番。每日早早起来,先把陈长兴家的水缸挑满,再把陈家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是陈长兴夫妇住的小院,他不敢涉足。每日他到陈德瑚家武馆学习拳艺,进步较大。   这几天,陈长兴的妻子王氏身体不适,陈长兴吩咐杨露禅到赵堡镇陈鹏家开个药方,取儿付药回来。   杨露禅揣好陈长兴写的病情及书信,急冲冲朝赵堡镇而来。   赵堡镇离陈家沟不远,杨露禅只走了一个时辰便到了这个地方。赵堡镇是个热闹的镇子,货摊纵横,招幌耀眼,南来北往的人们,络绛不绝。吆喝声、叫卖声、喧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杨露禅按照陈长兴交待的地址,很快找到了陈鹏老先生的家。这是一个普通的四合院,可是黑漆大门两旁却贴满了对联,都是用药名联成。只见是:“大将军执一枝箭怒射过山龙,红孩儿持三面刀狠斩紫金牛。”“天仙骑海马手握千打锤,红娘驾河豚腰缠三枝枪。”“天葵子持大戟怒战刘寄奴,地肤子操仙茅威逼徐长卿。”“白头翁赴常山使小柳拐大战青娘子,黑老头入大海挥大金刀追杀白丁香。”“何首乌持山大刀披穿山甲追杀草蔻,吴茱萸握小铜锤穿大红袍迎击木贼。”“天仙子腰挂斩龙剑,女贞子手挥铁马鞭。”“红花教红花子勤学娃娃拳,白梅领白苏子苦练仙人掌。”   这时正巧有个老头走出门来,杨露禅见过这老头,正是神医陈鹏。   “陈老先生。”杨露禅恭恭敬敬地叫着。“这是陈长兴先生让我交给您的书信。”   陈鹏接过书信,大致看了看。这时,院里又出来两个公差,叫道:“陈先生,你还走啊,再晚了,老爷子可就完了!”   陈鹏对杨露禅道:“知县的老爷子病了,请我去呢,要不然等我回来再开药方。”   杨露禅道:“我也跟您去吧?”杨露禅再想见试一下这个神医的医术。   陈鹏道:“也好。”他让徒弟再牵过一匹马,杨露禅随着陈鹏并两个公差骑马上了路。   不一会儿,几个人来到了县衙门,知县慌忙迎接陈鹏来到后面一间堂屋。只见窗上布帘堵得密不透风,屋内正中两个大炭火盆里,红彤彤的火苗窜起半尺多高。病人身穿小皮袄、大皮袍、头戴虎皮帽子,歪在床上,床上还铺着虎皮褥子。   陈鹏摸了摸病人的脉,口中念念有辞:“脉像旺盛,面色燥红,舌苔黄厚,热而无汗,肚腹胀满。……”   知县听陈鹏说得在理,忙令手下人文房四宝侍候,请陈鹏开药方。   陈鹏阴阳怪气地说:“还没到冬天,老爷子就捂得像烤白薯一样。请大人先将窗帘取下,大开门窗,再把这火盆搬出去,把老爷子的皮袍借我穿穿,然后说付给我多少出诊金,咱再开药方。”   知县忙令手下人取出纹银一百两,上好的苏杭绸缎两匹,送到陈鹏面前。   陈鹏摆手道:“让老爷子从床上下来,坐到门口吹吹风。至于出诊金,我不想要银子,绸缎,只要大人一张字据。”   “什么字据?”知县听了摸不着头脑。   陈鹏摇晃着脑袋说:“今年种麦子,天旱无雨,现在又只刮冷风,明年的麦子收成肯定受影响。我替乡亲求大人将明年的公粮减免一半,给乡亲们留一条活路。”   知县救父亲疾疾心切,狠狠心,立即提笔写了免去一半公粮的字据。   想不到陈鹏揣了字据,拉了杨露禅就走。知县连忙拦住,叫道:“药方还没开呢!”   陈鹏站在门口,哈哈大笑道:“老爷子得的是热出来的病,和夏天中暑一样,让风一吹,就会好,你让我开什么药方?”   知县忙问坐在门口吹风的父亲感觉如何,那老爷子痛快淋漓地说:“感觉舒服多了。”知县听了,半信半疑,来到老爷子面前,摸了摸父亲的额头,又问:“爹,您的病好些吗?”老爷子大声地说:“好多了”。   陈鹏笑着说:“怎么样?老爷子的病好些了吧?”   知县追出来道:“你总得开个药方呀!”   陈鹏回到屋里,提笔写了一个药方,只见是:“每日早起把地扫,种畦菜地将水挑。饭后若能散百步,百病难找寿命高。”   杨露禅随陈鹏回到陈鹏家里,陈鹏为陈长兴老伴开了一副药方,让徒弟配好药,交给杨露禅,留杨露禅在家中吃了一顿午饭,杨露禅见这午饭也有特色,几个贴面饼子,一堆大葱,一瓶黄酱,一碗小葱拌豆腐。   杨露禅从陈鹏家出来,拎着药包兴冲冲朝陈家沟走去。   正走着,老远望见土路上有个女子倒骑着一头毛驴缓缓而来。   草丛里突然跃出一个泼皮,上前就去搂那个女子,可是还没等挨身,就像弹回来一样,跌出十几尺远。毛驴上那女子似无事一样,悠然自得地哼着小曲。   小毛驴也像久经训练一样,依旧“得得得”地朝前走。   “玉娘!”杨露禅终于认出了那个女子。   “啊,露禅哥!”那骑驴的女子正是陈玉娘,多日不见,她更显得妩媚潇洒。   “来陈家沟怎么也不找我?”陈玉娘唰的跳下毛驴,埋怨道。   “一直没空儿,我正寻思找机会看看你。”   “走,到我家坐会儿。”   “不行,师父等着要药呢。”   “怎么?叔爷病了?”   “没有,是师娘身子不舒服,我到陈鹏老先生那里抓了点药。”   “叔奶奶病重吗?”陈玉娘关切地问。   “并不很重,但是我该回去了,我怕他们着急。”杨露禅回答。   “那我送送你。”陈玉娘一抬腿,又上了小毛驴,杨露禅牵着驴,二人朝陈家沟走去。   此时阳光灿烂,在赭黄色的大地上流泻着金光,倾注在一望无际的碧草丛中,脚下是荒草小径,蒲公英、矢车菊、浮子苗,到处是五颜六色的花朵,散发着淡淡的杂香。麻雀、野鸟在草中乱窜。旁边有条小河在两人的脚下流着,秋深了,水位低落,河水变浅了。河对面有个小姑娘正在洗萝卜。远处是宽阔的田野,田野的上方是天空,天空的颜色湛蓝,没有一丝浮云。   透澈见底的蔚蓝色与地面上的翠绿色、金黄色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天与地平线在何处衔接。偶尔,一阵秋风吹来,使人感到无限惬意。   杨露禅与陈玉娘叙着离后的经历,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陈家沟的村口。   陈玉娘笑道:“你瞧,这多像领着新媳妇回娘家。”   杨露禅也打趣地说:“那我这个新郎可不像,倒有些像新郎他爹。”   “去你的,少占便宜!”陈玉娘推了杨露禅一下,险些从驴上掉下来。   杨露禅道:“你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陈玉娘问:“叔爷有没有领你进他的密室?”   杨露禅问:“师父也有密室吗?”   陈玉娘回答:“凡是在陈家沟学拳的,只有学到一定程度,叔爷才引你进他的密室。这密室连门也没有,人进去以后,要用砖垒上,吃、住、练都在里面,一练就是三年,平时连大小便也由暗道排出,饭是让人隔着窗户递进去的,等出来以后,就像成仙得道一样。”   杨露禅听了,自言自语道:“怎么师父还没有让我进这个密室呢?”   陈玉娘叮嘱道:“你千万不要对叔爷讲是我告诉你的。” 第24章 囚密室壮士领拳旨 归乡里挚友讳传技   杨露禅回到陈长兴家里,把药交给了陈长兴。陈长兴问了问陈鹏的情形,然后拿着药去见王氏。   杨露禅回到自己房内,越想越不是滋味。   师父为何还不让我进密室?   是不是他不愿将太极拳的精髓传给外姓人?   这个密室在什么地方呢?   这天夜里,杨露禅起了床,换了贴身夜行衣靠,上了房,他想探一探这密室究竟在什么地方。来到陈长兴房上,杨露禅感到气浪袭人,他学了几年太极拳,已能适应。他悄悄地下了房,来到院子里。正见有个身形矮小的人,手里拿着一个木管子,顺着窗户往里吹着什么。   “有贼人!”杨露禅大喝一声,扑到那人背后,一拳朝那人击去。   那人如飞的逃去,杨露禅猛见黑乎乎的一物抛来,顺手一接,是个梅花镖。那人嗖的上了房,身形一转,不见了踪影。   杨露禅因惦念师父的安全,不去追赶,急忙奔进房间,只觉毫无动静。他摸到床上,见师父师娘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有些慌了,猛闻到一股薰香味,有点昏昏沉沉。他吃力地背起师父,来到院里。又奔进屋内,把师娘也背了出来。   凉风一吹,一忽儿,陈长兴悠悠醒来,惊异道:“我如何睡在院里?”   杨露禅把贼人前来放薰香之事讲了。   “莫非又是绣腿柳五,他总惦记这《太极拳谱》,又寻思为兄弟报仇……”陈长兴头脑还算清楚,喃喃地说,坐了起来。   王氏也悠悠醒来,迷惑不解地问:“老爷子,咱们又夜游了吧,怎么睡在这冰冷的地上?”   陈长兴知王氏病未痊愈,慌忙搀起她,来到另一间房内。   陈长兴问杨露禅:“那你半夜三更的,怎么会来到我的院内?”   杨露禅听了,脸一红,支吾道:“我……”   陈长兴笑道:“你也是来盗拳谱的吧?”   “没,没有,我不是那种人……”杨露禅有些尴尬。   “是不是觉得我还有秘绝没有传给你?”   杨露禅到此时索性托出:“听说师父还有一个密室?”   “听谁说的?”   杨露禅不愿说出陈玉娘的名字,言语顿失。   “哈哈,是陈鹏那个怪老头吧,露禅,我这里是有个密室。你累年苦学,已得到太极门的精要,我这几个徒弟各有所长,可是比起你来,还要差一筹,他们的天资和吃苦精神都不如你,你是我最中意的徒弟。将来光大门户,我觉得还是指望你,你要虚心克己,勿骄勿狂。本来我会以为你离开陈家沟会一去不返,但是你很快归来,这说明你知道太极拳艺无止境,也正是你谦虚慎学的表现。这几日我正寻思要引你入密室,没想到你却先提了出来。按照陈家的规矩,一入密室就是三年,吃喝睡住练,都在其中,由一个家人定时给你送水送饭,你能吃这个苦吗?”   “能。”杨露禅肯定地点了点头。   陈长兴道:“以后你不要像我这样孤僻,还是要多学习别派的技艺,取长补短,把咱们太极拳树立起来,使它在武林中,能与别派并驾齐驱,千万不要挟技自秘……”   “师父,你真好!……”听到这里,杨露禅的眼睛湿润了。   “好,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第二天上午,陈长兴来到杨露禅的房中,说道:“今天我就带你进入密室,你带上要换洗的衣服和用具”。   杨露禅带着自己的衣物用具随陈长兴走进陈长兴住的庭院,穿过一个角门,又到了一个小院,只见四周皆是高墙,中间有一个房屋,没有门,四面皆有窗户。陈长兴道:“露禅,你从窗户进去,然后我让人把三个窗户用砖垒上,只留下一个窗户,一是让家人给你送饭送水所用,另一个是让你观看我的拳势,我隔一天便来教你一个时辰,三年后你才能出来。”   杨露禅毫不犹豫地跳入窗户,见房屋有十二尺长十尺宽,有一张床,床上被褥整齐。有刀、枪、棍、练功袋、铁球等兵器和练功用具。屋角有个暗道,上面有个夹板,是供大小便所用。   陈长兴让家人把三个窗户用砖砌上,只留下朝角门的一个窗户,陈长兴临走时再三叮嘱:“露禅,你要记住,欲学惊人艺,须下苦功夫。深功出巧匠,苦练出真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人贵有志,学贵有恒。”   杨露禅点点头,说道:“师父,你放心吧,我能吃苦。”   自此杨露禅便开始按照陈家规矩,在陈长兴家的密室里苦练太极拳。每隔一天的早晨,陈长兴便来到密室之前,向杨露禅授以太极拳的秘窍。每天早晨,中午和晚上,都有一个家人前来送饭送水。   光阴荏苒,转眼就是三年。这一天上午,陈长兴又来到密室之前,对杨露禅说:“露禅,三年时间已满,你可以出来了。”   杨露禅此时觉得浑身充满力量,仿佛成仙得道一般,他一掌推开砌于窗上的砖石,如燕子一般飞了出去,稳稳落于陈长兴面前。   陈长兴叹道:“露禅,你现在已是动如涛,静如岳,起如猿,落如鹊,立如鸡,站如松,转如轮,折如弓,轻如叶,重如铁,缓如鹰,快如风。你可以出山了。”   杨露禅跪于陈长兴面前,眼泪簌簌而落,说道:“师父,多谢您的教诲,我杨露禅至死不忘!”   陈长兴道:“在这三年之中,你的儿子杨凤侯曾经来探望你,被我劝阻。陈德瑚先生的小妾郑盈盈几次来看望你,被我劝阻。我的侄孙女陈玉娘也几次来看望你,也被我劝阻。为的就是让你专心致志练艺。为的是稳如泰山,静若处女……”   杨露禅哭道:“师父,您真是为我着想……”   “露禅,这三年,你受了不少苦,也受了不少委屈,但是你的收获甚于任何辛苦和委屈,你现在可以回家了。”   杨露禅舍不得离开陈长兴,还想再学几招,陈长兴没有办法,只得让家人替他收拾行装,自己用担子挑着送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直走到天色近午,才走出几里地。陈长兴折了两枝柳枝,就在柳树下比划起来,又教了他“太极四杆法。”杨露禅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陈家沟。   杨露禅二下陈家沟返回广平府后,与上番归乡的作派不同,终日练拳习艺,闭门不出。武禹襄几次登门拜访,杨露禅都推说身体不适,决不谈拳论拳。武禹襄几次派人邀请,杨露禅都推说身体不爽,借故不赴宴。   武禹襄有些纳闷,再次登门拜访,问杨露禅:“杨兄二下陈家沟回来,怎么性格变了,整日闷在家里,也不愿论艺谈拳,是不是在陈家沟遇到了麻烦?或者是小弟照应不周,得罪了杨兄?”   杨露禅道:“武老弟莫要多疑,你对我家的恩情,都报答不完,还谈得上什么得罪二字?”   “可是小弟每当求教拳艺,你都推故推辞,你不要忘记了临别之言……”   杨露禅听了,脸上飞起红晕,不好意思地说:“武老弟,不是我失言,只因陈长兴怪脾气,临别再三叮嘱,不得以拳艺授人,我也没有办法,再加上在陈长兴家密室居住三年,身体也亏损不少,实是身体不适。”   武禹襄乃读书之人,非常明智,闲坐片刻怏怏而回。   武禹襄回到家中,整日闷闷不乐。王少枝劝道:“禹襄,你又不必生气,露禅自有他的难处,怎好强人所难?你不要生闷气伤了身体。”   武禹襄叹了一口气:“露禅的脾气一下子变了,莫不是走火入魔?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也可能幽闭密室三年,接触不到外界,换了脾气。”   正说着,外甥李亦畬前来拜访。他听说此事,说道:“舅舅为何不亲自去陈家沟拜陈长兴为师学习太极拳?”   武禹襄轻轻叹口气:“这个家上上下下有几十口人,就靠我一人支撑,我一走,怎么行呢?”   “可也是呀。”李亦畬同情地说。   王少枝道:“禹襄,你不会找几部拳谱来,自己琢磨着学。”   武禹襄回答:“只有师父一招一势地教,才会领会深,领会准,要不然容易出岔子,走入歧途。陈长兴老先生是一代太极拳大师,如果跟他学,肯定获益不少。不要说咱家家丁兴旺,杂事繁多,我就是一跺脚去了陈家沟,人家还不一定收我这个徒弟呢,谁不知道陈老先生是个怪癖的人。”   王少枝一撇嘴道:“凭你家的声望地位,凭你弟弟和哥哥的权势,他一个村野人家怎敢不收呢?”   “你这话见外了,凡是高洁隐逸身怀绝技之人,多不为权势所慑服,家可饿死,不吃嗟来之食。你不见东晋大诗人陶渊明,不以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人,辞官归田,以栽菊种桑为乐。唐代大诗人李白叫我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伯夷叔齐宁肯饿死首阳山,也不吃周粟。陈长兴乃一代武圣人,身怀绝技,隐匿田园,岂看得上权势?”武禹襄说到这里,感觉有些疲倦,于是用手支起下巴。   王少枝道:“他不过是一个舞枪弄棒的杂耍,有什么摆架子的?”   “你这是妇道之见,你给我滚出去!不许你褒渎武术和武术大师。”武禹襄一掌拍在桌子上,那些茶壶、茶碗、茶盘等物,叮叮口当口当,跳起舞来,互相撞击着,拥抱着,相继流到地上,发出不和谐的声响。   王少枝与丈夫一直相亲相爱,成婚以来还是头一次见丈夫跟自己发脾气,只觉得心口似有波涛乱翻,脸羞得通红,眼泪淌了下来,哇地哭出声来,跑到里屋去了。   李亦畬看到舅舅发火,也不好说什么,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   武禹襄眼睛发直,脸一忽儿变白,一忽儿变红,一忽儿变紫,胸脯微颤。   屋内,一片沉寂。   只有隔壁屋内传出王少枝的啜泣声。   这哭声使人心慌意乱。   “嚎什么?”武禹襄又一次对贤慧美丽的妻子发出咆哮。   哭声没有了。   李亦畬左思右想心生一计,于是小心地来到舅舅的面前:“舅舅,我倒想出一个办法,能把杨露禅的绝技赚到手。”   武禹襄听了,急忙说道:“你快说,是什么办法?” 第25章 智激莽汉禹襄获艺 计出恶徒长兴入狱   李亦畬缓缓说道:“我与杨露禅的大儿子杨凤侯是好朋友,我们常常在南瓮圈金陀寺中下棋,也常在一起练拳。您想,父亲哪里有不授拳给儿子的道理。我观他近日大有进展,不知可否从他那里挖出拳技来。”   武禹襄喜道:“这倒是条妙计,可用激将法让杨凤侯交出拳法,这后生脾气急躁,有些憨直。可是,亦畬,杨露禅为何一反常态,不愿授我拳术呢?”   李亦畬道:“凡是身怀绝技之人,都不愿把自己的绝技轻易传授于人。虽有青出于蓝胜于蓝,冰出于水寒于水的名言,但是师父对徒弟一般都要留几手。况且杨露禅入密室学艺三年,孤独一人,形影相吊,茕茕孑立,性格难免变得怪癖,咱们也就不必计较了。”   过了几天,李亦畬邀杨凤侯在金陀寺下棋,杨凤侯棋艺平常,李亦畬为了激他的棋兴,丝毫不客气,连胜三局,杀得杨凤侯“片甲不留”、“屁滚尿流”,只剩下“老将”“泪流满面。”杨凤侯沉不住气了,羞愧满面,额上渗出虚汗。手里攥着棋子,抖抖索索。   李亦畬笑着说:“凤侯,岂不闻棋坛上失手,拳坛上得意吗?”   杨凤侯呼呼地站起来:“要论下棋我不如你,我没有那么多歪点子,放屁都拐弯,但是要论拳术,你可未必是我的对手!”   李亦畬见已激起他的火,说道:我们击掌为记,谁输了罚他喝酒!   “好!说话算数!”   两个人站在寺院中央,开始推手。李亦畬故意步步紧逼,引起杨凤侯斗兴。杨凤侯连连进攻不能取胜,有些性急,忘记了父亲杨露禅的叮嘱,使出了看家的粘走之术。他推手正在兴头上,还得意地自言自语:“立如秤准,活似车轮,走既是粘,粘既是走,阴不离阳,阳不离阴,阴阳相济方为懂劲……”   李亦畬故意激他,口中高叫:“这功夫真是漂亮,你何时学了这么叫绝的功夫?”   杨凤侯更是得意,把父亲二下陈家沟的推、粘、走的功夫都施展出来。   这时,躲在寺院殿堂内的武禹襄手挥羊毫,把杨凤侯表演的功夫一一写在小折子上。   武禹襄正写得起劲,忽觉有人扳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正是法静法师。   “哈哈,杨露禅是装哑偷拳,你是激将偷拳,你们真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呀!”法静法师笑得前仰后合。   武禹襄、李亦畬暗中得到杨露禅二下陈家沟带回来的太极拳精髓,从此闭门不出,二人终日揣摩,天天演练,豁然开朗,恍然大悟。   这一天,武禹襄过生日,在家中大宴宾客,也请了好友杨露禅前来赴宴。   酒过三巡,武禹襄道:“今日高兴,不如各献一技如何?”   众人响应,李亦畬首先站起来,纵身一跃,左手中指和食指央住一只苍蝇,飘然而落。众人见了,大声喝采。李亦畬正想将苍蝇捏死,法静法师在一旁说:“莫要杀生!”上前一扶李亦畬左手腕,那苍蝇振翅飞去。   杨露禅见状,又纵身跃去,用筷子粘住那苍蝇,飘然而下,众人又是一阵喝采。   法静法师见了,轻轻朝苍蝇吹气,那苍蝇又振翅高飞。   众人正在兴头上,齐声让武禹襄献技。   武禹襄令仆人拿来一只鸟笼,打开笼门,把笼中的黄鹂放置手掌之上。那黄鹂展开双翅想飞,但飞不起来,“吱吱”直叫。   众人鼓掌欢呼。   杨露禅在一旁看了,心里像悬着吊桶,七上八下,一双眼睛都瞪直了。他想:“我二下陈家沟学的太极拳推、拿、粘的技艺,为何武禹襄学到了手?肯定是有人泄露了机密。武禹襄近来没有到陈家沟,也没听说有太极拳高手来广平府。平日自己练拳必进密室,况且只教杨凤侯和杨班侯二人,是不是这两个小子泄漏出去了?”   酒宴刚散,杨露禅火急火燎赶回家,把杨凤侯、杨班侯叫进密室,大声喝问是谁泄漏了太极拳的机密。   杨班侯愣头愣脑地说:“爹,我从来没有在外面演练过,连对门的邻居花家兄妹也没有漏过。”   “你呢?”杨露禅狠狠地盯着杨凤侯。   杨凤侯是个老实人,见爹爹脸怒气,不敢隐瞒,于是把在金陀寺与李亦畬推手比武之事讲了。   杨露禅听了,脸红一阵白一阵,他狠狠训斥了杨凤侯,决定三下陈家沟。   杨露禅风尘仆仆地赶到陈家沟时,正当晌午,太阳像一盆火,照得地上发烫。草蔫了,打着卷儿;小河也疲倦地顺着河沟而下,显得懒散;一头黄牛汗津津地蹚进小河,牧童的笛声有些急躁。   杨露禅走进陈家沟,街面上没有一个人,只有一条大黑狗伸着热气腾腾的舌头在大树底上卧着。   杨露禅路过陈德瑚家门口,大门开着,正巧有个长工走了出来。   “陈老先生可好?”杨露禅停下脚步问他。   那长工一见是杨露禅,叹了一口气:“祸不单行哟,陈老爷在一个月前被人毒死了,因为喝的是郑二奶奶做的银耳汤,官府认定是郑二奶奶下的毒,把郑二奶奶投到县衙门的死牢里……”   “官府有什么证据吗?”杨露禅急急地问。   “官府的衙役在郑二奶奶屋里搜到一双陌生男人的鞋子,还有一幅郑二奶奶光屁股的画像。经过官府检查,银耳汤里有毒药。”   杨露禅的脑海里猛地闪现出“绣腿”柳五的形象,那日在假山洞柳五欺侮郑盈盈的场景闪电般叠现着……   莫非又是柳五捣的鬼?他就像一个阴影笼罩着郑盈盈,压得这个秦淮歌妓喘不过气来。   一定是柳五干的,他投毒害人,嫁祸于郑盈盈……   杨露禅又问长工:“现在府中陈老爷家还有什么人?”   长工回答:“陈老爷的三个儿子都回来了,季大奶奶也在府内。”   “季大奶奶怎么看这件事?”   “您还不知道,她是个顶没主意的人,整日就知道哭哭啼啼。陈老爷入殓那一天,她哭得昏死过去,一连几天不吃不喝。您还不知道,她对陈老爷一片忠心,爱得发抖……”   杨露禅听了,顿生几分怜惜之情。   那长工又说:“陈老爷几个做生意的儿子逼着县太爷给郑二奶奶骑木驴。还说什么,如果县太爷不准,就把郑二奶奶的光屁股像贴到县衙门大门口。听说县老爷已有令,几天内就要将郑二奶奶在十字街头骑木驴……”   杨露禅道:“我到府中先找一下季大奶奶。”说着前脚已踏进门来。   长工道:“您还不赶快去看看您师娘,您的师父已押在怀庆府衙门的死牢里……”   “什么?”杨露禅听了,满眼闪烁金花,脑袋“嗡”的一声,几乎跌倒。   “杨爷,您甭着急,着急也没用。”长工已不唤杨露禅为哑巴,改用了杨爷的称呼。   长工扶着杨露禅,细说了缘由。   原来十几天前的一天晚上,陈长兴全家人正围坐在院子里纳凉。陈长兴摇着大蒲扇煽着蚊蝇,正给家人讲陈家太极拳的来龙去脉。忽听门外人声喧嚷,从门口闯进几个如狼似虎的公差。为首的一个差头凶神恶煞般地向道:“哪个是陈长兴?”陈长兴坦然答道:“我是陈长兴。”上来两个公差抡起木枷就把陈长兴押了。陈长兴心想:“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于是大大方方地随他们去。陈长兴的老婆王氏拦住公差问道:“老爷子犯了什么王法?”一个公差吼道:“自有原因,啰嗦什么!”差头道:“咱是公事公办,有话你找知府大人,可以到知府大堂上辩说。”陈家的人个个上前辨解,都被公差斥退。陈长兴坦然道:“你们不要害怕,过不了很久,我会平安回来。”   几天后,陈长兴没有回来。据人讲,他被押入怀庆府的死牢里。这可急坏了陈长兴的家人,陈耕耘又不在家。陈家几次派人去怀庆府探听虚实,回来的人都说,跑遍了三班六房,哪里都是守口如瓶,不肯漏一句实情,都说案情重大,陈长兴必死无疑;有的人还让陈长兴的家人为陈长兴准备后事。   杨露禅思忖:“师父为人正派,平日小心谨慎,决不会干违反王法的事情。可是如今却触及官府,押入死牢,案情重大,定有阴谋诡计。”想着,快步来到陈长兴家。   陈长兴家门前景像破落,枯枝残叶狼藉,鸡粪狗屎遗落青石台阶。进了门口,只见院内花草荒芜,积水成洼,十分凄凉。   杨露禅走进陈长兴居住的小庭院,进了堂屋,往左一拐,正见炕上半卧着一个满脸皱纹、鬓发斑白的老妇人。杨露禅定晴一看,正是师娘王氏。他十分惊疑:上番离开陈家沟时,师娘满面红光,身体结实,发似黑炭,怎么过了不长时间,竟老了许多。   王氏颤巍巍立起身来,用手揉了揉眼睛,问道:“你是露禅?……”   杨露禅点点头:“师娘,是我。”   “你师父他……让人害到大牢里去了……”话未说完,王氏的眼泪就像水珠一样淌了下来。   “我都知道了。”杨露禅说着上前扶着王氏。   王氏沙哑着嗓音说:“也不是哪个缺八辈德的王八蛋,坑害你师父,要是查出来非得给他搧了不可!你师父这一辈子安份守己,放个屁也不敢吱声,老实得像块木头疙瘩。有那么强的武艺,也不屎壳螂撅腚——外露!没有着谁惹谁,连人家的高梁花子也不摘一朵。见着人家的大姑娘,躲得老远老远,见了人家发财也不眼热,你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呀?”   杨露禅劝道:“师父的为人我清楚,师娘不要太着急,别急坏了身子。”   “这一关就是十几天,大衙门关得严严的,你清平大哥、陈鹏大叔跑了好几个来回,连个屁也没掏出来!老爷子的徒弟跟走马灯似的跑来跑去,都是棋盘上的英雄——纸上谈兵!这可怎么好!一我能不着急吗?我是生吞娱蚣——百爪挠心啊!”王氏说着,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一忽儿晕了过去。   这可急坏了杨露禅,他急忙给王氏捶背,又端来一杯水,给王氏灌下。   一会儿,王氏悠悠醒来。红肿着一双眼睛,又骂道:“我和老爷子都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可是这个贼人连我们家老爷子也不放过,他要是爷们,我咒他有了孩子没屁股眼儿;他要是娘们,我咒她花窟窿里长大疮!”   杨露禅见王氏愈骂愈气,愈气愈骂,愈来愈不堪入耳,于是问道:“咱们这陈家沟属怀庆府管辖,当今怀庆府知府是何人?”   王氏回答:“听说是一个叫赵德顺的人。”   杨露禅喜道:“有了。”   “有什么了?”王氏迷惑不解。   “有线索了。”杨露禅一字一顿地说。   “什么线?什么索?……” 第26章 舞阳县感服武澄清 十字街力救秦淮妓   杨露禅缓缓道:“我有一个好朋友叫武禹襄,他有个哥哥叫武澄清,是怀庆府管辖的舞阳县知县,他与赵德顺是同科进士、莫逆之交。我去找武澄清,或许能探到真实消息。”   第二天上午,杨露禅赶到舞阳县城,来到县衙门外,递上帖子,里面喊出一个“请”字,杨露禅被引入客厅,武澄清出来相见。   “老乡,有什么事吗?”武澄清小心地问,显得老成持重。   杨露禅说明来意,武澄清沉吟半响,方才缓缓道:“这案子关系重大,牵连到府台大人的前程,我劝你还是不要插手,以免引火烧身。”   杨露禅道:“我深知师父的为人,他决不会干出鸡鸣狗盗之事,如今师父身陷大牢,我不能袖手旁观。既然这件案子关系到府台大人的前程,我更要铤而走险,把事情查出个水落石出!”   武澄清紧锁双眉,连连踱步。   杨露禅见他有难言之隐,慨然道:“我是个粗人,喜欢直来直去,我们武术界的人,讲的是‘义气’二字,我为师父万死不辞!”   武澄清道:“你的义气我知道,但是这盗印之人定是高手,要不然不会有胆量私闯府衙,留下纸柬!”   杨露禅见他说出“盗印”二字,于是顺藤摸瓜地说:“大人不要担心,我定能查出真正的盗印人。”   武澄清叹口气:“这案凶多吉少,风多浪高。”   杨露禅“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说:“为救师父,为申明正义,我杨露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武澄清扶杨露禅起来,说道:“早在家乡时,我就知道你的为人,回家探亲时,也听禹襄说过你装哑偷拳的事迹,我敬佩你的人品、毅力。既是这样,我带你去见府台大人!”   武澄清与杨露禅即刻动身,迅速赶到怀庆府。怀庆府知府赵德顺听说武澄清来了,急忙下阶相迎。   相见已毕,分宾主坐下。杨露禅见赵知府一脸忧色,强打精神。   武澄清悄悄与赵知府耳语一番,赵知府早听说陈长兴有个徒弟叫杨露禅,武艺高强,性格坚韧,是陈长兴的高足,听说他要破案,多少怀有一点希望。   赵知府介绍道:“十几天前,我到内堂查阅文稿,只见文稿狼藉;查看案头印匣,不见了官印,印匣内,一柄匕首插着一张短柬,上写:‘陈年有老印,长匿容堂间。兴盛皆出此,盗之令惘然。’这首小诗的诗头明明写着‘陈长兴盗’四个字,我当然要抓陈长兴了。如果朝廷知道我的官印丢失,怪罪下来,不要说乌纱帽难保,恐怕连人头也要落地。我早听说陈长兴的大名,他是一个正人君子,决不会干这偷盗之事,但是我到哪里去寻官印呢!这首鹤顶诗明明写着陈长兴盗,此事必然与陈长兴有关。我想,陈长兴的子侄徒弟遍及大江南北,他们必然要救陈长兴,这里说不定就要有几个破案高手,这么,把你给召来了。”   杨露禅道:“做案之人与府台大人无仇无冤,不过是想借大人之手,杀掉我师父罢了。此贼必是与陈家有仇,但其行迹并不高明,我十日内必破此案,请府台大人静候佳音!”   赵知府听了这番话,顿时松了口气。   杨露禅与武澄清分手后,赶回陈家沟,正值正午,只见陈家沟十字街头,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杨露禅急忙问一个路人,那路人高兴地告诉他:“快去看淫妇郑盈盈骑木驴!”   杨露禅一听,急出一身汗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挤进人群,只见在公差的簇拥中,知县正在训话。有两个公差押着戴着木枷的郑盈盈,郑盈盈已失去往日的丰采,披头散发,泪流满面,遍体鳞伤。离她几尺远,放着一个木驴,木驴后背有个机关,一个公差恶狠狠地牵着木驴的缰绳;木驴的四蹄有四个小铁轮。   知县咳嗽一声,继续说道:“陈德瑚小妾郑盈盈,与淫徒勾结,毒死其夫陈老先生,大逆不道,证据确凿,十恶不赦,本知县判处她骑木驴……”   郑盈盈一听,顿时晕厥过去,被两个公差架住。   杨露禅大叫:“郑盈盈冤枉!”   众人听了,都把目光投在杨露禅身上。   杨露禅厉声道:“有何证据将郑盈盈判刑?”   知县道:“银耳汤中有毒,而这汤是郑盈盈亲手所做,本衙门在郑盈盈屋中搜出陌生男人鞋一双,郑盈盈裸像一幅,这些就是证据!”   杨露禅反问道:“如果有人在银耳汤中投毒,又在郑盈盈屋内放置男人鞋一双,裸像一幅,企图嫁祸于她,这又当作何解释?”   知县一时语塞,沉吟一会儿,又说:“经本衙门检验,裸像就是郑盈盈本人,不差分毫。”   杨露禅道:“众所周知,郑盈盈在嫁给陈德瑚之前是秦淮歌妓,歌妓生涯,难免有浮浪子弟作画,这又有什么奇怪的?郑盈盈与丈夫陈德瑚无冤无仇,为何要投毒害死陈德瑚呢?”   杨露禅见知县无话可答,又说道:“我听说有个叫‘绣腿’柳五的人,旧日在秦淮河畔几次纠缠郑盈盈,郑盈盈从良以后,又屡次来陈家搔扰,我在陈德瑚家为长工时,就曾亲眼看见柳五欺侮她,但被她斥退,柳五怀恨在心,必然要报复她,同时迁怒于陈德瑚老先生……”说到这里,杨露禅的脑海里忽地闪现出这样一条思路:“盗印之人会不会也是柳五呢?柳五的弟弟‘花拳’柳四因盗《太极拳谱》身亡,柳五对陈家恨之入骨,会不会借刀杀人,借官府之力,杀掉陈长兴呢?”   这时,人群中闪出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正是陈德瑚的二儿子,他阴沉着脸说:“我听人说,郑盈盈跟杨先生的关系也蛮不错呢!”   杨露禅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说道:“我曾是陈家的仆人,郑盈盈是陈家的女主人,仆随主便,仆听主喝,怎么谈得上关系好与不好呢?如果你认为我曾与郑盈盈有什么不轨行为,请拿出证据!”   “我……只是人云亦云,杨先生千万不要见怪……”陈德瑚的二儿子满脸通红,灰溜溜躲进人群。   此时,郑盈盈已经醒来,她听到杨露禅这些肝胆照人、铿锵有力的话语,有说不出来的感激。   这时,杨露禅猛地发现有一个戴草帽的人正从人群里往后移动,那背影十分熟悉,是“绣腿”柳五!   杨露禅一招“燕子钻云”,提气纵身,打了几个旋风脚,竟像云燕一般,从人们的头上一掠而过,猛地掀开了那个人的草帽。那人惊慌失措,一回头,杨露禅看清正是“绣腿”柳五。   柳五见已被杨露禅识破,凶相毕露,飞起一脚朝杨露禅小腹踢来,杨露禅眼快,一扭腰躲过柳五的飞脚;哪知柳五是连环腿法,左脚刚过,右脚又飞向杨露禅的脑袋。杨露禅将头一低,用手掌去劈对方的腿,没有击中。柳五不愧是“绣腿”,腿法变化疾快。他用两只手撑住地面,头微微扬起,两只脚转如风车,连连向杨露禅发动攻击,逼得杨露禅连连后退。   众人在一旁看呆了,他们经常看陈氏太极拳的演练还没见过这种倒立旋转的腿法。   杨露禅要是在十年前决不是柳五的对手,但经过这几年的磨炼,已经掌握了太极拳的许多精髓。他不慌不忙,在后退中寻找对方的弱点。柳五步步紧逼,气势夺人。   杨露禅见已没有退路,因为身后是众人,便用双脚扬土迷惑对方,然后一招“鹞子翻身”,腾空而起。   柳五见杨露禅凌空跃来,一甩左脚,鞋底伸出一柄尖刀,急踢杨露禅的腹部;杨露禅见有明晃晃的东西一闪,急忙闪身。柳五见左脚刀没有击中对方,又一甩右脚,鞋底也伸出一柄尖刀,去攻对方的臀部。杨露禅急忙提气,又往上一纵身,躲过脚刀。   杨露禅落地时,柳五的旋风脚也到了,拳脚交加,一场恶战。   战了二十几个回合,人群中有一人朗声叫道:“如封似闭式!”   杨露禅抬头望去,正是“神医”陈鹏老先生。   杨露禅暗念口诀:“如封似闭更出奇,採挒推按四般施。不像它家凭猛力,开弓发箭总相宜。双推双扑势更凶,好似猛虎入羊群。紧防刚劲煞不住,偶然过量即成空。”每念一句,杨露禅便仗句发功。   陈鹏又叫道:“十字手式。”   杨露禅又暗念口诀:“左手采来右手提,紧贴紧靠莫相离。横提骤下档中去,变作双风贯耳宜……”   杨露禅依照陈鹏的启示,果然占了上风,柳五渐渐气力不支,又兼心虚,露出一些破绽。   杨露禅趁机点了柳五的穴位,柳五瘫软在地。   杨露禅朝知县大喝道:“大人,还不快把真凶绑了!”   知县如梦初醒,连忙吩咐公差上前将柳五绑了。   杨露禅急忙上前与陈鹏相见,陈鹏也是为了营救陈长兴前来陈家沟的,杨露禅与陈鹏约好一会儿在陈长兴家会面,然后跟随知县等人来到县衙门大堂。   知县一拍惊堂木,喝令柳五从实招来。   柳五吞吞吐吐,一双贼眼滴溜乱转。   “大刑伺候!”知县一声大吼,几个公差抬来刑具。   柳五一看这阵势,登时傻了,立即招了实情。正是柳五趁机在银耳汤中下毒,又溜进郑盈盈居住的内房,将一双鞋匿于床下,又把自己珍藏多年的郑盈盈裸像藏于枕下,毒死陈德瑚,嫁祸郑盈盈,实现一箭双雕的目的。   知县叫人把那双男人鞋拿来,穿在柳五的脚上,正合适,这双鞋是柳五的。   知县吩咐放了郑盈盈,将柳五押入死牢。公差欲带柳五离去,被杨露禅拦住。杨露禅来到知县面前,耳语一番。   知县又一拍惊堂木,喝向:“大胆狂徒柳五,怀庆知府赵大人的官印是不是你所盗?从实招来!”   “大人,冤枉呀!我从未盗过官印,怀庆府的大门,我都不知道朝哪边开!冤枉呀!”柳五慌得连连叩头,额门上磕出几个大紫包。   “大刑伺候!”知县话音未落,公差已把夹棍横于柳五面前。   柳五瞪着双眼,大声喊道:“我没有盗印!”   知县喝叫:“用刑!”   公差用夹棍夹住柳五的十指,柳五疼痛难忍,汗流浃背,大声叫道;“我说,我说……” 第27章 无敌杨寻印落陷阱 雄县柳杀妻追壮士   知县脸露微笑,又一拍惊堂木:“从实招来!”   柳五费力地说:“毒是我投的,既然……我已落入法网,法网恢恢,在劫难逃,我虽死无憾。但是,怀庆府知府大人的印却不是我盗的。我知道这样一个秘密,……如今我也顾不得堂兄弟的情分了……”   知县喝道:“快快招来!”   “十几天前,我到山东雄县姑姑家暂避一段时间,有一天深夜,我被剧烈的敲门声惊醒,我还以为是捕快抓我来了。我姑姑去开门,撞进一个气喘吁吁的人来。定睛一看,正是堂兄柳腾蛟,他惊慌失措,手里提着一个包裹。姑姑问他:‘这些天你不着家,到哪儿去了?’堂兄回答:‘到怀庆府会个朋友。’我见堂兄形迹可疑,想探个究竟,于是偷偷尾随他来到他住的房间窗前。堂兄进屋后,惊醒了堂嫂。堂嫂问他:‘黑灯瞎火的,你怎么这时回来?’堂兄笑着告诉他:‘我偷了怀庆府知府大人的官印。堂嫂一听,害怕地说:’偷了官印是要杀头的。堂兄听了眼睛一瞪,说:‘我的脑袋早就掖到裤腰带上,怕什么?有谁知道是我柳腾蛟偷的!我留下短柬,写的是陈家沟陈长兴盗的,知府大人没办法,只好去抓陈长兴。我跟陈家沟势不两立,上次我带着洋人到广平府,险些被陈家的人杀死,买卖也丢了,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要报仇!……’堂嫂哭着说:‘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留下我们娘俩可怎么办?’堂兄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你们娘们就知道抹眼泪!’这时,堂兄的儿子柳笑虎也被吵醒,连蹦带跳地从对面屋里跑出来,喊道:‘爹,你回来了,给我带回什么好东西了?’堂兄解开包裹,拿出那颗官印,笑道:‘爹给你带回一颗知府大印。’柳笑虎捧着那颗印,跳着脚,大叫:‘哈哈,我就是知府了。’他问堂兄:‘爹,这知府是多大的官,有几个老婆?一天吃多少只鸡?’堂兄用手指一戮他的后脑壳:‘给你个棒锤,就当针使!怎么成官迷了?好好练功,功中自有黄金屋,功中自有颜如玉,功中自有帝王图。’堂嫂撅着嘴说:‘你练了这么多年功,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条好汉,也没见我们住什么黄金屋,还是这么一套大青砖瓦房。’堂嫂又对柳笑虎说:‘笑虎,你讨那么多老婆干什么?有一个还不够受的。娶了一个老婆就忘了娘,娶了三个五个十个八个,还不忘了祖宗?’柳笑虎问:‘爹,咱把这大印藏在哪儿?’堂兄领着儿子来到院子里老榆树下面,三刨两刨,挖了一个洞,找来一只瓦罐,把大印放进瓦罐,把瓦罐埋好,上面还压了一个石墩子。……”柳五一口气说完,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杨露禅匆匆赶回陈长兴家时,只见王氏屋里坐满了人,有王氏、陈鹏,还有陈长兴家的亲戚和陈长兴的徒弟。   杨露禅把县衙门审问柳五的情形叙了一遍,王氏大大松了一口气,捶着腿说:“这下子可有个眉目了,就要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了。”   杨露禅道:“我已打听到柳腾蛟的地址,我现在就去山东雄县,陈鹏老先生到县衙门去取柳五的口供,然后去怀庆府拜见赵知府,将师父领出来。”   王氏担心地说:“雄县离这陈家沟好几百里地,就露禅一人去,能行吗?”   陈长兴的几个徒弟当即表示愿与杨露禅同往。   杨露禅道:“我一个人对付柳腾蛟足够了,况且已经知道藏印的地点,人多了反而不方便,现在正是农忙时节,离不开人。”   大家见他态度坚决,只好同意了。   杨露禅日夜兼程,赶到山东雄县县城已是夜半时分。他悄悄摸到柳腾蛟的宅院门前,见大门紧闭,于是来到院后,先投了一颗问路石,听听没有动静,纵身上了房。柳家是一套大四合院,院内没有任何动静。他见前面小院内有一棵老榆树,猜想柳腾蛟必是住在那个小院内,便来到小院。老榆树树大根深,枝桠纵横,浓荫蔽日,有两个人才能合抱树干。   杨露禅急忙来到老榆树下,正见有个石墩,他搬开石墩,用两手挖土,挖着,挖着,忽觉身体在往下滑。他想跳跃,又跳不起来。他自知中计,于是疾快取出会背的雨伞,这柄伞还是临行时王氏让背上的,以防路上遇雨。   杨露禅撑开雨伞,身子已下沉三尺多,还在下沉。   这时,屋里闪出三人,一个正是柳腾蛟,穿着半新不旧的绸裤绸褂,蓬松着一条辫子,手里摇着一柄大蒲扇。旁边是他的儿子柳笑虎,十七八岁,愣头愣脑的,上身褂子缺了三个扣子,露出黑胸脯,手里提着一柄铁锨。柳笑虎身后的一个人手里也拿着把铁锨,等他走上前来,杨露禅才看清,啊,原来是柳五!他一下怔住了,柳五不是被关在温县县大牢吗?他怎么会来到这里?难道自己在梦里?……   杨露禅正下沉到脖颈处,他扠扠自己,生疼,分明不是梦。   柳五哈哈笑道:“杨露禅,你想不到吧?我‘绣腿’柳五命不该绝,天不灭柳,如今又是一条好汉!现在你却是有来无回了!”   杨露禅思绪混乱,他想不出柳五是如何鬼使神差地逃到这里。   原来柳腾蛟一直躲在家中,感到憋闷,于是带着儿子柳笑虎出来打探消息,正巧在温县县城听说捕了柳五。二人用银两买通公差,将柳五救了出来。柳五对柳腾蛟父子只得实情相告。三个人找来三匹快马,抄近路赶回家中,布置了陷阱。   柳腾蛟见杨露禅中计,身陷陷阱,无法自拔,立即吩咐柳五和柳笑虎扬土埋人。   柳五和柳笑虎各自挥动铁锨,土块如雨点般撒向杨露禅。   杨露禅感到呼吸困难,为了抵挡飞石土块,他舞动手中雨伞,撞得石飞土散。   柳腾蛟掏出流星锤,朝杨露禅击去,杨露禅身子一歪,雨伞被锤击破。   柳五趁机抽出一枚雁尾镖,朝杨露禅击去。杨露禅身陷陷阱,无法躲避,右臂中镖。一忽儿,他便感到右臂一阵麻痛,原来镖头涂有巨毒。   柳五冷笑道:“杨露禅必死无疑,这枚雁尾镖涂有北京谢庄猎户冯三保冯婉贞父女俩多年来炼制的一种还魂毒,人中此毒,五脏俱烂,内蚀而亡。”   柳腾蛟问道:“堂弟如何将这种毒弄到手的?我怎么不知道?”   “去年乘冯家父女外出之机,我潜入北京谢庄冯家偷了一瓶。”柳五得意地说。   柳笑虎说:“爹,既然杨露禅已中巨毒,不如让他慢慢烂死,也让他尝尝滋味。”   柳腾蛟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束网,一扬手,大网张开,将杨露禅罩在里面。柳五和柳笑虎上前将杨露禅绑了。   杨露禅一阵晕眩,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杨露禅醒来时见自己躺在一间潮湿昏暗的屋里,屋内堆着麻袋等物,这是柳家临时做仓库用的。杨露禅浑身上下被绳索捆绑着,寸步难移,右臂剧痛。   此时已经天亮,窗口透进光来。杨露禅望着窗口,自知性命难保,不觉叹了口气。他想到自己辛辛苦苦三下陈家沟,学的一身功夫,想不到未曾施展,就要付诸东流,真是遗憾!杨露禅又想到儿子风侯,离开家乡前,他是那么狠狠训斥他,以致他“吧哒吧哒”地掉眼泪。健侯年龄尚小,妻子杨氏带着几个孩子是多么不容易。师父陈长兴不知是否出狱,他老人家那么倔强的脾气,不会巴结狱卒,说不定吃了不少苦……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门锁被人开了,闪进一个婆娘。那婆娘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来到杨露禅面前。杨露禅以为她会拿那剪刀戳他的喉咙,于是闭着眼睛等死。   “你是捕快吧?”婆娘问。   杨露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我是柳腾蛟的婆娘,他们这样做是要吃官司的,看把你折腾得这个样子,我救你出去。”说着,用剪刀剪断杨露禅身上的绳索。   “走吧,快从后门出去!”那婆娘说。   杨露禅获得了自由,将信将疑地随着那婆娘走出房屋,出了后门。   “快逃吧,别带着捕快来。”那婆娘催促道。   “那颗官印呢?”杨露禅问。   “让我给扔到护城河里了。”婆娘急急地说。   “在哪里扔的?”   “城西头第六棵大柳树下,这官印是惹事根苗……”   正说着,只见柳腾蛟在后面出现了。   “孩他娘,你这是?……”他惊疑得瞪大了眼睛。   “捕快,快走!”那婆娘像一尊木塑,堵住了门口。   “孩他娘,你疯了?那官印呢?”柳腾蛟的双眼布满血丝,露出凶光。   杨露禅拼命朝西跑去。   “你躲开!”柳腾蛟咆哮如雷。   “你们不能杀死捕快,要吃人命官司的!”婆娘执拗地挡住门口。   “你躲开不躲开?”   “我就是不躲开!”   柳腾蛟一掌击中了婆娘的胸脯。   婆娘晃了几晃,还是没有离开门口,两只手死死抠着门楣。   “给我打死这个不孝婆娘!”犹如一声霹雳,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太婆拄着拐,颇巍巍出现在柳腾蛟的背后,她是柳腾蛟的每亲。“绣腿”柳五也赶来了。   柳腾蛟见杨露禅已经跑远,发发狠,一闭眼,一脚踹在婆娘的心窝上,那婆娘哼都未哼一声,软绵绵倒下了。   “快去追杨露禅!”柳腾蛟一纵身,跳过婆娘的尸首,飞也似朝杨露禅追去。   柳五也追了出去。   老太婆拄着拐,来到儿媳的尸首前,用小脚踢了踢婆娘的脸,恨恨地唾了一口唾沫,骂道:“骚货!”   这时,柳笑虎也赶来了。   “奶奶,出了什么事?”   “快收拾东西,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老太婆镇静地说着,脸上毫无表情。   杨露禅跑出城西大门,发觉柳腾蛟、柳五紧紧追来。他因身上带伤,不敢恋战,发现路北有一片高粱地,便钻进了高粱地。   杨露禅不顾右臂疼痛和高粱叶子的刮打,拼命朝深处跑。   柳腾蛟和柳五在后面紧迫不舍,一支支飞镖飞来,均被杨露禅躲过。   柳腾蛟看看追近,急忙拽出流星锤,一锤朝杨露禅后脑击来。   这时,但听“叮口当”一声,一个红衣少女似从天降,她卷带着一股旋风,用宝剑击飞了流星锤。 第28章 山洞避难英雄受屈 宫苑狩猎天子开颜   这少女身穿红色衣衫,身材苗条,眉蹙春山,眼颦秋水,正是陈清平的女儿陈玉娘。   柳腾蛟曾在广平府太和堂药栈领教过她的厉害,不由得后退几步。柳五不知深浅,抽出柳叶刀冲上前,猛劈陈玉娘。   陈玉娘挥动太极剑,一招“仙人指路”,向外一翻腕,左肘微屈,剑尖直逼柳五咽喉。   柳五也不示弱,将柳叶刀一收,一个旋风脚,想踢飞陈玉娘手中的太极剑。   陈玉娘猛地一招“哪吒探海”,用剑去攻对方的下盘。柳五一挺刀,左右抡劈;刀剑相撞,火星迸发。   柳腾蛟此时悄悄挪身,一扬手,流星锤飞了出去,偷袭陈玉娘后身。   杨露禅见状,大喝一声,猛地一纵身,伸手抓住了流星锤的锤链,使足气力,将锤链折为两截。柳腾蛟空握半截流星锤链,惊慌不已。杨露禅一个飞脚,将剩下的一截锤链踢向柳五。柳五躲闪不及,被锤链绕住脖子,锤头落在柳叶刀上,略一分神,被陈玉娘一剑刺中胸脯,呜呼哀哉。   柳腾蛟见柳五惨死,唬得抱头鼠窜,没命地逃去了。   陈玉娘欲要追杀,被杨露禅拦住。杨露禅惊喜地问:“你如何到了这里?”   陈玉娘抹了一把香汗,气喘吁吁地说;“我赶到陈家沟时,听说你一个人去了雄县,怕你有闪失,便一路迫来。”   杨露禅感激地说:“你不但是我的指路师父,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别说这话了,你是不是受伤了?”陈玉娘见他动作迟缓,关切地问。   杨露禅便把自己误入陷阱、身中雁尾镖一事叙了一遍。   陈玉娘背起杨露禅,说:“这不是久留之地,赶快找个隐蔽的地方。”说着,背着杨露禅走出高粱地,来到土路上。正巧路旁有个牛车,陈玉娘向车夫谎称要送病人找医生,把杨露禅抱上牛车。   车夫赶牛走了一程,天渐渐黑下来,前面出现一座山,车夫不愿再往前走了。陈玉娘只得又把杨露禅背了下来,向车夫塞了一些银两。   陈玉娘背着杨露禅沿着蜿蜒小径上了山,山上树林茂密,空无一人。陈玉娘看见山腰有个山洞,便背他进了山洞,山洞内有些干草,可能是牧羊人临时歇息之处。陈玉娘把杨露禅放到干草堆上,此时,杨露禅已处于恍惚状态。   陈玉娘脱下杨露禅的上衣,看见他的右臂一片乌黑,伤口已化脓。陈玉娘叹息几声,用自己的嘴为他吮毒。   杨露禅清醒过来,猛闻到一股少女肤肌的清香,看到陈玉娘正趴在自己身上,一口一口地吮毒,又感激,又有些羞愧。他轻轻推开她,说:“你太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陈玉娘叹道:“露禅,你中毒已深,如不及时救治,恐怕……”   杨露禅道:“我听柳五说,他使的这雁尾镖头,涂有从北京海淀谢庄冯三保父女俩那里偷来的巨毒。”   “那我去北京谢庄,去找冯老爷子,有矛必有盾,他既能制作这种巨毒,必有解药;可是你怎么办呢?”她担心地望着他。   杨露禅吃力地支起身子:“我能挺住,我正用丙功拼命支撑,将毒气控制于右臂,不使它渗入内脏……万一我不行了,你要记住,怀庆府知府赵德顺大人的印已落入雄县护城河中,是城西第五棵柳树下的河内……”   陈玉娘道:“你放心吧,我一定要把解药弄到手”。   “我见过冯三保、冯婉贞父女俩,他们都是讲义气的人,北京离这里有千里之遥,一路上风急浪高,你要多保重……”   陈玉娘把背囊里的干粮留下,又下山找来一桶水,放在山洞内,然后上路了。   几天后,陈玉娘骑马进了北京城,她还是第一次到京都,只见店铺林立,人群熙攘,十分热闹。陈玉娘救人心切,不敢留连京都风光,向路人打听了海淀谢庄的去处,策马出了西直门,奔海淀谢庄而来。   正策马间,陈玉娘被长长的宫墙拦住,那宫墙蜿蜒宏伟,墙内透出翠荫朱阁,凉风习习,偶尔有笙歌竹乐。前面有个宽阔的广场,建有影壁,大宫门有五间房宽,卷棚歇山顶,门前有一对巨大的鎏金铜狮,前面有个大月台。门前东西朝房分立两侧,各有五间;复有转角朝房成曲尺形,外饰以奇巧的雕镂,极为华丽,屋顶复以彩色的瓦片。屋檐刻有金龙、麒麟、凤凰、黄鹂、老虎等鸟兽,点缀其间。呈红、白、蓝、绿、金色,金碧辉煌,焕然富丽。宫门前列有两排佩剑的皇宫禁卫。   “站住!下马!”一个禁卫头领一声大喝,唬了陈玉娘一跳。   她慌忙下马,等待那个禁卫头领前来质问。   陈玉娘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牵着马快走几步,经过大宫门。   又走了一段,才看到有个背柴禾的庄稼人,陈玉娘问:“这宫墙内是什么地方?”   庄稼人用地道的京话回答:“姑娘,你连这个地方都不知道?这是皇上的宫苑圆明园呀!”   “圆明园”这三个字对陈玉娘来说如雷贯耳,她小时候便听爹爹讲,北京有个圆明园是世界上最大的宫殿,那里有精美的宫殿楼台和数不清的湖沼园囿,集天下佳景于其中,收四海珍宝藏于室,还有许多西洋景,仅著名的景点就有四十个,皇帝、皇后、贵妃常年在这里歌舞升平。   陈玉娘又向庄稼人:“这附近可有个谢庄吗?”   “有,就在圆明园的西北。”   陈玉娘牵马按照庄稼人手指的方向向西北方向走去。正走着,出现一片树林,有只梅花鹿狂奔,那只梅花鹿汗水淋漓,喘息不止。   一声呼啸,梅花鹿身中一箭,倒在地上不动了。   传来一阵狂呼声,陈玉娘往东望去,只见有数十个骑马禁卫簇拥着一个身穿黄袍的青年飞驰而来,那青年气宇轩昂,英姿勃发,手持一柄弓,身后挎着箭囊,宝蓝带挂着一柄龙凤宝剑。   那骑马青年猛地发现陈玉娘,怔了一征,两只色迷迷的眼睛放出光彩。   一个禁卫朗声叫道:“还不给皇上下跪?”   陈玉娘感到突兀,不知如何是好。   “免了。”那青年手一摆,轻松地下了马。他笑吟吟地来到陈玉娘面前,上下打量一番,赞道:“妹子气质不凡,想不是本地人吧?”   陈玉娘冷冷地说:“我不认识你,我还要赶路。”   这时,一个禁卫举着那只被射死的梅花鹿来到青年面前跪下禀道:“万岁爷,您的箭法神奇,正中梅花鹿的咽喉。”   青年呵呵而笑,放下弓,双手接过鹿,低下头,在鹿的伤处狂吮其血,然后把鹿一扔,大笑道:“好血!好血!香甜可口,益寿延年!”   青年用手摸了一下陈玉娘的脸蛋,嘻嘻笑着说:“这朵野花不错哟!”   陈玉娘往后退了几步,喝道:“休要撒野!”   “他妈的,他敢骂当今皇上?”拾鹿的禁卫抡胳膊欲打陈玉娘,被那个青年拦住。   青年又走上前几步,问陈玉娘:“妹子是哪里人?”   陈玉娘不理睬他。   那禁卫嚷道:“这是咸丰皇帝!”   陈玉娘不屑一顾地说:“皇上也得讲礼貌!”   一忽儿,有十来个太监,簇拥着两个护卫总管策马而来。少顷来了全副仪仗,一对对的羽扇宫灯,八个太监抬着一乘黄缎绣龙的銮舆,缓缓而来。龙辇后面有四个美人各骑赤、黄、白、黑四匹宝马,款款而来。   那四个美人各呈姿色,一个头戴银丝鬓髻,周围金土丝钗梳,堆满珠翠;上着藕丝衣裳,下着翠绫裤,背着黑雕弓,佩着玲珑剑。一个身穿大红通袖袍儿,腰系金镶碧玉带,下着玄锦百花裤,搽抹得如银人一般,梳着纵鬓,点着朱唇,耳带一双高丽宝珠环子,叮口当作响,背着一口鸳鸯宝剑。一个头戴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顶上戴着赤金盘螭缨络圈,身穿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缎窄衫,外罩五彩刻红石青银鼠褂,下着玛瑙撒花洋裤,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身量窈窕,风流俊俏,斜挂一柄赤金宝剑。另一个一头青丝黑发,十分光明,梳一盘龙髻,珠翠云集,斜插一颗翡翠小白菜;耳坠八宝金环,身穿玉色长衫,罩着孔雀蓝坎肩,下身穿葱绿裤,尖尖跻跻一对红鸳,刚刚只得三寸,伸着一双玉手,十指尖尖,手持一柄洒金扇儿,一双盈秀目,脉脉含情。这四个美人正是咸丰皇帝新得的汉家绝色牡丹春、杏花春、武陵春、海棠春。   咸丰皇帝美妃成群,秀女云集,过惯了攀花折柳的生活,如今猛然见到陈玉娘,觉得别有一番神韵;陈玉娘身上一股浓烈的质朴气度深深地吸引着他,使他产生一种异想,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兼之刚饮了鹿血,十分亢奋,使他有点不能自持。他一生下来就过着一呼百应的生活,耳边听到的都是阿谀之辞,眼睛看到的都是堆笑之容,还从未有谁抗拒过他的意旨,如今遇到这么一个乡野女子,想不到竟对他这个至尊无上的君主采取不屑一顾的态度,使他有些恼火,有些尴尬,有些无所适从。   咸丰皇帝朝陈玉娘逼近着,逼近着,陈玉娘倒退着,倒退着陈玉娘的马猛然打了一个喷嚏,唬了咸丰一跳。   咸丰背后传来牡丹春娇滴滴的声音:“万岁爷,您跟这个满脑袋高梁花子的村姑纠缠什么?天不早了,该回去了。”   武陵春用秀帕掩着樱桃小嘴道:“哼,我瞧她,一拍后脊梁,能吐大肚子蝈蝈!”   杏花春撅着小嘴道:“万岁爷,别让这个柴禾妞薰坏了您!”   海棠春用手扑打着飞虫,嘟嚷着说:“天色不早了,看,这里有这么多飞虫!”   咸丰盯着陈玉娘,一股欲火上升,蓦地,他抱住陈玉娘。   陈玉娘稍一挣扎,“啪”,打了咸丰一记响亮的耳光。   咸丰骂道:“好你个辣妹子。”说着,又扑了上来。   陈玉娘左躲右闪,咸丰摸不着她,又气又急,猛地一扑,扑了个空,一头栽到马屁股上,摔了个趔趄。   正在一旁观看的众禁卫再也按捺不住,蜂拥而上,包围了陈玉娘。   陈玉娘毫无惧色,轻捷如燕,钻来钻去,只见那些禁卫像球一样被踢来踢去,个个摸不着头脑。   随着四个美人而来的两个清宫护卫总管看到这个情景,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两个是清宫大内高手,一个叫杨洪飞,另一个叫蔡啸天,二人联手的雌雄二剑震惊武林。   杨洪飞朝陈玉娘一扬手,三支袖箭疾飞出去,陈玉娘见有暗器袭来,就地打了一个滚,滚到一旁。三支袖箭都钉在陈玉娘的坐骑身上,那匹马“噗”的一声倒了下来,黑血汩汩而流。   蔡啸天一拍马,呼啸而来;陈玉娘只觉一股劲风袭来,一闪身;蔡啸天揽起咸丰,置于坐骑之上,自己一招“白鹤冲天”,下了马,朝陈玉娘扑来。   陈玉娘慌忙用双掌相接,四掌撞击,各退后几步,陈玉娘只觉手掌生疼,像有无数根针钻心。她自知遇到了高手,不敢轻敌,两只眼睛瞪得像灯笼一样,防守四周。   杨洪飞一招“鹞子翻身”,也从马上跳了下来。一个扫蹚腿,朝陈玉娘踹来。陈玉娘用手掌去跺杨洪飞的小腿,只觉好似跺在金石之上,虎口震得疼痛。   杨洪飞冷笑一声,一扬双手。陈玉娘以为他又要发暗器,急忙来了个就地十八滚。谁知杨洪飞并不是发暗器,两只袖筒里伸出两柄明晃晃的判官笔。 第29章 农家女胁持天地春 陈姑娘神游圆明园   陈玉娘见杨洪飞手里攥着两只判官笔,急忙从背后拽出太极剑。   咸丰在马上大叫:“二位总管,手下留情,要活的!”   杨洪飞左手持笔直逼陈玉娘咽喉,右手持笔去刺她的小腹,陈玉娘用剑护住上盘,一招“金鸡独立”,换了个剑花,去刺对方的胸部。   杨洪飞一招“大鹏展翅”,猛地双笔齐下,朝陈玉娘的双肘刺来。   陈玉娘迅疾闪身,一招“叶底藏花”……   打了十几个回合,蔡啸天见杨洪飞未能取胜,拔出雄剑上前助战。杨洪飞见蔡啸天上前,抖擞精神,双手一扬,判官笔缩回袖筒,也拔出一柄宝剑,来战陈玉娘。   陈玉娘见二人来势凶猛,急忙退身。杨洪飞、蔡啸天紧追不舍。   牡丹春在一旁看见,急忙抽箭张弓,欲射陈玉娘,被咸丰拦住,咸丰喝道:“爱妃休要搭箭,我要留下她。”   牡丹春已看出咸丰倾心于陈玉娘,生怕陈玉娘夺了自己的风水,才张弓搭箭,想射死陈玉娘,此时见咸丰拦阻,不敢造次,哼了一声,放下弓箭。   杨洪飞、蔡啸天联手,摆成雌雄剑的阵势,凶猛异常,陈玉娘只见两道白光卷在一起,咄咄逼人。她用太极剑去揽那白光,但听叮口当的撞击声,陈玉娘心里明白,她稍有不慎,就会挨击,她只得用剑紧紧护住全身,已无还手之力。   渐渐地,陈玉娘气力不支,娇喘吁吁,香汗淋漓。她想退可是没有退的余地,想进又无进的空隙。一分神,一络秀发被对方的剑削去。   咸丰在一旁惊呼:“二位总管剑下留情!”   陈玉娘有点心虚,一忽儿便被杨洪飞点了穴位,动弹不得。几个禁卫上前将她绑了。   咸丰一见,龙颜大喜,吩咐道:“带回宫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沿着林间小路,进了圆明园的大宫门。   狩猎的行列进了大宫门后,路过东西朝房,东侧有宗人府、内阁、吏部、礼部、兵部、都察院、理藩院、翰林院、詹事府、国子监、銮仪卫、东四旗各值房;西侧为户部、刑部、钦天监、内务府、光禄寺、通政司、大理寺、鸿胪寺、太常寺、太仆寺、御书处、上驷院、武备院、西四旗各值房。   狩猎行列又进了二宫门,只见有御河环绕门前,成偃月形,河上建有三座石桥,两旁有顺山朝房。前面有一个宫殿,殿上悬有雍正手书“正大光明”四字匾额,有七间殿堂,前有宽大的月台,东西配殿各五间。乾隆皇帝曾赞道:“不雕不绘,自得松轩茅舍意。屋后峭石壁立,玉笋嶙峋,前庭虚敞。四望墙外,林木阴湛,花明霏红叠紫,层映无际。”此处是皇帝朝会听政之殿。“清会典”上载称:“新正曲宴亲藩,小宴廷臣及常年寿诞受贺于此,又上元筵宴,于此观庆隆舞,状八旗士马射猎破阵,列伶工奏乐。”   在正大光明殿东面,有勤政亲贤殿,是皇帝批阅奏章召见群臣之地。殿东为飞云轩,殿北为四得堂,再北为“秀木佳荫”和生秋亭。飞云轩以东是芳碧丛,盛栽名竹,北面为保合、太和殿,再北有富春楼,东北为竹林清响殿。自芳碧丛以东,为“十八间库”。   正大光明殿后有一个前湖,两只船从垂柳下划出去,像一把利剪剪开了水中的天幕。浆打下去,水面出现波纹,水发出单调的笑声,与划船妃子的笑声交融在一起。   湖的正北岸中央是圆明园殿,后面是“奉三无私”楠木殿,再后是九洲清宴殿,是皇帝的寝宫。在九洲清宴殿以西是后妃们的栖身之所,牡丹春、杏花春、武陵春、海棠春回到镂月开云、武陵春色、杏花春馆等处,咸丰令人将陈玉娘安置于“天地一家春”处,它的西面是“乐安和”,曾是乾隆的寝宫,咸丰暂居于此。   “天地一家春”有竹篱花障编就的月亮门,粉墙环护,绿竹周环,两边游廊相接。院中点衬几块山石,栽着数株芭蕉,还有西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翠缕,葩吐丹砂。一溜回廊上吊着各色笼子,各色仙禽异鸟。上面小小五间抱厦,一色雕镂新鲜花样隔扇。   两位侍女将陈玉娘扶进寝房,陈玉娘被点了穴,动弹不得。她倚在床上,想到杨露禅枯瘦的脸庞,心急如焚,恨不能生出双翅,飞出屋去。   晚宴自然丰富,有溜蟹肉、糖腊子蟹,蟹黄烧麦、蟹肉银丝饼,皆是蟹类。陈玉娘腹中饥饿,猛闻蟹香,口水欲出,任侍女喂下。   晚上,有个袅袅娜娜的中年宫女笑呵呵走进来,像是个宫女差头。   那宫女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叫鸣琴,是侍候你的差头,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   她见陈玉娘一声不吭,试探着问:“姑娘是哪里人,为何来到京城?”   陈玉娘瞪了她一眼。   鸣琴嘻嘻笑道:“姑娘,你好大的造化,皇上一眼就看上了你,有道是千里有缘来相会,你走红运了!”   “我不稀罕!”陈玉娘恨恨地说。   “哟,听你口音是河南人,咱们还是老乡呢,老乡遇老乡,两眼泪汪汪,你是哪个庄的?叫什么名字?”   陈玉娘道:“我不愿闻你这股胭粉气!”   鸣琴堆着笑道:“是涂得多了点。姑娘,你要当了皇上的妃子,每天吃香的,喝辣的,要金有金,要玉有玉,你想要月亮,皇上都能派人给摘下来!”   “那你给我把月亮摘下来……”   鸣琴望着窗外的月亮,好圆好大,亮灿灿,清幽幽。怔了一怔,说道:“我是说这个意思,你能尽性的吃喝玩乐。你要愿意,今晚皇上就过来……”   “她敢过来,看我一脚踹死他!”陈玉娘的眼睛冒出怒火。   鸣琴一见她发怒,立刻岔开话题道:“这圆明园可算是神仙住的地方,仅圆明园就有四十景……”   她如数家珍般说起来:“有正大光明、勤政亲贤、九洲清宴、镂月开云、天然图画、碧桐书院、慈云普护、上下天光、杏花春馆、坦坦荡荡、菇古涵今、长春仙馆、万方安和、武陵春色、山高水长、月地云居、鸿慈永佑、彙芳书院、日天琳宇、澹泊宁静、映水兰香、水木明瑟、濂溪乐秀、多稼如云、鱼跃鸢飞、北运山村、西峰秀色、四宜书屋、方壶胜境、澡身浴德、平湖秋月、蓬岛瑶台、接秀山房、别有洞天、夹镜鸣琴、雷峰夕照、廓然大公、坐石临流、越院风荷、洞天深处……”   陈玉娘冷笑一声:“你的记性倒不错。”   鸣琴还以为陈玉娘在夸奖她,得意洋洋地又说下去:“圆明园的万春园也有三十景,有敷春堂、鉴德书屋,翠合轩、凌虚阁、协德斋、澄光榭、问月楼、我见室、蔚藻堂、蔼芳圃、镜绿亭、淙玉轩、舒卉轩、竹林院、夕霏榭、消夏斋、镜虹馆、春雨山房、联晖楼、涵清馆、华滋庭、苔香室、虚明镜、含淳堂、春泽斋、水心榭、四宜书屋、茗柯精舍、来薰室、般若观。圆明园长春园也有十七景:澹怀堂、延淯堂、鉴园、朗润斋、蒨园、思永斋、淳化轩、玉玲珑馆、海岳开襟、芙清斋、法慧寺、宝相寺、泽兰堂、狮子林、如园、东园、西洋楼。圆明园还有朗润园、镜春园、鸣鹤园、蔚香园、承泽园、勺园、畅春园、熙春圆、近春园、自得园、礼王园、僧王园、德贝子园、治贝勒园、乐善园等附属花园……”   这时,陈玉娘已发出轻轻的鼾声。鸣琴见她已睡熟,长叹一声,扫兴而归。第二天早晨,陈玉娘刚用过早膳,鸣琴喜孜孜走了进来。   “姑娘,今天我做向导,陪你游园。”   “我不去。”陈玉娘干脆地回答。   鸣琴朝两个侍女一使眼色,两个侍女架起陈玉娘来到门口,有一辆凤辇停在那里,鸣琴吩咐侍女挟陈玉娘坐好,自己坐在陈玉娘旁边,吩咐车夫驾车。   凤辇一忽儿来到一个去处,这里布满苍松翠柏,奇花异草,湖光林影,风景优美。在汉白玉台基之上有一座秀丽的宫殿,雅致,清爽。殿顶的朱黄色和蓝色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金碧辉煌。殿前栽着数百株名贵的牡丹,雍容华贵,多姿多彩。   鸣琴告诉陈玉娘:“这里叫‘镂月开云’,以前叫牡丹台,传说有一天中午,乾隆爷正在北边的‘天然图画’的楼阁午睡,一阵清风似乎把他飘到了牡丹台;他看到一片盛开的牡丹,艳丽动人,忽然一朵朵白牡丹又变成一朵朵白云,向他飘来,把他团团围住。白云中飘出无数条白绸带,迅速缠住了他的脖子。他大惊失色,高呼‘救驾’。这时,有个贴身侍卫手持宝剑迅速赶来,只听‘当啷’一声,他忽地坐起来。原来是一个梦。他定睛一看,一个太监正举着一柄宝剑跪在床下,原来乾隆爷养了一批武艺高强的侍卫,对这些人每个都要亲赐一柄宝剑,因此,他派人到处搜罗名剑。这天这个太监弄到一柄‘镂月’剑,送来给乾隆爷过目,不料绊了一跤,宝剑跌落地上,把乾隆爷从梦中惊醒了。因为‘镂月’剑在梦中驱开白云,救驾有功,被封为镇园剑,悬挂在牡丹台殿堂高处,用来镇邪壮威。牡丹台因此改名‘镂月开云’了。”   陈玉娘被这里的景色迷住,禁不住目不转睛地看着,忽然在一个宝瓶窗处看到一张美丽的脸庞,眼睛里露出妒嫉的目光。陈玉娘定神一看,正是牡丹春。   鸣琴也看到了牡丹春,她吩咐车夫离开此地,开往“天然图画。”   凤辇正行间,忽见前面有块突出插天的大玲珑山石,四面群绕各式奇特石块,竟把里面房屋悉皆遮住,有许多异草,或牵藤,或引蔓,或悬垂,或穿石,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凤辇绕过去,来到一座方形楼阁前,东面有一条南北狭长的水面,是仿照杭州西湖苏堤而建。   凤辇又转过山坡,穿花度柳,抚石依泉,盘旋而上,过了“碧桐书院”、“上下天光”,来到“杏花春馆”。馆舍东西两面临湖,西院有杏花村,馆前有菜圃,栽着扁豆、葫芦、茄子、西红柿等,隐隐露出黄泥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有数百株杏树,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口古井,旁有辘轳,下面分列麦稻,漫然无际。   这时,馆里冲出一个美人,脸色羞红,双手叉腰,大声喝道:“柴禾妞,别弄脏了我这杏花村!” 第30章 买卖街鸣琴叙野史 桃花源贵妃授秘机   陈玉娘一看,正是咸丰四宠之一杏花春,不觉吐了一口唾沫。   鸣琴生怕惹事,赶快吩咐车夫快走。   凤辇快行来到紧靠后湖西岸的“坦坦荡荡”,四周馆舍林立,中间有一硕大鱼池,有一块乾隆皇帝题写的石碑,上书“凿池为鱼乐园,池周舍下,锦鳞数千尾,喁嬉拨刺于荇风藻雨间,四环泳游,悠然自得。”   陈玉娘见那池中有金鱼、鲤鱼嬉游,五颜六色,十分壮观。   凤辇又过了“万方安和”、“山高水长楼”,来到同乐园。这是园中最大的戏台,园内有三层清音阁,阁前红叶翩翩,疏林如画。   鸣琴道:“这个戏台下设机轴,可以表演神仙下凡、八仙过海等特技,每年新年正月十三日起,皇上都要在园中举办盛大的酬节典礼,所有的宗室王公及蒙古外藩陪臣等,都到这同乐园来欢聚听戏,京城里著名的戏子都来这里献技。”   凤辇又来到“慈云普护”,这是摹拟天台山所建,小岛的北部和东部皆山,山前有钟楼,楼内放着钟表,殿堂里供奉着观音大士,殿旁有道士居住的小屋。   鸣琴赞叹道:“天台山是浙江名山,唐代大诗人李白有‘天台四万八千丈’的诗句。‘慈云普护,是天台山景色的缩写,这里一向幽雅、僻静。在圆明园里有不少是摹拟江南名山的。我们再去看看’西峰秀色,那里有一座山是仿照江西庐山而造的。乾隆爷十分喜欢西湖景色,西湖八景,苏堤春晓、柳浪闻莺、花港观鱼、雷峰夕照、双峰插云、南屏晚钟、三潭印月、断桥残雪,在圆明园中都有。”   “西峰秀色”位于山环水抱的小岛上,有含韵斋、自得轩等殿宇,在西部临河之处有个没有门窗墙壁的大厅。   鸣琴对陈玉娘道:“每年七月初七晚上,牛郎织女在天河相会之时,皇上要在这里召集皇后贵妃,摆设宴席,向织女星乞求智巧,叫做乞巧。你看,那就是小庐山!”   与西峰秀色敞厅隔河相对,有一座石山,高耸入云,雾气缭绕,令人莫测高深。有一条山涧,涧水冲击岩石,奔腾激荡,飞流直下,形成一条瀑布,似飞珠溅玉,在太阳的照耀下映出道道彩虹。   鸣琴见陈玉娘露出惊讶之色,说道:“姑娘,园中还有不少奇异的太湖石呢,以太湖洞庭山的湖石最有名,以后人们把湖石统称为太湖石。一块好的太湖石,有瘦、透、漏、皱四大优点。瘦是指石的体态苗条,迎风玉立;透是指石的纹理贯通,脉络纵横,漏是指石的孔穴贯穿,玲珑别致;皱是指石的表面褶皱,形态奇异,圆明园的太湖石,都是按照这个样子挑选的。乾隆爷就很喜欢搜罗奇石,他在第一次下江南时,在杭州宗阳宫看到一块石头,高约五尺,形状酷似一朵莲花,人称‘芙蓉石’。杭州宗阳宫是宋高宗赵构德寿宫旧址,南宋时在石旁配植了一株苔梅。明代画家蓝瑛到那里,画了一幅梅石图,并把梅石图刻在石碑上,立在芙蓉石旁,称为梅石碑。乾隆爷叫人把芙蓉石运到北京圆明园长春园里倩园的太虚室,写了五首诗记此事。并亲笔写了‘青莲朵’三字刻在芙蓉石上,从此,芙蓉石改名为青莲朵。还有一块宝石原是明朝著名书法家米万钟勺园里的旧物,也被乾隆爷看中,下令移到长春园,取名为‘青云片’。扬州九峰园里有九块著名奇石,也被乾隆爷挑选两块,放在圆明园里。”   凤辇路过“水木明瑟”,来到一个小城镇,城廓呈长方形,南北长,东西窄,四周筑有城墙,城南立着三座牌坊,南门外有石刻有“舍卫城”三个字。进门是多宝阁,供奉着关帝像,接着有钟楼、鼓楼,正殿高悬“寿国寿民”的匾额,正殿后面还有仁慈殿、普福宫、最胜阁等殿宇。   鸣琴介绍说:“这是仿照古印度桥萨罗国首都城池的布局而建,是供奉各种佛像和收藏佛经的地方。这座城有殿宇、游廊326间,与安佑宫、‘方壶胜境’是园内规模最大的建筑。自康熙爷以来,凡是给皇上和皇太后祝寿所进的佛像,都送到这里供奉,共有佛像数十万尊。”   舍卫城以南有一条买卖街,只见店铺林立,各种商品齐备,上至古玩、服装、用具、典当,下至茶楼、酒肆、玩具、浮摊,应有尽有,热闹非常。   众人一见凤辇来到,顿时活跃,叫卖声震人耳鼓。游商、小贩、士兵、工人、说书的、卖艺的川流不息,众人一齐给陈玉娘施礼。   鸣琴笑着说:“瞧,多威风,这才叫人上人呢!这些人都是宫女、太监扮装的。这个买卖街还有一段来历哩!传说有一天,有个小太监看到乾隆爷闷闷不乐,便问何故。乾隆爷说:‘圆明园良辰美景数不尽,但是还不够开心。’几天后,这个小太监请乾隆爷来到这里,乾隆爷一见这里变得热闹起来,十分奇怪,小太监告知是请太监宫女扮的买卖人,布置了这么一条买卖街。乾隆爷正要夸奖小太监,忽然一阵混乱,有人大喊抓小偷。果真有一人钻到树林里去了,几个禁卫把他抓来,原来是一个姓张的太监。这次分配他扮演管理市场的官员,他对古玩店的珠宝动了心,抓了把顺手塞进兜里,没想到兜底漏了,珠宝滚了一地。乾隆爷听说后,不但没怪罪他,反而赏给他一百两白银。那个小偷也就弄真成假因祸得福了。以后每次开市都有人扮演小偷。因为歌颂太平盛世,所以无人敢扮乞丐。有一次,乾隆爷逛买卖街,冷不防从墙角跑出一个乞丐,总管太监吓坏了。乾隆爷让给他三两碎银,乞丐嫌少,乾隆爷又让给五两,乞丐还嫌少。乾隆爷问他:‘你要多少?’乞丐说:‘今年黄河溃堤,豫鲁遭灾,天下乞丐不知有多少,五两够什么用?’乾隆爷把乞丐引入一家店铺,令随从退出,说:‘好你个刘罗锅子,竟敢耍弄我!’那乞丐正是体仁阁大学士刘墉所扮;刘墉说:‘我是想让陛下别只看太平盛世,别忘了今年还有不少人在挨饿呢!’于是,乾隆下旨,豫鲁免税一年,官府开仓放赈。……”   陈玉娘忽然看到街对面有个卖艺人正在玩耍刀棍,猛地想起杨露禅生命垂危,望眼欲穿地等着解药,不禁着急万分;可是自己动弹不得,身陷宫苑之内,不知死生,于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鸣琴见她叹气,问道:“姑娘为何叹气?我要是长了你这花朵一般的身子,就是大造化了,我是小姐的心思,丫环的命,到头来也就是一个宫女的差头,无非比一般宫女多拿一点银子。”   陈玉娘叹道:“我被点了穴位,动弹不了,十分难受。”   鸣琴道:“你要是随了皇上,自然自由了,杨总管、蔡总管特别叮嘱要对你小心照顾呢,有件事,他们不让我说,你要是随了皇上,他们要先废掉你的武功,他们也怕对皇上的安全不利……”   陈玉娘听了一阵心惊,说道:“我要是随了皇上,身怀武功,不是还能保护皇上吗?”   “他们说,人心难测啊!”   陈玉娘心想:“这两个护卫总管真不是省油的灯。”   凤辇来到“武陵春色”,这是咸丰的宠妃武陵春栖身之地。鸣琴说:“这是根据东晋大诗人陶渊明的《桃花源诗并记》里描述的桃花源仿建的。”   陈玉娘望去,在一个略呈长方形的大岛上,层山环抱着一片小平原,小平原上错落地分布着金碧堂、桃花坞、桃源深处等殿宇轩亭。层山之外有桃花一水相涌,桃花洞横跨在桃花溪上,乘小舟可从桃源洞进出,万株山桃,布满山间溪畔。这里还有肥沃的田地,茂盛的桑竹和整齐的农舍。   这时从桃花洞里划出一叶轻舟,缓缓而来。小舟驶近,陈玉娘才看清舟上两个人的面目,一个是武陵春,另一个是她的侍女。   “鸣琴,带姑娘观赏呀!”武陵春与牡丹春、杏花春态度不同,笑容可掬。   “武娘娘,你好闲在哟!”鸣琴笑着跟她打招呼。   武陵春指着小舟上的一个竹篮,笑着说:“一清早我就和小翠到山上采桑,山上可凉爽了,走,我请你们到我那里吃水果。”   “不去了,时间来不及,我们还有许多地方未去呢。”鸣琴说着悄声对武陵春道:“我想借用一下你们的官房……”   武陵春随便地说:“去什么官房,就在桃源洞里吧。”她招呼那个侍女:“你带鸣琴姐姐去。”   武陵春轻盈地跳到岸上,鸣琴上了小舟,侍女划浆,箭一般朝桃源洞划去。   武陵春来到陈玉娘而前,关心地说:“姑娘受委屈了。”   陈玉娘将头扭向一边,不理睬她。   武陵春附在陈玉娘耳边悄声说:“今晚我来救你出去。”说完,又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与车夫攀谈。   陈玉娘听了又惊又疑,她思忖:武陵春为何要救我?是出于怜悯,还是出于嫉妒?她说的是不是真话?她又能用什么办法救我出去?   不论如何,陈玉娘总感觉有一线希望,此时,她是多么渴望自由啊,她怜惜的倒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杨露禅的处境。   可是武陵春会武术吗?她能为自己解除穴位吗?如若不能,自己即使出了圆明园,只是一个废人……   想到这里,她又感到惘然……   鸣琴轻松地回来了,她跳上岸,将武陵春拽到一边,笑着小声说:“嘿,那洞里的桃树长得特别茂盛。”   武陵春“噗哧”笑出声来,红着脸说:“我和侍女们也在……”   凤辇来到“坐石临流”,鸣琴指着一个秀美的亭子说:“这是墓拟浙江绍兴兰亭而建的。历史上著名书法家王羲之和政治家谢安兄弟等四十一人在兰亭举行盛会,在曲水之上漂流着酒盏,酒盏漂流到谁那里,谁就取盏饮酒,这叫曲水流觞,王羲之还乘兴写了《兰亭集序》。你看,北面是山的主峰,象征着会稽的兰渚山、天柱山诸峰,南面是它的余脉,一股水源通过紫铜管道穿山而来,在西北山腰飞落下来成为瀑布,再穿过悬崖峭壁和上边垂挂着的藤葛女萝,奔流而下,有一股便摹拟兰亭曲水。”   陈玉娘见这里白石清泉,绿葛碧萝,可以听到一片清越的水声。曲水上静静漂流着用荷叶状托盘托着的金漆酒盏。兰亭是一座三间的长方形敞亭,重檐歇山顶,因为是重檐,内外有两层柱子,每层八根。   凤辇开到八根柱前,鸣琴介绍说:“乾隆爷因找不到王羲之《兰亭集序》的真迹,就把历代书法家摹写和书写的关于兰亭的墨迹,刻在这八根正方形石柱之上。”   只见分别是虞世南、褚遂良、冯承素、柳公权、戏鸿堂、于敏中、董其昌、乾隆八人摹写的《兰亭序》。   这时,有一骑驰来,马上的太监对鸣琴说:“皇上正在‘北远山村’摆下宴席,让我请你们赴宴。” 第31章 皆春阁悠然品野味 蓬莱岛潇洒望长天   鸣琴听了,转过脸来对陈玉娘说:“皇上一片诚心,请你赴宴。”   陈玉娘听了,心想:“我何不将计就计,前去赴宴,稳住皇上;如果武陵春真的是救我,今晚我便可以脱身。”于是点点头,说道:“我现在又饿又渴,咱们去吧。”   鸣琴见她态度有了变化,十分高兴,立即让车夫启程,直奔‘北远山村’。   ‘北远山村’在圆明园大北门里边,那是山水环抱的一片平畴沃野,小河的南岸出现一个村落。村里竹篱茅舍,有兰墅、水村图、稻凉楼、皆春阁、湛虚书屋等建筑,皆是矮屋疏篱;畦边有一架插秧一千哇的秧马,岸上安装着轮流往复不断汲水上岸的水车。渔歌阵阵,牧笛声声,炊烟缕缕,凉风习习,俨然一片田园诗的意境。   太监驱马将凤辇引到皆春阁前,咸丰见陈玉娘到了,龙颜大悦,亲自走出阁来迎接;咸丰后面跟着杨洪飞和蔡啸天。   陈玉娘被鸣琴扶下凤辇,朝咸丰嫣然一笑。这一笑喜煞了咸丰,咸丰竟有点不知所措。   陈玉娘故意“唉哟”、“唉哟”地叫唤,这一声声娇唤,打动了咸丰的心弦。他朝杨洪飞说:“姑娘还封着穴位呢,杨大侠,快给姑娘解了穴位。”   杨洪飞、蔡啸天一听,怔了一征。杨洪飞道:“皇上,您的安全……”   蔡啸天也上前说道:“这小姐武功十分厉害,您就不怕她有反骨吗?吕四娘飞剑斩雍正爷的往事,可不能忘了!”   咸丰不以为然地说:“她要是逆徒刺客,在狩猎时早就抢先向朕行刺了,是朕有意娶她为妃,才落到这般地步,快给她解了穴位。”   杨洪飞见咸丰固执,也不便再说什么。   陈玉娘顿觉身体舒适轻松许多,她随咸丰等人进了皆春阁。   阁内摆着具有乡野风味的午宴,有烧羊肉串、烤白薯、煮老玉米、凉绊白藕、小酱萝卜、宫廷栗子面小窝头等食品。咸丰请陈玉娘坐下,自己坐在她的对面,让鸣琴坐在陈玉娘身旁。杨洪飞、蔡啸天侍立咸丰两侧,虎视眈眈。   从窗口可以望到窗外的田园风光,咸丰给陈玉娘剥了一个老玉米,兴致勃勃地说:“这个‘北远山村’取材于唐代田园山水诗人王维的诗。”说着抑扬顿挫地吟起来:“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野老念牧童,倚仗候荆扉。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   杨洪飞正在走神,猛然听到咸丰的吟诗,奉承道:“好诗,好诗,皇上做的诗真是美极了!”   咸丰脸微微泛红,说道:“哪里是我做的诗,这是王维做的诗。”   杨洪飞一听,有些尬尴,说道:“那肯定是抄袭皇上的诗。”   咸丰正色道,“休得胡言,王维是唐代大诗人,死了几百年。”   杨洪飞脸一红,不说话了。   咸丰又递给陈玉娘一支羊肉串,自己也拿了一支,一边津津有味地嚼着羊肉串,一边问:“姑娘是哪里人?为何来到北京?”   陈玉娘胡乱编道:“我叫鸣凤,是河南开封人,来北京找个亲戚。”   鸣琴呵呵笑道:“我叫鸣琴,你叫鸣凤,咱们俩可算是亲姐妹了。”   吃过午宴,咸丰试探地说:“鸣凤姑娘,一会儿就在我的房间歇息一下,明天我就宣旨,封你为凤妃。”   陈玉娘装做羞涩地说:“这几天我身体不舒服,再过一两天吧。”   咸丰一听,喜得合不拢嘴,连忙说:“不急,不急,凤姑娘身体不适,先养好身子再说。今天下午,让鸣琴继续做你的向导游园。”   下午,鸣琴带着陈玉娘来到“曲院风荷”,这是摹仿西湖十景之一的曲院风荷修建的,它的南面有一个长湖,湖上有一座九孔桥,桥身平缓,中间微微隆起。桥用白石建成,两孔中间点缀着虎皮石心,幽雅别致,满湖荷花,婷婷玉立,真是红莲碧水,桥影波光,桥两头有金鳌、玉蛛两座牌坊。   两个宫女正摇浆驾舟在莲花丛中穿行,一个宫女采集一朵莲花,朝鸣琴问道:“鸣琴姐姐,她是谁呀?”   “是新来的贵妃娘娘。”鸣琴笑着回答。   “哎呀,比兰贵妃更有风韵。”宫女说完,吐了一下舌头,将莲花挂在自己发髻上,划船远去了。   “兰贵妃是谁?”陈玉娘问鸣琴。   鸣琴回答:“就是当今的懿妃,小名兰儿,她初入宫时,跟我们一样,是个宫女,被编入圆明园的‘桐荫深处’。他擅长南方小调。一天,她正独自演奏南方小调,恰逢皇上游园行至此处,忽然听到这小调,十分喜爱,便向随侍内监询问,歌者何人?内监告以是兰儿,并叙述兰儿身世。皇上步入‘桐荫深处’。盘坐炕上,召兰儿相见,命她复奏前曲。兰儿的歌声使皇上着了迷,兰儿又会讲话,更使皇上喜欢。从此,兰儿得宠,步入青云,初封懿嫔,后晋懿妃。她现在就住在‘天地一家春’的后面。又因为她是旗人,有人说她日后定有前途。”   凤辇又来到文源阁,这是仿照宁波范氏天一阁修建的,是圆明园内最大的藏书楼。文源阁从外面看是上下两层,里面却是三层。东面有一座碑亭,亭内石碑上刻着乾隆皇帝写的《文源阁记》。阁前有个大水池,中央耸立着一块巨大的太湖石,高出水面三丈多,宽约一丈,玲珑剔透,孔穴通连。巨石呈黑灰色,像一朵墨云翻卷,直上晴空,石面上刻着乾隆皇帝和大臣的诗赋。   鸣琴指着这块巨石对陈玉娘说:“这石头唤作玲峰石,产于北京房山,是北京太湖石之首,乾隆爷还为此做了一首《玲峰歌》。”   水池四周有用太湖石筑成像山洞一样的回廊,用大块太湖石叠成廊柱,上边覆盖青石做为顶子,两旁用细巧的太湖石堆砌成栏杆。   鸣琴又说:“这里以石取胜,不栽植树木,恐怕一有树木会长虫子,影响藏书。”   两个人进了文源阁,陈玉娘闻到一股股书香。   鸣琴说:“这里藏着一部《四库全书》,全书分经、史、子、集四类,收入古书三千四百五十七种,共计七万九千三十卷。另有《古今图书集成》一万卷,比宁波范氏天一阁藏书多出一倍以上,这是一座皇家图书馆。圆明园中第二座皇家图书馆是长春园里鉴园的万源阁,我国历代名家书画真迹珍品大部分收藏在那里。文源阁和万源阁里还有不少是孤本秘籍。”   二人乘着凤辇经过“四宜书屋”、“日天琳宇”、“映水兰香”、“鱼跃鸢飞”、“柳浪闻莺”等景区,来到圆明园中的福海景区。   陈玉娘见福海一望无际,岸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湖中菱、藕、莲、芡,应有尽有,白得雪白,翠得碧绿,蓝得深沉,紫得凝重。湖中央有三个小岛,隐约可见。   岸边停着一乘凤舟,舟形是只欲飞的火凤凰,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鸣琴领陈玉娘上了凤舟,舟沿有无数用羽毛竹木编的鸟兽图案,五颜六色,各呈奇姿。有四个秀色可餐的宫女驾舟,凤舟向“蓬岛瑶台”驶去。   凤舟中,陈玉娘见水面开阔舒展,风吹浪涌,水雾蒙蒙,真有点大海的气势。   鸣琴说:“说起这福海还真有一段故事呢,传说圆明园正在施工时,雍正皇帝到园里查看,总感到圆明园的气魄还不大,他认为园里有湖有山还应该有一个海,于是找了一个先生,专门负责开凿这片福海,放水以后,雍正爷仍不满意,一怒之下,要杀这个先生。后来这先生的儿子赶来,请求用一个月时间将其改为大海,条件是释放他的父亲。一个月后,雍正爷来观看,马上被这里吸引住了,赞不绝口。那后生禀道:‘在园里造海,只能仿造它的神态,不能仿造它的形状,这就叫能神似,不能形似。因为园里根本容不下大海,就是把大海搬来,也不是园林艺术。’雍正爷听了,觉得有道理。后生又指着远处的景致说:‘你看,西岸新叠的石山像个大海龟,北岸新造的小岛像一只海狮,还有的像海象、海豹、海狗、海豚、鲸鱼、龙虾……。’雍正爷顺着后生指的方向看去,果真貌似这些动物,活灵活现。后生说:‘这就是俗称的海八怪,既点缀了风景,又渲染了大海的气氛,有了这些动物造型,谁能说这是湖而不是海呢?’雍正爷听了,连连点头,立即传旨,封这个后生为圆明园造办处总管,并在福海旁边的观海亭赐宴款待。后生谢绝了雍正爷的封号和赐宴,同父亲回乡去了。”   凤舟一路顺风,驶达“蓬岛瑶台”。宫女齐呼的“安乐渡”的呼声方停。   鸣琴带陈玉娘登上中心岛,只见有七间宫殿,殿东为“畅襟楼”,西面为神州二岛,东偏殿是“随安室”,西偏殿是“日日平安报好音”殿。向东南走过一座小桥,来到东岛,岛上有个亭子,名日:“瀛海仙山”;向西北过一个小桥,便到了北岛,岛上有三间宫殿,凉风习习,十分清爽。   陈玉娘置身于“蓬岛瑶台”之上,向东望去有“雷峰夕照”,向西南望去有“澡身浴德”,向西北望去有“平湖秋月”。   陈玉娘与鸣琴在“蓬岛瑶台”稍留片刻,便又返回凤舟,来到对岸,上了凤辇,继续往东驶去。过了圆明园的明春门就是长春园,经过“淳化轩”、“海岳开襟”,来到“狮子林”。只见有一簇簇假山,假山皆由青石堆成,狮子林有十六景,即狮子林、虹桥、假山、纳景堂、清閟阁、藤架、磴道、占峰亭、清淑斋、小香幢、探真书屋、延景楼、画舫、云林石室、横碧轩、水门。在清閟阁,陈玉娘看到有一幅“百狮图”,数了数,果真有一百只狮子,或坐,或卧,或跳,或窜,或嬉闹,或相抚,或追逐,或亲昵,千姿百态,形象逼真。   凤辇又来到如园,但见黄花满地,白柳横坡,佳木笼葱,奇花闪烁,有牡丹亭、芍药圃、蔷薇院、芭蕉坞,飞檐斗拱,画栋雕梁。   鸣琴道:乾隆爷南巡至江宁,曾观赏明代大将徐达的瞻园,在此处仿建,取名如园,即如瞻园之美的意思。   凤辇又朝北驶来,映人陈玉娘眼帘的是一片奇特的建筑,这些建筑石柱是汉白玉雕成,花纹美丽活泼,窗口也用砖石细刻花纹,楼墙镶嵌五色琉璃花砖,墙身抹粉红色石灰,楼顶是庑殿式,覆盖着紫色圆光琉璃瓦。陈玉娘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怪里怪气的建筑。 第32章 万花阵怯试西洋饮 海宴堂喜尝金盈浴   陈玉娘正在东张西望,鸣琴抢着说:“这是一片欧洲式的宫殿园林,有谐奇趣、万花阵、养雀笼、五竹亭、方外观、海宴堂、观水法、大水法、远瀛观等建筑。”   “什么是欧洲?”陈玉娘好奇地问。   “就是西洋,离中国很远,在中国的西面,那里的人是蓝眼睛、大鼻子、白皮肤、高个子。”   谐奇趣平台上有一对西洋石狮,雕刻得非常生动,主楼两翼各有一座五色玻璃八角楼亭,正前方有个巨大的海棠式喷水池,池中央有一条翻尾大石鱼,鱼的嘴中喷水高约五丈,环池有十八只铜雁,每口皆喷水落到池内。池边还有四只铜羊,也向池中喷水,各色各样的喷头,喷出一束束光彩夺目的水柱。   鸣琴说:“谐奇趣是一座皇家音乐厅,一到晚上,八角楼亭里乐声飘扬,水池中喷珠落玉,叫人心花怒放,晚上经常在这里举办舞会。”   谐奇趣北面是万花阵,它的南面有一座花园门,形状好似西洋座钟,黄铜门扇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鸣琴引陈玉娘进了花园门,过了一座木桥,来到万花阵,它用三尺高的墙隔成曲折迁回的夹道,由这些夹道组成迷阵。矮墙顶上修了花池,花池里栽满了罗汉松。迷阵中央石台上,有一座圆顶双檐八角亭,亭中有西式座椅。鸣琴提议在座椅上休息一会儿,陈玉娘坐在软绵绵的座椅上,感到新奇、舒适。   这时从小洋楼里走出一个侍者,身穿黑西服,系着银红的领带,端着一盘热饮,必恭必敬地来到陈玉娘面前,陈玉娘有点不知所措。鸣琴端起两杯热饮,递给陈玉娘一杯,自己饮一杯。   陈玉娘生怕是蒙汗药一类的饮物,见杯中的饮料,黄不黄,紫不紫,浑浑浊浊。但是当她看到鸣琴喝后一副开心的模样,才喝下肚去,只觉有点苦涩,略微有点甜意。   鸣琴见陈玉娘有些像吃药的样子,呵呵笑道:“这是咖啡,西洋人顶喜欢喝的药!”接着又指着迷宫说:“这万花阵是按照法国瓦尔赛迷宫花园仿建的,它有四个门,从迷阵的四个门进去,必须按照一定的路线才能到达中央圆亭,不然就会碰壁或回到原处。每年中秋佳节,宫中都在迷宫花园里庆祝佳节,皇亲国戚进入迷阵,都要走到中央圆亭接受皇上的赏赐。晚上,嫔妃宫娥,手执用黄色丝绸做成的睡莲花,花心点上一支蜡烛,在迷阵里追逐嬉戏,像无数颗金星在罗汉松组成的海洋中闪烁,景色奇妙,所以万花阵又称做黄花灯。”   歇了一会儿,二人又来到东侧的养雀笼,养雀笼有点像中国式五楼牌坊,南北两间都安装着铜丝网,各养着一对孔雀。右壁上有一幅汕画《帆船航海图》。当中有个石券门,安装着两扇精美雕花黄铜门,南北两间是石券假窗,里边各镶嵌着三层喷水石塔。   出养雀笼向东走,是五竹亭。五座竹亭由游廊连接起来,全是用湘妃竹制成,窗柱上镶嵌五色珍珠、宝石、贝壳。   方外观是一座精致优雅的小楼,上下两层各三间,上层两边山墙上有角门,出角门可由东西两侧的半圆形石梯下楼。   鸣琴指着方外观说:“乾隆爷的宠妃香妃从新疆来到北京,入宫封为和贵人,后来又晋封为容妃。香妃在宫里一直穿维吾尔族服装,她信奉伊斯兰教,乾隆爷就把方外观改成清真寺;每逢星期五,香妃都来这里做礼拜。”   出了方外观,来到海宴堂,只见这座西洋楼的石柱、窗口皆是用汉白玉精雕而成,墙壁上镶嵌着五色琉璃番花,抹浅粉红色石灰。楼顶覆盖孔雀绿色琉璃瓦。上层中间有一门,门外有平台,平台左右对称有弧形石阶,层层叠落,环抱着楼前喷水池。石阶两旁是水扶梯形扶手墙,墙顶有层层导水台,每个导水台中央都有一个喷泉,喷出美丽的水柱。水流由扶手墙顶分流下泻,形成折叠瀑布,流入楼前喷水池。平台上有对石狮子和石海豚口中喷水,通过左右石阶的石槽,流入楼前喷水池。楼前喷水池紧接平台之处,有个石蛤蜊,承受着上面的落水。池中央有一座喷水台,池两边成“八”字形排列石台各六座,上坐铜雕兽面人身像十二座,即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鸣琴介绍说:“它们代表一昼夜十二个时辰,到谁所代表的那个时辰,谁就喷水报时,组成一个十分有趣的喷水时钟,到正午,十二像同时喷水……”。正说着,那个铜雕卯兔人身像猛的喷出水来,水珠溅了陈玉娘一身。   海宴堂主楼后面有个十三开间的工字楼,工字楼南北两侧各有两座八角形喷水池,池中有各种水戏。共中一座喷水池中,有两个铜猴正在树下捅马蜂窝,手里托着“大印”。喷泉激树,群蜂乱飞,铜猴显出害怕的样子。   鸣琴笑着说:“这叫封(蜂)侯(猴)图。”   另一座喷水池中,一个铜猴坐在假山上,打着一把雨伞,水由伞顶喷出,再落到伞上,往下流成瀑雨。   前面有个巨大的赤金澡盆,金灿灿,耀人眼睛。   鸣琴说:“这里是圆明园的浴所,你的衣服已经湿了,干脆洗个澡吧。”   陈玉娘经过几天的奔波、鏖战,经常大汗淋漓,离开家乡后已有几十天没有洗浴了,她有心洗浴,望望四周,没有一人。   鸣琴道,“这里没有外人。”说着击掌三声,一忽儿从楼里转出四个宫女,手里拿着饰有彩凤的毛巾和玫瑰香皂,恭恭敬敬来到鸣琴面前。   “伺候娘娘洗浴。”鸣琴的声音明快、干脆。她又招呼后面两个宫女:你们一个到前头,一个到后头,把住楼门,不要放男人进来,太监也不要放进来。   两个宫女,一个朝南,一个朝北,各自去了。   陈玉娘看见一个宫女按动赤金操盆下面一个机关。一忽儿,盆底有一股温泉涌了上来,水将满时静止不动了。于是陈玉娘脱尽衣服。   水,温温的,似有一股清香。   两个宫女各站一边,一个站在她左侧,一个站于她右侧;她们熟练地各自取了一方绣有丹凤的白毛巾,浸到澡盆里,又用力拧干,平铺在掌上,用玫瑰香皂涂抹,各自给她擦胸部、背部、肋下和两臂……   经过三次换水擦抹,两名宫女又取来一缸已温热的耐冬花露涂在她身上。然后一个宫女把她背到床上,用纤纤玉指在她的身上按摩,她感到非常舒适。   一忽儿,一个宫女拿着一叠干净整齐的衣裤鞋子走来帮助陈玉娘换上。   陈玉娘见那衣裤满绣着大朵儿的牡丹花,红花绿叶,有一朵大牡丹花绣在肩头上。宫女又给她梳了头,插上了玉簪和珠翠。   “你瞧,真是锦上添花,越发漂亮了,要气死四春娘娘了!”鸣琴笑着,扶着她的肩。   陈玉娘谢过宫女,与鸣琴走出海宴堂,来到远瀛观旁边的观水法。陈玉娘登上五层汉白玉台基上设置的西式汉白玉宝座,宝座两边有两只展翅欲飞的铜鹤,两只鹤相对衔着一根铜横梁,在横梁下面悬挂着一排五彩六棱的玻璃坠子。由宝座靠背到前方横梁之间拉起一条黄绸顶棚。宝座后面是一座半圆形石屏风,屏风上嵌着五块西式石雕屏心,上面雕刻着军旗、甲胄、刀剑、火炮、炮弹、盾牌等。石屏风两边有两座方形小石塔。   陈玉娘看到对面有一幅壮丽的图案,一座石雕西式牌坊,紧靠着远瀛观的台基,牌坊正中有一个喷水狮头,口中喷出的水成瀑布下泻。牌坊前面有一座半圆形七级水盘,层层喷水,再前面有个半圆形海棠式喷水池,瀑布和水盘的落水直流到池岸,然后通过左右两条翻尾石鱼之口,泻入喷水池。池中也有两条翻尾石鱼,它们张着嘴承受着上面石鱼的喷水,再反射出去。   喷水池正中有一只铜鹿,似奔跑状,鹿角分成八杈,由角尖喷水八道。鹿的东西各有五只铜狗,它们口中喷的水都射向铜鹿。喷水池东西各有翻尾海猪一对,口中喷水,约有三丈远。喷水池以南两侧有两座十三级方形喷水塔,两塔分建于两个圆形水池里,池底有八根大喷水管,围着喷水塔有八十根小喷水管,塔顶喷水呈多种曲线,塔身十三层,层层都喷溢水瀑注入池中。这些喷泉同时开放,有的水细如珍珠,有的急流成瀑布,水星飞舞,薄雾轻扬,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水晶世界。   “真好看!”陈玉娘赞叹着,神采飞扬。   “那边就是有名的大水法。”鸣琴也兴奋地凑过身子,眼睛里泛出光采。   螺丝牌楼以东,有一条小河,对岸是线法墙。上面绘着风景图案,是为了悬挂油画布景而建的。   鸣琴快活地说:“乾隆爷当年为了让香妃免除怀乡之情,让一些画家绘制了香妃故乡新疆阿克苏十景,悬挂在线法墙上。香妃坐在线法山顶的石亭里,透过螺丝牌楼和小河河面,望望线法画,就会浮现一种故乡的幻觉。”   二人又游了万春园敷春堂、鉴德书屋、翠合轩等,鸣琴见天色不早,便让车夫驾凤辇回到“天地一家春。”   晚宴也非常丰富,有燕窝红白鸭子八鲜热锅一品,山药火薰烂鸭子热锅一品,炒鸡肉片炖豆腐热锅一品,此为五福珐琅碗;清蒸关东鸭子鹿尾撵盘一品,煳猪肉撵盘一品,竹节卷小馒头一品,螺狮包子豆尔馒头一品,年年糕一品,此为五品珐琅盘;青白玉无盖葵花盒小菜一品,咸肉一碟。许多饭菜,陈玉娘生平闻所未闻,她各自品尝一些,觉得还是家乡的老玉米棒子香甜。   鸣琴当了一天的向导,十分疲倦,叙了一会儿便告辞退出。   陈玉娘送走鸣琴,只盼武陵春早些到来。   两个侍女收拾了宴桌,各自忙合去了。此时陈玉娘才感到疲乏,她倚到床上,回味着一天的种种感受。早就听说北京有个万园之园圆明园,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没想到圆明园如此壮观,有这么多游乐之处,一般老百姓只能望着高墙兴叹,不知这圆明园的修建,耗费多少劳工,用去多少白银,这么大的一个园子,只供着一个皇帝和几个贵妃享受,可是无数的老百姓却处于水深火热的生活中。她想到有一年夏天闹旱灾,温县的百姓携老扶幼出去讨饭,不知饿死多少人,许多树的树皮都被灾民吃了;她亲眼看到一个小女孩,露着枯黄的脸,伏在饿死的母亲身上,吸吮着那坦露胸脯的乳头,那胸脯像一个搓板,乳头干瘪得萎缩着,那女孩的一双泪眼,至今还在她的眼前晃悠……   她想到自从鸦片战争以后,西洋鬼子的魔爪抓向中国,满清政府软弱无能,对洋人一再迁就,哗哗的白银往外淌,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使几千年的文明古国蒙受屈辱,阴影笼罩着中原大地,可是满清皇帝却大兴土木,一再修缮圆明园,劳民伤财。如果这些银两用于国防,那么中国军队的装备也不至于这么劣差。想到这里,她心底升起一股怒火,她拼命压抑着,压抑着。   她的手心出汗,身子摇晃……   这时,但听“噗通”一声,一个侍女栽了进来,跌倒在地。她手里端的盘子摔到一边,荔枝滚了一地。   陈玉娘跳下床,来到侍女身边,只见她七窍流血,气绝身亡。 第33章 荔枝有毒识懿贵妃 英雄无援遇金钱豹   陈玉娘大喊“救人”,另外一个侍女闻言跑来,看到这般情景,魂飞魄散,立刻跑了出去。不一会儿,鸣琴领着御医和圆明园总管大臣文丰匆匆而来。   鸣琴将陈玉娘领到另一间房子,安慰她道:“姑娘不要害怕,你先呆在这。”   鸣琴出来见到御医手里拿着一颗荔枝,皱着眉头。   圆明园总管大臣文丰向他:“怎么?”   “荔枝上有砒霜。”御医冷冷地说。   “这荔枝是从哪里来的?”文丰大声地追问那个侍女。   侍女脸色苍白,慌张地说:“刚才我看见杜鹃端着一盘荔枝,我问她是从哪里来的?她说是后面懿妃娘娘送给新到的凤妃的……”   鸣琴一听,心里明如宝镜,忙岔开道:“好了,我去叫太监抬尸,谁叫这个馋鬼偷吃荔枝呢!”   陈玉娘在屋里听到了,心里一惊:“这个懿妃好厉害,人未露面,暗刀子就飞来了。她要比四春娘娘更狠毒,更有心计,妒火更旺,真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女人!”   一忽儿,两个太监进来,把那侍女的尸首抬走了。   鸣琴问文丰:“这件事是否禀告皇上?”   文丰一摆手:“不用了,死一个宫女,如同死一只鸡,此事不要声张。杜鹃姑娘家里多给一点银子就行,我还有事要办。”   说着,匆匆而出。   鸣琴来到陈玉娘屋里,看到她一脑门“官司”,劝道:“你可能也听见了,此事不足为怪,这个懿妃是皇上最心爱的妃子,不好惹,你多小心就是了。我禀告皇上,给你换个地方住。”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陈玉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盼望武陵春到来。   侍女在外屋睡熟了。   陈玉娘索性将烛熄灭,静静地等着。   她忽然想到,如果武陵春不来呢?如果她只是同自己开了一个玩笑,借以戏弄奚落自己?   她感到恐俱。武陵春仿佛是救星,就像在漫漫长夜中的一颗星、一簇火光……   如果武陵春不来呢?难道我就甘心沦入咸丰手中,成为玩物和圆明园点缀的一片落叶、一朵残花……   不行,我要设法逃出去找冯三保父女,寻求解药,去救杨露禅……   杨露禅不知怎么样了?他还能支撑多久,一桶水够喝吗?一袋干粮恐怕也吃光了。柳腾蛟父子会不会找到那个山洞?还有那个怀庆知府赵大人,眼巴巴盼着印,那是权力的象征,是荣华富贵的标志。可是也正因这颗印,使他惴惴不安,丢了官印是要杀头的,丢印之事会不会泄漏出去,唉,当那个官干啥?……   一股风袭来,门轻轻开了,有人进来。   “武娘娘……”陈玉娘惊喜地唤了一声,连滚带爬下了床,向那人扑去。   她被紧紧搂住,透不过气来。   一股浓烈的酒味呛得她睁不开眼睛。   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对方有一根长辫子。   她拼命挣扎。   “是我,皇上,鸣凤,别怕……我喝多了点,等不及了……”   她听出是咸丰皇帝的声音。   “啪”她扬手打了咸丰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这个小蹄子!”咸丰骂了一句,更发狂地揪住了她,用手在她身上乱摸……   陈玉娘又羞又急,伸手点了咸丰的穴位,咸丰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了。   那个侍女也被惊醒,揉着惺忪的双眼,问道:“凤娘娘,屋里怎么了?”   陈玉娘冲到外面,索性也点了她的穴位。然后,来到院里。   事到如今,她只有逃跑,设法逃脱这宫禁森严的圆明园。   陈玉娘见院门虚掩;猛地拉开院门,冲出去,正与一个人撞个满怀。   陈玉娘正想点对方的穴位,猛闻一股脂粉香,仔细一看,正是武陵春。她穿着一身玄衣,戴着面纱,更有一番风韵。   “武娘娘……”   “我盗来出入圆明园的令牌。”武陵春认出陈玉娘,小声地说。   陈玉娘接过令牌,揣到怀里。   武陵春瞧瞧四周,又说:“你从大宫门出去,大宫门离这儿不远。你就对禁卫说,你母亲得了急病,托人来捎信让你赶快回去,就说是从文总管那里领的令牌……”   武陵春说完,匆匆离去。   陈玉娘乘着夜色,绕过巡视的禁卫,摸到大宫门前,远远地看到站着两排佩刀的禁卫。她壮着胆子,正要走过去。忽听一个禁卫头领叫道:“杨总管还没睡啊?”   杨洪飞神不知鬼不晓地从暗处钻了出来。陈玉娘一看,赶快溜到一个石碑后面。   杨洪飞对禁卫们说:“夜里精神着点,现在南方正闹洪毛子,有个叫洪秀全的贼王,率领一伙教徒造反,成立了太平军,自号太平天国,在金陵城扎下了营盘,准备北伐呢。听说洪秀全派了不少刺客来北京,如果溜进了刺客,皇上要有个闪失,我要你们的脑袋!”   “是!”禁卫们不约而同地齐声回答。   杨洪飞又消失在黑暗中。   陈玉娘看到杨洪飞走远,从石碑后闪了出来,朝大门口走来。   “站住!干什么的?”禁卫头领往前走了几步,用刀拦住了陈玉娘。   陈玉娘摸出令牌,递给他,回答:“我在蓬岛瑶台,当差……家住城里,娘得了重病,托人捎信来,让我回去……”   陈玉娘一时想不出那些景点的名字,又不敢说出“天地一家春”,猛的记起“蓬岛瑶台”,于是脱口而出。   禁卫头领疑惑地说:“不对啊。‘蓬岛瑶台’都是太监值日,哪里有宫女?”   陈玉娘一听,有点慌了,她急中生智,说道:“新来的凤妃要到那里赏光,临时加了宫女……”   禁卫头领仔细瞧瞧令牌,又问:“这令牌是谁发给你的?”   “文大总管。”陈玉娘小心地回答。   “可是文大总管傍晚刚刚下了命令,晚上不准任何人出入,除非有紧急情况要禀告皇上。”   “可是……我娘患了心病,眼看着要不行啊,我娘就我一个女儿……”陈玉娘挤出几滴眼泪。   “你家住城里,城里离这里有几十里地,你怎么回去?这黑灯瞎火的!”   “我到附近大车店,雇个车夫回去。”   禁卫头领见她眼泪汪汪,犹豫了一下,又说:“这样吧,我们是吃军粮的,兵听将令草听风,你跟我去见一下文大总管,如果他同意,我就放你出去;如果不同意,你就甭想出去了。”   陈玉娘一听,知道再磨下去,凶多吉少,咸丰皇帝还躺在“天地一家春”里,时间拖长了,对自己不利,今晚无论如何要离开圆明园。于是对禁卫头领说:“你看,文大总管来了!”   禁卫头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哪里有什么人;陈玉娘一拳将他打倒,飞快朝门口狂奔。   几十个禁卫蜂拥而上,举刀围住陈玉娘。陈玉娘拳打脚踢,接连打倒七八个禁卫,朝西跑去。   “有刺客!抓刺客!”禁卫们呐喊着,朝她追来。正跑着,忽见前面有不少坐骑奔来,闪烁刀光剑影,原来遇上了清宫善扑营的巡逻队。   陈玉娘不敢恋战,赶快拐进了小树林,这片小树林正是那日咸丰皇帝狩猎之地。   马比人快,马队紧追不舍。   没有任何光亮,只听见马蹄“得得”的声音。   她不辨东南西北,只顾往前疾跑,“嗖,嗖”后面有箭射来,箭头擦身而过。   有两匹马离她只有几尺之遥,宝刀寒气逼人……   却说杨露禅躲在山东雄县县城附近的山洞,右臂的伤势日见严重,他拼尽全力支撑着,盼望着陈玉娘带解药来。   尽管他竭力节省水和干粮,一桶水已经见了底,一袋干粮也所剩无几。   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伤痛,伤口恶化;使身体的温度在上升,几次高烧,灼得他头脑疼痛,这桶水大部分用来沾湿衣襟盖在烫得灼人的额头上。   “杨露禅,你要挺住!挺住!”他暗暗自语,鼓励自己战胜伤痛,并按照师父的教诲,发功驱毒。   他已经把毒液攻到双脚,双脚发黑,已不能动弹,他已不能移动半步。   夜,漫长,沉闷……   恰在这时,山洞外出现了脚步声,沉重、缓慢。杨露禅听得出,这决不是陈玉娘的脚步。   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重,仿佛是压在杨露禅的胸口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洞口露出了一个头,五彩斑烂,两只眼睛闪着亮光,像两盏灯笼,啊,原来是一只金钱豹。   杨露禅有些紧张,振作精神,手里想攥一块石头,可是身边只有那个水桶。   他抄起水桶朝金钱豹砸去,金钱豹躲都不躲,水桶砸在头上,“哐啷啷”滚到山下去了。   金钱豹无动于衷,它可能太饿了,一副皮包骨头,涎水顺着嘴角往下淌着……   杨露禅与它怒目对峙。   金钱豹又把身子挪进洞来,绚烂的斑纹,毛茸茸,亮闪闪,塞住了整个洞口,杨露禅决无退路了。   这山洞将要成为杨露禅的墓穴,陈玉娘回来,可能看到的是血肉模糊,是尸骨纵横。   杨露禅将不复存在。   广平府县城里那个推车送煤的中年汉子将不复存在,吆喝声永远消失。   金钱豹积蓄力量,咆哮一声,向杨露禅扑来…… 第34章 拳毙高鹏武星殒落 箭中禁卫猎户增援   陈长兴这两天在家里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杨露禅一去无消息,陈玉娘也无音讯。   他凭多年江湖上的经验判断,这两个人可能遇到了挫折。   陈长兴决定亲自到山东雄县走一趟。   王氏的话匣子又打开了:“我说老头子,你刚从大牢里出来,身子骨还没恢复,又要出征,这怎么行?我不让你去。”   “可是露禅和玉娘也该回来了,怎么连个影也没有呢?怀庆府赵知府也几次派人来催问,大印找到没有。我实在放心不下……”   “露禅是茶壶里煮饺子——心里有数,不会栽跟头的,玉娘那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我猜想,那大印一定是拿到手了,没准两个人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在路上粘上了……”王氏嘻嘻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你这老帮子,别胡说。两个人差着辈份呢!人家杨露禅有家室,老婆听说挺贤慧。儿子都跟玉娘一般大了,玉娘还是个黄花闺女,你别乱嚼舌!”   “哼,那就不兴换一个,古往今来,这样的事不奇怪。”   “你以为这是吃饭,烧萝卜不吃了换熬白菜,别添乱了。”   陈长兴磕打磕打烟灰,又滋滋有味地吸起烟来。   陈长兴吸着烟,站了起来,望着窗外,又说道:“耕耘这孩子,一个猛子扎下去,又没了影儿,怎么也不托人捎个信儿来。他要是在身边就好了。”   “唉,老婆都拴不住他,他野惯了,咱们都是七老八十的了,万一有个好歹……”王氏说着,眼圈一红,不说话了。   “我琢磨着,这柳五被人劫了出去,凶多吉少,他全托底啊,露禅说不好要栽跟头……”   这时,有个家人走进来,说:“外面有个年轻人求见陈师傅。”   “什么事?”陈长兴问。   “拜师学艺。”   陈长兴不耐烦地一挥手:“告诉他,我已过八十岁,不收徒了,请他另投高门。”   “他递上一个帖子。”家人把一副帖子递给陈长兴。   陈长兴接过帖子一瞧,上面写着:“广平府武禹襄。”一摆手,说:“到时候让他拜杨露禅为师学拳吧,他们正好是老乡。”   家人退了出去,来到门口,门口站着一个青年,正是武禹襄。近日他请李亦畬帮助料理家务和照顾杨露禅家,一人风尘仆仆来到陈家沟拜师。   家人把陈长兴的话又叙了一遍,当提到杨露禅时,武禹襄惊喜地说:“我是杨露禅的朋友和老乡,杨露禅在府上吗?”   家人连忙说:“我家陈师傅说了,让你拜杨露禅为师呢!”   武禹襄回答:“我想跟陈老先生学拳……”   家人瞪眼道:“陈师傅脾气大得很,现今正着急呢!杨露禅不知死活,恐怕你连杨露禅还拜不上呢!”   “杨露禅现在哪里?他遇到什么危险?”武禹襄有些着急起来。   家人一五一十地叙了一遍。   家人回到陈长兴屋里,陈长兴问:“把那年轻人打发走了吗?”   “他一声不吭地走了。”家人回答。   王氏眼睛一亮,说道:“不如请陈清平走一趟,正好玉娘也没消息。”   “你怎么老糊涂了,清平正好不在家嘛,上次到扬州,就麻烦人家了。”   “你要去也得明早走,一会儿天就黑了,说不定今晚上露禅和玉娘就回来。”   晚上,当陈家沟的人们都到了入睡时分,杨露禅和陈玉娘还没有回来。   王氏叹了一口气,来到厨房,拣了二十个新鲜鸡蛋,下到锅里煮了;又贴了几个玉米面饼,炸了一瓶黄酱,切了几棵翠绿的大葱,然后回屋。她见陈长兴已经睡熟,王氏脱了衣服,蹑手蹑脚上了炕,倚到旁边躺下。她与陈长兴结婚六十年,摸透了老头子的脾气,哪怕是陈长兴的一个眼神,她也能揣摸出来。陈长兴表面上冷若寒霜,脾气反复无常,可是心里却似一盆火,烘得人暖洋洋的。他一生不贪钱财,不慕虚荣,不迷官场,就想做个地道的庄稼人,一个货真价实的武术家。记得六十年前,王氏还是一个秀气的姑娘,一顶花轿把她抬到陈家。洞房花烛夜,陈长兴粗手粗脚地遮了她头戴的遮盖。   “你长得挺俊……”陈长兴憨头憨脑地笑着。   “不俊就不敢来了!”王氏脸红了。   “你怕不怕这些宝剑?”陈长兴指着墙上挂着的三柄宝剑。   “怕就不来了!”王氏用手抚弄着衣角。   “我这辈子不愿戴那个纱帽翅……”   “俺不希罕那个!”   “也不会挂金戴银的……”   “俺不想那个……”   “我脾气倔,有时能呛你一个跟头……”   “有人扶就成!”   “好,是我的老婆,我要你一辈子!”说着,陈长兴呼的抱起她,径直朝床上走来,她感到陈长兴力大无穷。……   王氏浮想联篇,就是数数也睡不着了。   她下了炕,摸到两粒睡药片,塞到嘴里吃了,又小心翼翼地上了炕。   直到第二天中午,家人也没听到陈长兴院里有什么动静。   主人一般都是太阳露头就起床,然后到院里打太极拳,王氏也早早起来喂鸡喂猪喂兔,可是午饭都已备好,这两位老人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家人壮着胆子推开陈长兴居住的院门。   只见陈长兴静静地躺在院里,微闭双目,没有任何表情。   在陈长兴的右侧躺着一个人,那个人身材魁悟,约有五十岁模样,身穿黑色夜行衣,双目失明,脸部狰狞,脑浆迸裂,右腿断开,四脚朝天躺在那里……   院墙坑坑洼洼,凸凹不平,后院墙塌了一片。   深夜必有一场恶战。   家人去摸陈长兴的脉息,丝毫皆无。陈长兴,一代武星,已然过世。   家人慌忙跑到屋里,只见王氏躺在炕上,微微发出鼾声。被褥狼藉,窗户有一漏洞。   家人急忙喊来四邻,有人请来,“神医”陈鹏,陈鹏小心地探巡一番,做出以下判断:   陌生死者是黄葵帮帮主高鹏。   陈长兴打死高鹏后,因疲累而亡。   王氏因服睡药过多,还未醒来。   却说陈玉娘眼见善扑营骑兵追近,正欲回身搏击。忽听“嗖”的一声,身后有人倒地。她回头一看,一个善扑营骑兵从马上跌落下来。   又听“嗖”的一声,另一个骑兵也中箭落马。   后面的善扑营骑兵见前面有埋伏,不敢前进,勒马驻足。   她趁这个空隙,飞快向前狂奔。   正跑着,忽听旁边有人小声喊:“姑娘,跟我来!”   她一看,树丛里趴着一个老人,猎户装束,手持一个飞叉,斜挂弓箭。   她不敢上前,好奇地打量老人。   这时,一股风袭来,有个少女从树上跳了下来。她红衣红裤,手里拿着一柄弓,身后背着箭囊,刚才那几支箭是她射的。   她惊疑顿消,来到老人和少女面前,拱手道:“多谢救命之恩!请问谢庄在何处?”   “这里正是谢庄,请问姑娘找谁?”老人和蔼地说。   “我找冯家父女。”   “我们就是。”老人平和地说。   “你们……”陈玉娘听了,激动得眼泪竟溢了出来。   原来冯三保、冯婉贞父女在家中听到附近有马蹄声和喧嚣声,急忙来到这里,正见善扑营的骑兵追杀陈玉娘,冯婉贞爬到树上,向善扑营骑兵射箭,救出陈玉娘。   冯家就在小树林里,那是一个草木掩映的院落,三间北房,两间西房,冯三保住北房,冯婉贞住西房,父女俩靠打猎为生。陈玉娘随冯家父女进了北房,只见炕上铺着狐皮,椅上铺着虎皮,墙上挂着羚羊头、熊掌等。   冯三保请她坐了,端来一碗鹿肉汤放到桌上。   她将杨露禅身中“还魂毒”命在旦夕,自己如何陷入圆明园一事叙了一遍。   冯三保道:“这个‘绣腿’柳五,乘我们父女不在家时,前来行窃‘还魂毒’,到江湖上为非作歹,行害无辜,真是死有余辜!”   正说着,忽见窗外火把通明,人声鼎沸,传来一片刀枪剑戟的撞击之声。   冯三保叫一声:“不好,清兵来了!”忽的吹灭蜡烛,他一推冯婉贞:“快到你屋里睡去。”冯婉贞不容多说,快步走了出去。   冯三保来到里间,掀起炕席,露出一个洞。   “姑娘,先到下面躲一躲。”冯三保说着一推陈玉娘,陈玉娘跳了下去,洞里潮湿,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她一头撞在壁上,头上磕出一个大包。她用手试探地摸着,在脚下摸出一个活板。她掀开活板,见下面还有一个洞,她又惊又喜,心想:“这冯家父女还真有心计,洞中有洞。”她跳了下去,下面依旧漆黑,但是似乎宽敞,是一间暗室,有石桌石凳,瓶瓶罐罐,这间暗室就是冯家父女炼就巨毒之地。   冯三保刚铺好被褥,清宫护卫总管杨洪飞和蔡啸天就带着禁卫闯进屋来。   “冯老头,有没有一个女刺客跑到你这里来?”蔡啸天大声喝问。   冯三保装做睡眼惺松的样子颤巍巍点了蜡烛,嘴里嘟嘟囔囔地说:“深更半夜的,什么女刺客?”   “装蒜是不是?”杨洪飞往前跨了一步,一双眼睛寻觅着屋内。   “女刺客怎么会跑到我这里?”冯三保非常镇静。   杨洪飞冷笑着,打量着冯三保:“你的箭法不错啊,这附近谁不知道你是神箭手、‘盖五岳’?”   “我的弓箭就挂在墙上,”冯三保朝墙上一努嘴。墙上分明挂着一副弓箭,箭囊里一支不少。   蔡啸天正色道:“皇上受惊了,女刺客盗了令牌逃到这里,有人救援,禁卫死了两个。”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冯三保不以为然地说。   杨洪飞的脸几乎挨近冯三保的脸,冯三保闻到他口中发出的臭气。   “可是刚才我看到你屋里点了蜡烛,怎么一下子又灭了?……”杨洪飞狞笑着。   冯三保从炕下拾起一个瓦罐,递给杨洪飞。杨洪飞接了过去,还以为里面有什么宝贝,伸手一掏,湿淋淋的。 第35章 杨露禅力斗金钱豹 陈长兴遗嘱太极图   杨洪飞猛闻手上有一股骚气,大惊失色地问:“这里是什么?”   “哈哈!”冯三保笑得合不拢嘴。“刚才我起来解个溲。”   杨洪飞用力一掷,瓦罐摔得粉碎尿流了一地。   “给我搜!”蔡啸天一声喝,禁卫们翻箱倒柜,弄得衣物狼藉。   冯三保索性坐在炕上,呵呵笑道:“咱们也算是乡里乡亲、街坊四邻,别伤了和气,抬头不见低头见嘛!”   杨洪飞、蔡啸天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   冯三保拿起一个酒瓶子,“咕嘟嘟”喝了几口,又说:“远亲不如近邻,守着你们这么一户邻居,我可算是倒了霉,一会儿闹刺客,一会儿打猎马惊了。你们那里虽然带柄儿的少一点,可也不能穷折腾我呀!”   杨洪飞正要发火,忽听西屋里传出“啪啪”的响声,他赶忙跑到屋外一看,两个禁卫连滚带爬地跑出来。   冯三保和蔡啸天也赶到屋外,冯三保嚷道:“那是我闺女屋,十七八的大姑娘了,能不问一声就进去搜吗?你们这些吃皇粮的,哪家没有姐姐妹子,你娘就这么教你们的吗?”   那些禁卫听了,你瞧瞧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上前了。   冯三保又道:“婉贞,穿衣服起来,让他们进屋搜搜,两间屋子半截炕,有什么好看的!”   一忽儿,冯婉贞凤眼圆睁,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冯姑娘,打搅了。”杨洪飞皮笑肉不笑地朝冯婉贞施了一个礼,向禁卫一挥手,十几个禁卫冲了进去。   乱翻东西的声音。   蔡啸天吩咐道:“把炕洞也翻一翻。”   冯三保一听,心内一紧,一扬手,一粒飞蝗石飞出去,屋顶上有个人“哎呀”叫了一声,滚了下来。   原来是个禁卫,他正在偷晒在屋顶上的虎皮。   蔡啸天喝问:“你上房干什么?”   那禁卫顾不上浑身疼痛,支支吾吾地说:“总管,我看到房上趴着个人,……我一上去,她朝西边跑了。”   “当真?”蔡啸天语气逼人。   “当真,她穿着红衣服,绿裤子,长得可秀气呢!”   “给我追!”蔡啸天话音未落,那伙禁卫蜂拥而出院子,围在院子四周的禁卫,骑马的和行走的,都一窝蜂朝西涌去。   冯三保、冯婉贞回到北房屋里,都吁了一口气。   又过了一个时辰,冯三保来到院外,听了听确实没有什么动静,才返回屋里,敲了敲炕头,然后掀开炕席。   陈玉娘钻了上来。   冯婉贞道:“一场虚惊,他们走了。”   陈玉娘感动地说:“真不该如何谢你们。”   冯三保笑道:“都是我们制作的药害了你的朋友杨露禅,那年我和婉贞见到杨露禅,就都认为他是一个有志气有作为的人。”说着跳进炕洞,一忽儿拿着小瓶子钻出来。   冯三保把瓶子递给陈玉娘:“这是‘还魂毒’的解药,叫‘还魂春’,涂在伤处,多喝水,过个两三天就能去毒,记住,一天涂三次。此地不可久留,姑娘,你快走吧。”   冯婉贞从马厩里牵出一匹枣红马,让她骑上,冯三保又装了一袋干粮让她背上;陈玉娘再三与冯家父女珍别,噙着泪花扬鞭驰去。   却说杨露禅在山洞里见金钱豹扑来,气沉丹田,双拳齐惯,猛戳金钱豹的双眼。金钱豹怪吼一声,一只利爪抓着杨露禅的脸,鲜血淋漓。杨露禅双拳竟把金钱豹的双眼戳了两个窟窿。金钱豹疼得大吼不止,张开血口,猛咬杨露禅的喉咙。杨露禅使尽全力,用两只手上下掰着金钱豹的血口,由于用力过猛,竟掰掉了两只牙。   金钱豹疯狂地用利爪在杨露禅身上、脸上乱抓。杨露禅不顾疼痛,运足了气,死命掰着……   这是人与兽的搏斗,是中毒已深的伤者与盲豹的抗争!   双方僵持着、拼搏着,“咔嚓”一声,杨露禅竟把金钱豹的脑袋掰成两半。   金钱豹摇晃一下,躺下不动了。   杨露禅也昏了过去……   夜,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杨露禅听到“嚓嚓”的脚步声,自己仿佛卧在软绵绵的东西上,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被一个人背着,缓缓下山。   那个人皮肤白皙,大汗淋漓,是武禹襄。   “禹襄,禹襄……”杨露禅激动地叫着,差点滚了下来。   背负之人正是杨露禅的好友武禹襄。   武禹襄见杨露禅醒来,又惊又喜。   “露禅,你终于醒了。”武禹襄高兴地叫着,放下杨露禅。   原来武禹襄听说杨露禅寻印未归,生怕他有个闪失,便一路打听到雄县,昨晚闯入柳腾蛟家,已空无一人,又不见杨露禅的影子,于是扫兴而归。走到此处,听到山上有豹子的吼声,其声凄厉凶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循声上山。寻到山洞里正见一头金钱豹惨死,一个血人躺在一边,定睛一看,正是杨露禅,连忙背他下山。   杨露禅见武禹襄背他下山,忙道:陈玉娘到北京谢庄冯家父女处取解药未回,我们约好在山洞相见,……他把自己误中柳五的毒镖一事讲了。   武禹襄叹了口气,为他包扎了伤口,只得又背他来到山洞。令人奇怪的是,那只金钱豹的尸首不见了。   武禹襄和杨露禅十分惊异;“莫非又来了陌生人?这下山上山只有一个时辰,真是奇怪。”   武禹襄安置好杨露禅,一个人来到洞口处张望。但听山顶处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武禹襄连忙顺着一条小路,朝山顶攀去。   山顶上有一个少女满脸泪痕,正手持一根树干,拼命搥打着那只金钱豹的尸首,金钱豹几乎成了肉酱,少女仍搥打不已。一边打一边哭道:“你这个畜牲,乘人之危,来此行凶,吃了我的好友杨露禅,竟连骨头也吞了,让我白跑一趟,险些连命也搭了进去。……”说完,坐下来大哭不已。   武禹襄猜她是陈玉娘,于是上前叫道:“陈姑娘,杨露禅还活着!”   那少女转身看到武禹襄,又惊又疑,喃喃地说:“你说的可是真的?……”   武禹襄道:“你若不信,快随我来。”   少女跟着武禹襄走进山洞,正见杨露禅躺在那里,浑身血迹,微笑着……   “露禅!”少女大叫一声,扑上前去,眼泪簌簌流个不住。   “玉娘,你辛苦了……”杨露禅吃力地说,嘴角挂着笑容。   陈玉娘连忙掏出解药,涂在杨露禅右臂仿处,又找来一些水,服侍杨露禅喝下。   杨露禅敷了药,镇定许多,武禹襄与陈玉娘互相认识后,共同商议,由武禹襄去取赵知府的印信,然后再雇一辆马车,陈玉娘留下来照看杨露禅。   天亮时,武禹襄带着怀庆府知府的印信来到山洞,并说已雇了一辆马车停在山脚。武禹襄背起杨露禅与陈玉娘一道下山。   远远地果然见一辆马车和一匹马停在山脚,武禹襄将杨露禅背进马车,让陈玉娘也坐了上去,自己骑着马随行。   车夫的驾车技术娴熟,马车将近陈家沟时,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拦住马车,高呼要银两。杨露禅掀开车帘一瞧,只见这女子蓬头垢面,双目呆滞,衣衫槛褛,露肩捉肘,狼狈不堪,手持一根打狗根,大有疯癫之状。仔细一瞧,正是陈德瑚的小妾郑盈盈,往日的风韵早飞到九霄云外。他十分惊讶,问道:“郑盈盈,你如何落到这般地步?”   郑盈盈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脑门,狂笑着:“你问我吗?我去问谁?天塌地陷,玉皇大帝下台了,观世音菩萨嫁给了孙悟空,骑木驴好舒服呀!”说完,狂笑不止。   杨露禅叫道:“郑盈盈,我是杨露禅啊!你已经洗了冤屈,为何这样?自己糟塌自己。”   “哈哈,我是娼妓,是婊子,我不愿立牌坊!漂亮脸蛋有什么用?到头来是一块臭肉,骑木驴好舒服,好舒服啊!”说着,一瘤一拐地朝田间小路走了。   杨露禅见她疯成这个样子,感叹不已。   陈玉娘也悯惜地说:“多么美丽的一朵花,就这样凋榭了!”   原来郑盈盈释放回陈家后,陈家三个儿子、儿媳依旧对她冷言冷语,让她住一间破屋,与仆人同食。郑盈盈被抓入县衙后,精神已受到巨大刺激,又经过这番折腾,精神已经全面崩溃,于是疯癫。陈家几个儿子见她如此,索性把她赶了出来,从此流落街头,靠乞饭度日,受尽屈辱,任人戏弄。   马车又向陈家沟驶去,远远地看到有个送殡队伍,哭声震天,纸钱飞扬,白幡招展。   杨露禅和陈玉娘大吃一惊,不知陈家沟又有什么人去世。送殡队伍愈走愈近,哭声震天动地,声势浩大,人数众多,令人不寒而慄。渐渐地,杨露禅看到了披麻戴孝的陈耕耘和泣不成声的王氏,他心头一震:“师父他……”   杨露禅想从车上滚下来,被陈玉娘拦住。陈玉娘浑身冰凉,身体也抖个不住。   送殡队伍里有陈清平、陈鹏、陈有本等陈氏家族的老老小小,还有陈长兴的众弟子及乡亲们……   马车退到一边,武禹襄轻声问一个拄幡的青年:“过世的是何人?”   “太极拳大师陈长兴。”青年的眼里含着泪水,又默默而行。   巨大的黑棺木徐徐而来,像巨大无比的黑门撞来……   杨露禅只觉一阵晕眩,天旋地转,两眼发黑,他昏倒在陈玉娘身上……   杨露禅醒来时已躺在陈清平家的床上,陈玉娘正肿着桃儿一般的双眼,给他的右臂敷药。   武禹襄走进来,见杨露禅右臂的伤口已渐渐消肿,黑瘀退去不少,松了一口气。   “露禅,你整整躺了三天,吓死人了。嘴里还不断说胡话,什么班侯、凤侯的,叫人提心吊胆的……”陈玉娘一边说,一边给他包纱布。   “师父,师父呢?”杨露禅瞪着两眼,溢出一串串泪花。   陈玉娘把陈长兴拳毙高鹏疲累而亡的经过叙了一遍。   杨露禅听了,半响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才说:“师父真是奇人,受了扬州之辱,始终耿耿于怀,临终前还毙杀黄葵帮主。只不知是高鹏主动找上门来的,还是师父写信约他来的?”   陈玉娘叹道:“天知、地知,无人知了。”说着,从书柜里抱出一撂图递给杨露禅。“露禅,这是师父遗嘱,让交给你的……” 第36章 金陀寺欢喜无痕功 肃王府忧愁知音弦   杨露禅接过来一瞧,上面写着:太极虚实图。翻开一瞧,都是太极拳动作图解。   “师父对我如此之好,生前就已立下遗嘱,将这些秘诀传于我……”想到这里,杨露禅又涌出几行热泪。   陈清平走了进来。   陈玉娘介绍武禹襄与其父相识,武禹襄道:“我从广平府远道而来,欲拜陈长兴老先生为师学习太极拳,没想到陈老先生突然去世,真是遗憾……”武禹襄是个聪明人,他故意隐去陈长兴不愿收他为徒的意思。   武禹襄停顿一下又说:“陈老先生去世后,陈氏太极拳当推陈清平先生为第一把交椅,我想拜陈先生为师,学习太极拳,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陈清平谦和地笑了笑:“我可没有陈长兴的名气大。”   陈玉娘在一旁说:“我觉得武禹襄天资好,人品也好,您就收他为徒吧。”   陈清平呵呵笑道:“那我就留武先生在赵堡镇住下吧。”   武禹襄一听,喜悠悠地说:“那我就行拜师之礼了。”   杨露禅在赵堡镇养伤三月余,见伤口痊癒,便与陈清平、武禹襄、陈玉娘等人告辞,又来到陈家沟与陈长兴的妻子王氏话别,然后来到陈长兴墓前,为师父在天之灵点了三柱香,又洒了祭奠酒,痛哭一场,流泪回乡。   杨露禅三下陈家沟,回到故乡广平府,又一次轰动府城。知府率领大小官员百姓在城门口迎接他,又在府衙为他备了一席酒宴,算是接风。杨氏带着凤侯、班侯、健侯,高兴得合不拢嘴,李亦畬、法静法师等亲朋好友也前来迎接。   酒宴间,杨露禅讲述了三下陈家沟的惊险经历,大家赞叹不已,杨氏淌了不少眼泪。知府请杨露禅即席为大家演练太极拳,杨露禅步履轻盈,动作稳健,从太极拳起式“揽雀尾”、“白鹤亮翅”、“斜挂单鞭”,到“进步七星”、“搬拦锤”,整整演了三十二式。一招一势,尽神尽力,众人一片喝采。   杨露禅自从回到家乡后,深居简出,每日躲在密室内研习师父赠送的“太极虚实图”,一招一式,反复揣摸,收益甚大。此时,杨健侯也已长高,杨露禅每天定时教授杨凤侯、杨班侯、杨健侯拳艺。   这天清晨,杨班侯走进金陀寺,见法静法师正拿着一把长扫帚扫地,便朝他掬了一躬,说道:“老禅师好!”   法静法师放下扫帚,问道:“班侯,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老禅师,你看我的拳脚有没有进步?”   “有啊,我看你双脚,足有千斤之力。”   “你瞧你那脚印儿。”法静法师说完,又拿起长扫帚扫起来。   杨班侯低头一看,扫帚扫过的地方,他留下的脚印,颗颗如钉。   杨班侯回到家里,告诉杨露禅。杨露禅听了,说道:“你还得加紧练。”   又过了一个月,杨班侯又跑来问杨露禅:“这是怎么回事?我练了一个月,法静法师反说我脚底轻了?说我双脚有八百斤之力。”   杨露禅笑着说:“太极拳艺,其力皆发于足。初练拳时,如站立水中,脚底不稳;再练拳时,如沉于水底,步步为钉;再练拳时,方能浮于水面,轻松自如,此太极之奥妙,不练到纯熟地步,是难以领会的。”   杨班侯听了,恍然大悟,于是更加勤奋,每天练拳不止。以后法静法师特意在寺门前铺上黄土,用扫帚轻轻掠过,让杨班侯自验其术。杨班侯先打了一趟十三势老架,又打了一趟新架太极拳,那黄土地面上,竟没有发现任何足迹。   这一年杨凤侯突然病倒,连日高烧不退,急坏了杨露禅夫妇,请了几个名医,都找不到病因。无奈,杨露禅只得到陈家沟去请“神医”陈鹏,当把陈老先生请到广平府杨露禅家中时,杨凤侯已经咽气了。杨露禅一见,竟有些懵了,想不到这么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杨露禅为此颓丧了有一年。   这一年,武禹襄的弟弟武汝清从北京回乡探亲,特意来拜访杨露禅。杨露禅与武汝清也有交谊,知他正在刑部任侍郎,官运亨通,交际盛广,且为官还算清廉,于是热情相迎。   武汝清道,听“武禹襄说,你三下陈家沟,尽得太极拳之精髓,太极拳是一种绝妙的内家拳,可是太极拳在京都影响不大,没有什么名家。如今京都独让外家拳执着牛耳,旁门别派无法立足,尤其太极拳、八卦掌、形意拳三大内家拳,一般市民并不认识。八卦掌有些起色,但是会者不多。现在盛行的却是少林拳、三皇炮锤、通臂拳、花拳、八极拳等。京都有数十座王府,多养着武教师,旗营多有武教头,皇宫里又有护卫教头,习武之风,授拳成习,摔跤打拳,争雄斗力,好像是在尚武倡艺,实在和闲阁高堂养蛐蛐没有什么两样。京都有八大镖局,又养着不少镖头,京都是天下英雄豪杰出没之地,云集之所,像你这样的绝技,到京都一展英才,前途无量。”   杨露禅沉吟半响,说道:“陈家沟太极拳实是绝妙之艺,但是由于长期以来有不传外姓人的陋习,陈氏家族又不愿出头露面,以隐居田园为乐,因此陈氏太极拳一直未能在全国打响,在京都立足。”   武汝清又说:“如今许多王爷都喜欢武术,本来朝廷就有规矩,凡是皇族自小便要到北京雍和宫学习喇嘛拳,以武强身。因此王爷们都会些武艺。有些王爷还身怀绝技,力大无穷,如肃亲王、恭亲王、端亲王、豫亲王、果亲王等,总喜欢舞枪弄棒,召集高手,在王府论拳比棍,也收养不少武术名家、江湖豪侠。如今肃亲王听我说太极拳拳艺高超,绝妙无比,又听说我与你有些交情,于是托我请你到京都肃王府相见,这正是为太极拳张扬名目之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杨露禅道:“我正想历访各派,取长补短,在北京树立太极拳的旗帜,明日咱们就动身前往京都。”   肃王爷敬敏素有“神力王”之称,他长得膀大腰圆,身材魁悟,虎额豹眼,马上征战多年,屡建奇功;他每日上朝必用双腿踢皇宫的石栏,以练腿功。他酷爱武术,如同纳妾续弦一般,在府中养了不少侠士高手,又有“孟尝君”之誉。   正值中秋月圆,肃亲王在后花园设下筵席,邀来武教师曹化龙等数十人,又让福晋、格格们陪坐,此时见刑部侍郎武汝清引了一个体格瘦弱、貌不惊人的乡下人进来,不免有些失望。   杨露禅大大方方地坐在肃亲王左边,武妆清则坐于肃亲王右侧。   一个格格撅着嘴小声对福晋说:“我还以为是个大力士,原来长得跟小鸡子似的。”   格格们发出一阵哄笑。   福晋毕竟老于世故,嘘了一声,劝格格们规矩些。   一个武师附在曹化龙耳边说:“这就是那个太极门高手,还扬言要遍访各派武林高手,未免不自量力。”   曹化龙哼了一声,也小声回答:“恐怕在广平府‘坐井观天’惯了,陈家沟也是一个土窝子,哪能飞出金风凰?”   肃亲王问了一些杨露禅的经历,酒过三巡后,请杨露禅献技。   杨露禅也不客气,脱去长衫,静心蓄气,气沉丹田,当下练了一趟陈氏大履太极拳,动作舒缓,架势绵软,以意行气,虽动犹静,劲贯四梢,气敛神舒,十分自然。   谁知那些武师、格格们看了,对于杨露禅所演太极之技,不解其意,有的掩口偷笑,也有的窃窃私语。   肃亲王见此情景,心中甚是不悦,便向曹化龙:“杨露禅拳技如何?”   曹化龙冷笑着说:“此乃摸鱼捉虾之技,也就是健身而已。”   肃亲王一听,不满地膘了武汝清一眼,心想:“你怎么把这么一位假行家也请到我府中,真是滥竽充数!”但转而一想:“人家远道而来,我不能驳人家的面子,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将他推荐到端王府供职,一是给武汝清下个台阶,二是也别让大家以为我不讲情面。”于是对杨露禅说:“我见你这拳术软中带硬,技艺不凡,只是我府中已有曹化龙等名武师,不能强留你。现在端王府内,正缺一位拳师,如果你愿意,可以到那里供职。”   杨露禅知他不识真伪,也不责怪,只好答应下来。武汝清已看出肃亲王不愿留杨露禅在府中,也不好强荐。   这时,急坏在一旁端茶倒水的一个太监。这个太监生得身材魁梧,脸方口阔,满面生光,双目炯炯,他一眼看出了杨露禅内在之功力。当杨露禅演练时,他一双利眼随着杨露禅凤舞龙飞,心中暗暗喝采,此时见肃亲王有意推辞,想说明情况,但又怕泄漏真机,急得搓手跺脚。没想到茶盘一歪,茶壶里的水溢了出来,水湿了一个格格的膝盖。   “真讨庆!”那个格格站起身来,一个巴掌打过去,那太监稍闪一闪,巴掌落了空;又一个巴掌过去,又闪了个空。那茶盘却像翻烙饼一般,在太监手中翻转,茶杯、茶壶像吸铁一般,紧贴住茶盘,不曾摔落,茶水未溢一滴。   格格见打不着太监,骂道:“你瞎了眼睛,看湿了我的膝盖!”   太监眨巴一下眼睛:“谁说湿了你的膝盖?”说着,轻吹一口气。   格格低头一看,膝盖果然没有湿痕,只有浅浅的一圈茶渍。   太监端着茶盘哼着小曲慢悠悠地走了。   杨露禅在武汝清府中住了一宿,第二日下午手持肃亲王的书信,来到西城车公庄附近的端王府。   武妆清接过杨露禅的书信,交给门房,请他禀报端亲王载漪。   武汝清小声对杨露禅说:“端王是惇亲王奕誴的次子,自幼好武,擅长骑射,他掌管神机营,权力很大。咸丰皇帝很赏识他,由于一个王府不能同时策封两个王爵,正值瑞怀亲王之子瑞敏郡王奕志死后无后代,皇上就降旨让载漪过继给瑞敏郡王为子,晋封为瑞郡王,写旨时把‘瑞’字误写成‘端’字,只好将错就错,‘瑞郡王’成了‘端郡王’。”   正说着,门房出来说,端亲王载漪请二位进去。 第37章 安福堂品尝菊花锅 肃王府召集比武会   武汝清、杨露禅随门房进了端王府,只见院宇宏大,廊庑周接,很有气派,里面用楠木间隔,洞房曲户,回环四合。亭台楼阁,树木花草,山石池水,布置精巧,颇具雅趣。踏进后花园,曲径通幽,甬道尽头,怪石壁立,万态千姿,奇突多变,徜徉其间,忽明忽暗,闻声不见影,可望不可及。曲岸枕水,月洞朱栏,绿水迢迢,清波荡漾,菊雾霏霏,翠竹绰约。门房将二人引到子牙台上,端亲王正在悠闲垂钓。   杨露禅见端王十分年轻,穿一件灰布主腰儿,套一件青哦噔绸马褂儿,挽着大壮的辫子,面若中秋之月,眉如墨画。   端王看到二人前来,放下手中的钓竿,笑道:“短竿长线守磻溪,这个机关哪个知?只钓江湖山野客,何尝意在水中鱼。欢迎二位前来,杨大侠,请坐。”   杨露禅见端王潇洒幽默,不再拘谨,便与武汝清在旁边石头上坐了。   端王对门房道:“叫茶房备茶来。”   门房去后,端王道:“本府只有王兰亭一个武教师,他还兼着总管之职,不像肃王府中高手如云,杨大侠若不嫌弃本府简陋,我就请你在本府供职。”   武汝清道:“杨露禅三下河南陈家沟,学得太极拳精髓,这拳术表面上看起来绵软无力,实际上十分厉害。”   杨露禅咳嗽一声,示意武汝清不要过重渲染。   端王道:“杨大侠能否表演一下,让我也开开眼。”   正巧有一群丫环偕伴路过此地,也围拢上来观看。   杨露禅振作精神,演练了一套老架太极拳。端王看得眼花缭乱,觉得挺有趣味,又怕说不出内行话,只是点头称好。   丫环们嬉笑着散去了。   自此,杨露禅就在端王府供职。   过了数日,杨露禅给家里写信后,来到前厅,远远听到一阵嘻笑之声。   杨露禅走上前一看,原来是几个丫环围成一团,有个胖丫环,正在那里做捉鱼摸虾之状,引得丫环们哄笑不已。一个丫环路过这里,朝她们说:“你们瞎闹什么,还不干活去?”   胖丫环大笑道:“只许他教拳,难道就不许我们练拳!”   这时,有个丫环急匆匆而来,喊道:“总管从南方回来了。”   丫环们一听,一哄而散。   端王府总管王兰亭从广州办差回来了,杨露禅见他年纪轻轻,一团正气,待人颇讲义气,对他印象不错。   王兰亭向端王禀报后,便赶到杨露禅屋内探望。二人越叙越投机,武籍秘典,江湖趣闻,拳坛佳话,剑史玄黄,无所不及,一直叙到深夜,王兰亭才告辞回屋。   通过交谈,王兰亭深知杨露禅才气过人,断定他身怀绝技,决定试一试他。   这一日是端王府菊展,各处殿堂、院落,遍摆盆栽菊花,五色缤纷,千姿百态,名菊竟有上百种。王兰亭邀杨露禅到安福堂赏菊,杨露禅随王兰亭走进堂内,只见仿佛成为菊海,黄菊有“御带飘香”、“二色玛瑙”、“蜜西施”、“金纽丝”、“莺乳黄”、“金芙蓉”等;白菊有“白牡丹”、“银盆菊”、“白剪绒”、“劈破玉”、“八仙菊”、“青心白”等;红菊有“状元红”、“醉杨妃”、“二乔”、“晓香红”等;紫菊有“紫霞觞”,“老僧衣”、“金丝菊”等。这些菊花可称佳品,而花盆更是五彩斑斓。有粉彩青花,有吉祥图案,胭脂水、珊瑚釉、苹果青、孔雀绿等,更是应有尽有,其形状方圆不等,各尽其妙。   一堂秋色,使杨露禅目不暇接。不知何时,王兰亭已溜了出去。这时,只见三面窗户和一扇门洞开,有人端盆泼水进来,几道水柱朝杨露禅喷来。   杨露禅跳来跳去,一忽儿贴于墙壁之上,一忽儿又躲于花盆之后,碾转奔波。过了有一顿饭功夫,水消声止。端王和王兰亭笑吟吟出现于门口,只见杨露禅身上未见一滴水,屋内水流成溪,乱菊缤纷。   “真神技也,我是在试探你的功力,不要见怪,快请到美味斋用菊花锅。”端王用赞叹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杨露禅,王兰亭也一躬身。   走进美味斋,杨露禅见那些丫环也一反常态,不再轻佻,而是一本正经地端菜伺候。   杨露禅见这菊花锅不同于火锅,是个扁形红铜锅,底部有一酒盏,以酒精作燃料。丫环点燃酒精,待锅内的水沸后,将桂鱼、烤粉丝、油条、干贝等,放入锅内,一起烧煮。又开锅后,丫环又加进一盘菊香牡丹,瞬间,清香四溢。   端王喜道:“这就是有名的菊花锅。”他又对丫环道:“上‘黄瓜条’。”   两个丫环端上两盘羊肉片,端王和王兰亭用竹筷把羊肉片放进锅内。端王道:“我家老辈别出心裁,在菊花锅里涮‘黄瓜条’,‘鱼’、‘羊’同煮,意在突出一个‘鲜’字,其味更美。”   杨露禅用竹筷夹起一片煮熟的羊肉片,放入口中,果然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酒过三巡,端王说道:“再过一个月肃王府有一个比武大会,天下武林名家,齐集肃王府,由肃王任总擂主。几个把式场中,四面张上绒绳织的网,把网绷起来,当中留出两丈见方的空地,在空地内比较拳技,要把对手掷在网上,才算胜利,如不坠网仅在场内失招,也不算败。届时咸丰皇帝、皇子皇孙,妃嫔、王公大臣都要到府中观看,你们二位到时也随我去,见机行事,争取夺个无敌的魁名,岂不为好。”   杨露禅听了,暗暗高兴,心想:“这正是以武会友,博采众长,树立太极拳的好时机。”   比武这一天,肃王府内张灯结彩,戒备森严,王府的前前后后,禁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擂台设在后花园,前来比武的壮士只能从后花园的一个角门出入,不准进入王府的内院。王公大臣从王府的正门鱼贯而入,有的先在内院一些房间歇息,那些不甘寂寞的福晋、格格、丫环,在后花园的亭台楼阁,穿来穿去,嘻笑声不绝于耳。   王府教头、镖局镖师、拳馆馆主,皇宫侍卫以及江湖豪杰、山野盟主、寺庙高手、帮会首领,约有数千人已陆续到来,有跃跃欲试的,有瞧热闹的,有趁机炫耀的,也有想捞一把的,把肃王府后花园擂台前后左右,围得水泄不通;从台上往下望去,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擂台下面就是比武的空场,共有四个把式场,每个把式场四面结网,网绳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一忽儿,有十来个太监,簇拥着清宫护卫总管杨洪飞和蔡啸天而来。少顷来了全副仪仗,一对对的龙旌风辇,一排排的羽扇宫灯,御炉飘百和之香,宝盖障三霄之日。随后是八个太监,抬着一乘黄缎绣龙的銮舆,缓缓而来。两边的侍卫宫娥,有数百人。龙辇后面是五乘杏黄缎帘绣凤凰的凤辇,六乘銮舆来到后花园。擂台前的人群自动让出一个宽敞的通道,人群里,杨露禅看到龙辇上走下兴致勃勃的咸丰皇帝,在太监的搀扶下,拾级而上,然后坐于擂台的中央。凤辇上走下五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有的纤腰抱月,有的白如嫩藕,有的楚楚动人,有的婷婷玉立,有的冷若冰霜,各有各的生动处。这五个美人正是牡丹春、杏花春、武陵春、海棠春和懿贵妃。她们由宫女搀扶,款步走上擂台。   最后那个懿贵妃正拾级而上,不小心身子歪了一下,一只鞋子失落,露出白俏俏的一只三寸金莲,她脸一红,一蹬脚,险些把后面一个宫女蹬倒;另一个宫女连忙拾起绣鞋给她穿上。   懿贵妃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上擂台,高傲地坐在咸丰皇帝的左侧。   此时,王公大臣鱼贯而入,肃王紧挨着咸丰皇帝的右侧坐下,各个王爷和文武大臣依次坐下。一些王爷、臣子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在贵妃们身上,生怕漏过一处。   清宫护卫总管杨洪飞、蔡啸天侍立咸丰皇帝身后,警觉地观察四周的动静。   三声清脆的炮响,比武开始,按照事先排好的名册,分擂主呼喊着比武人的名字,四个把式场分别进行。   杨露禅和王兰亭被分到第三个把式场,第一对上场的恰是肃王府的武教师曹化龙和端王府的武教师王兰亭。   曹化龙短装束带,腾身一跃,从网上跳入圈里。王兰亭也一招“燕子钻云”,站于他的面前。   “王教头,请你手下留情。”曹化龙朝王兰亭一拱手。   “彼此,彼此。”王兰亭说着客套话。   “那我先发招了!”曹化龙立的是少林寺嫡传的架子,一出手,就是少林派六路拳,第一路是“闯少林;”第二路是“提轳少林”;第三路是“文少林;”第四路是“构步少林,”第五路是“武少林;”第六路是“神化少林。”真是结构紧凑,节奏鲜明,动作扎实,健壮敏捷,力量运用灵活而有弹性,突出了少林拳的风格:以刚为主,刚中有柔,刚柔相济。   王兰亭使的是形意连环拳,这种拳广泛流传于山西、河北,因其进步一拳紧接着退步一拳,并连续反复三次,故有人又称其“进退连环拳。”该拳结构完整,节奏鲜明,气势宏大。   王兰亭一招“退进白鹤亮翅”,右臂从前向下、向里迅疾拧转回收,同时左臂向下、向里拧转下插,使两臂的腕部交叉于腹前,右臂在外,两臂微屈,虎口向里,猛击一拳。   曹化龙后退几步,一招“霸王举鼎”,并步双贯,双拳朝王兰亭头顶砸来;王兰亭轻轻一躲,一招“狸猫倒上树,”借着右转身之劲,左脚根作轴,脚尖里扣,与右脚呈内八字形,同时右拳用肘拉手,边向外拧转,边回拉收于脐之右侧,拳心向上,朝对方小腹击去。   曹化龙使的是少林拳,突然一个鸳鸯脚,左脚踢中王兰亭的臀部,王兰亭不敢着实接招,就势一冲,站立不稳,滑下绳网之中。   端王在擂台上远远看见,有些尴尬,脸红了一点,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与坐在旁边的礼亲王搭讪。   礼亲王正在打盹儿,忽听到有人叫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一骨碌滑到桌下。   端王连忙去扯他,没想到礼亲王年纪已大,滑下时造成右腿骨折,“哎哟”大叫。   御医跑了上来,招呼两个太监扶礼亲王下了擂台。   曹化龙又战胜了两个侠客,一个是雁荡山的高手,一个是衡山铁佛寺居士。   曹化龙颇为得意,高昂着头,微微冷笑。   分擂主叫出“杨露禅”的名字,杨露禅一纵身,轻飘飘飞到场内。 第38章 争魁斗曹化龙败北 露奇技董海川亮相   曹化龙看到这个瘦弱的乡下人,显出不屑一顾的神色。心想:“你这摸鱼捉虾的本事,我已见试过了,不过如此,今日我又要你现眼了。”   杨露禅身形瘦短,与高大魁悟的曹化龙一比,如虎斗狐。   擂台上,懿贵妃远远看见,揪了一下咸丰“皇上,你瞧那一对,一个高大得像熊,一个瘦弱得似兔,相差甚远,瘦子自然倒霉了。”   咸丰望了望,笑道:“你何必担忧,这好比是斗蛐蛐,总有赢有输,有乐瞧不就得了。”   曹化龙用平拳当胸,左拳横搭着右掌虎口,脚下踩短马桩。杨露禅以逸待劳,圆睁双目,静观对方。   曹化龙一招“猛虎掏心”,朝杨露禅腹部击来,招快力猛,虎虎生风。   杨露禅把太极起式“无极含一气”一变,转为“揽雀尾”。左掌一拨敌腕,右掌突然换做“七星手”。   两个人在网隙空场,愈战愈勇,斗了十几个回合,曹化龙已看出对方不可轻视,于是一个“金龙探爪”,手指一点杨露禅的双目。杨露禅往回一撤步,曹化龙左掌抡空,一个“大摔碑手”,斜翻左掌,照杨露禅的小腹击去,掌势凶猛。   杨露禅忙用“斜挂单鞭”,右掌往下一沉,猛切对方的脉门。曹化龙虚实莫测,刷的一个盘旋。杨露禅乘机应变,用借势打势,以巧降力之功,容得他把招术撤出来,不能再变化了,便猛的往左一跨步,把对方的“腿力跌荡”的势子破解了。倏然又一变招为“十字摆莲”,反来伤对方的下盘。   曹化龙蓦地吃惊,不以为然,刚刚闪开了杨露禅的右脚,双掌猛地朝右一推,立即应招还招,已沾着杨露禅的背衣。莫说双掌用上,只容他把少林拳“小天星”的单掌掌力用上,杨露禅的声名便可断送。   杨露禅识得此招厉害,往前一个旋风,闪开了。铁臂轻舒,猛的把对方的腕子叼住。用太极拳借力还力,牵动四两拨千斤,只微微往外一带,左手朝对方的背上一按,轻悠悠没看出怎么用力,右掌只似往外一展,曹化龙那么庞大的身体竟被杨露禅举起来。疾如旋风,杨露禅一个旋风舞。曹化龙身无凭借,有力难展,“噗通”一声被掷在绳网上。   观者爆发出一片喝采声,引得第一、二、四把式场中的观者都扭过头来。   擂台上,端王正看得津津有味,猛见曹化龙被杨露禅高高举起,抛到绳网之中,高兴得站了起来,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直蹦。   “放肆!”咸丰唬了一跳,大声喝道。   “犯什么病?”懿贵妃瞥了他一眼。   端王自知失礼,不好意思地坐下了。   肃王脸涨得茄子色,搭拉下了胖脑袋。他万没想到,杨露禅,这么一个瘦弱之躯,竟把曹化龙那么大的一个块头,高高举起来,像扔毛巾一样,扔到绳网之中。他后悔自己有眼不识珍珠,竟没留下杨露禅。杨露禅这个人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绳软,网飘。曹化龙飞掷落网,又被弹起两次,方才实实的仰卧在网上。乍沉乍浮,刚一挣扎,却又滚坠。就似一个球,在网上腾跳,弄得曹化龙脸红耳赤,狼狈不堪。   就在这一刹那,曹化龙猛觉身旁卷来一股旋风,急忙回头,只见一个手托茶盘的太监,四十多岁光景,茶盘上热气腾腾,摆着一把茶壶,四杯热茶。他灵巧地跃上绳网,脚踩网绳,如踏平地,左手托盘,右手将曹化龙轻轻一提,竟把他从绳网上提起来,人蹬网上,网绳并没有因此沉浮。   一杨露禅见了,不禁赞叹:“好俊的轻功!”太监翻身一纵,已到了杨露禅身边。他把曹化龙一撒手,曹化龙挺然立住,灰溜溜钻入人群中去了。   这太监满口京腔,向杨露禅说:“杨师傅,好漂亮的功夫,不愧是太极门的高手,真摔王府的教头!我来领教一下。”   杨露禅见这太监面容祥和,气宇轩昂,清奇不凡。他方才矫如游龙的身法,登悬空之网,托茶水之盘,左手提人,若无其事,如履平地,这非有登峰造极的轻功,决难以到此地步。他的功夫像是八卦游身掌,师父曾经说过,这八卦掌也是内家功夫,集点穴、擒拿、短打、轻功于一炉,是一种走八卦方位转圈击掌的拳术,乃是当代的绝学。   肃王远远见本府的一个茶房太监竟有如此神力,喜出望外,急忙招呼太监总管,询问此人的名姓和来历。   “他叫董海川,几个月前才到府内,平时不说不道,不吭不哈,是个麻利的太监。”太监总管恭恭敬敬地说。   “难为我府中还有这等能人,我竟没有察觉,真是大才小用了。”   “有句话道:真人不露面,露面非真人。京都可是藏龙卧虎之地啊!”   第一、二、四把式场的不少观者,见杨露禅一个瘦小个子,竟把赫赫有名的曹武师打败,又见肃王府一个倒茶水的太监有如此高超的轻功,而他又要与杨露禅比武,都觉得错过此次机会终生遗憾,于是围拢过来,挤挤挨挨,贴墙根树根看着。   杨露禅穿一身短装,蓝布夹衫,灰裤头,腰勒紧带,脚蹬薄底快靴。此时董海川脱去长衫,露出褐色袷袄,蓝坎肩,肥套裤,脚穿一双挖云便鞋,两人一并肩,董海川竟比杨露禅高半头。   董海川把小辫往脖颈上一绕,说道:“杨师傅,你进招吧。”   杨露禅笑道:“我学会了一手太极拳,拳师命观光访艺,决没有争名夺权的心思。我看你使的是八卦掌,你这拳术和敝派一样,现在都不大时兴……”   董海川也笑道:“杨师傅是奉命进京开派的,我董海川可不然,我不想创牌子,也不想争名夺利,不过是来凑凑趣,你进招吧。”   杨露禅静观对方,董海川一煞腰,双肩抱拢,立拳当胸,指、鼻、脚三尖相照,掌不离肘,肘不离胸,一掌应敌,一掌护身,右掌往左臂一贴,展开八卦掌的开式。   杨露禅心想:“这八卦掌怎么竟与我使的太极拳相似。”他立即双手一垂,亮出“太极含一气”的起式。随一煞腰,转成了“揽雀尾”。   董海川把杨露禅的拳招打量一眼,往左一斜身,沿绳网游走起来。   杨露禅立刻走行门,迈过步,也往右游走。盘旋一周,才往当中一合,彼此都不肯抢先发招,于是合而复分,又走了一圈。杨露禅二目圆睁,见董海川翻身反走,拳式不变,右掌稍微往前推,左掌回缩。这一走行门,活步眼,杨露禅已看出董海川脚下的步法,全按着先天八卦的图式。转折圆滑,四梢归一,果然身手不凡。   两个人连聚三次,连分三次,仍未发招。   擂台上,武陵春有些沉不住气了,对牡丹春说:“这两个人像老驴转磨,怎么也不打呀?”   牡丹春“噗哧”一笑,竟喷出鼻涕来,赶紧用舌尖舔到嘴里,说道:“这可能就叫武术,既斗勇,又斗智。”   “哼,我肚子都饿了。”杏花春撅着樱桃小嘴说。   “拿一个苹果填填肚子。”海棠春把削好的一个苹果递给她。   杏花春咬了一口苹果,说道:“这两人都是阎王爷出水痘——净是鬼点子,谁也不肯先进攻。”   这时,场上的董海川对杨露禅说:“杨师傅,咱们别溜了,请你发招吧。”   杨露禅笑了一笑,说:“我就不客气了。”他往前一纵身,用右掌猝击董海川的上盘。   董海川左掌一个“螺旋掌”,右掌“游空探爪”,斜劈杨露禅的右肩头。杨露禅忙用左掌往董海川的掌上一挂,身随掌走,避敌反攻。董海川急用八卦掌的“二路翻身”,往后一退,两人合而复分。二人各将身形撒开,捷如飘风,往左略一盘旋,又回身献技。董海川一招“猛虎伏桩”,探掌来切杨露禅的左臂。杨露禅用太极拳二十七式“野马分鬃”,一拆董海川的掌式。变式进招,用“倒撵猴”,反击董海川的下盘。董海川倏一变式,一招“劈雷坠地”,右掌击中杨露禅的左腿环跳穴。杨露禅喝一声采,展开“提手下式”,借势拆招,掌挟寒风,照董海川小腹关元穴一展。董海川呼地退开。两个人相互一笑,又斗到一处。   这一番对打,一刚一柔相对,一稳一疾相搏。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各拆了四五十招。观者无不目瞪口呆,只见太极拳的沉稳,八卦掌的秀逸,无不称奇。   两个人不分胜负,各不露出破绽,变成了耗时鏖战的苦斗。   两个人渐渐全都出了汗,全都起了惧敌之心,唯恐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招失败,本门的盛名便要扫地。虽然鼻洼鬓角见汗,可是谁也不肯先下。   咸丰皇帝看得神经有些紧张,那颗心“嘭嘭”乱跳。一旁的懿贵妃索性将头低下来,不去看这惊心动魄的场面。   端王对肃王道:“我看他们都要累坏了,两虎相争,恐怕两相俱伤,我看还是罢战吧。”   端王的话正中肃王下怀,肃王忙唤分擂主前来,吩咐他将二人止住。   分擂主跑到第三把式场外,高声叫道:“王爷有令,罢战”!   杨露禅与董海川相互一点头,各跳出网外,都向观众抱拳,连声“献丑”,观众喝采不止。   董海川见杨露禅小矮个头,瘦猴似的人,居然敌得过自己二十多年的苦功夫,钦佩之心油然而起。   杨露禅见董海川身怀绝技,竟混迹于王府茶房之中,忍辱负重,必有韬略之计、拂天之策,倾慕之情溢于双目。   这时,管事太监兼总擂主报告四个把式场的比武结果:第一把式场魁斗、会友镖局总镖头宋迈伦;第二把式场魁斗、形意拳大师郭云深;第三把式场魁斗、太极门杨露禅与肃王府茶房太监董海川并列;第四把式场魁斗、淮军武术教头张子豪。   总擂主又宣布:今日下午由各分魁斗决斗,再产生总魁斗,总魁斗由皇帝钦封“无敌”称号。   咸丰皇帝并五位贵妃及文武大臣、王公贵族,由肃王陪同,步入内宅用午膳。后花园内的上千观者原地歇息,由王府提供简易午膳。   董海川对杨露禅说:“请到我那里歇息。”说着牵了杨露禅的手朝内宅走来。·   董海川带杨露禅走进一个角门,来到一个跨院,屋檐下有个幌子,上写“茶房”两个黑字,杏黄缎面。   茶房共有四个太监,另外三个到前头忙合去了,可能是今日王府宾客如云,又来了皇亲国戚,临时从田园处调来两个丫环,在煮杏仁茶、百合汤。   董海川把杨露禅带进自己居住的房间,只见窗明炕净,被褥整齐,桌椅也摆得成规成矩。   董海川让杨露禅先坐下,自己走了出去,一忽儿端了一个盘子走了进来,上面有两大碟鸡肉冬笋水饺,两杯白酒和一碟熟鸭蛋。   “来,喝一点,肚子饿了吧。”董海川热情地招呼着,把盘子放到桌上,自己坐在对面。   二人亲热地叙了各自的经历,愈谈愈投机,愈谈愈高兴。原来董海川是直隶文安县朱家坞人,曾浪迹江湖,在九华山拜碧霞道长为师,学习转掌之术,下山后游踪遍及河南、齐鲁诸处,自创了八卦掌,最后来到北京肃王府栖身。   杨露禅谈到自己在陈家沟装哑偷拳时,董海川发出一阵会心的大笑。董海川在九华山学艺十二年,杨露禅三下陈家沟,共有十八年。二人各怀弥志,各有辛苦,各有收益,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正喝得高兴,忽然门帘一挑,王府太监总管走了进来。   “董海川,王爷叫你。” 第39章 贵妃惊讶宝钗竟换 天子狼狈金銮摇撼   董海川随着王府太监总管逶迤来到禧乐堂,咸丰皇帝、贵妃娘娘和一些王公大臣正在吃午膳。   肃王满脸红光,高兴地对董海川道:“你的拳打得真不赖,你学的是什么拳术?”   董海川一躬身:“这是我自己琢磨的拳,取名为八卦掌。”   “八卦,好吉利的名字,算我有眼不识泰山,没看出你的本事,把你安排到茶房,真是委屈你了,从今以后,我聘请你任肃王府护卫总管,统领全部侍卫。”   “谢王爷。”董海川淡淡地回答。   咸丰皇帝斜睨着董海川,说道:“你能不能给我们表演一下,助助酒兴。”   董海川正见有个司菜太监端着一盘鲤鱼进来,上前接过鲤鱼盘,一纵身,腾空而起。咸丰一眨眼,董海川已稳稳立于酒席的对面。咸丰低头一瞧,面前的葱烧海参盘不翼而飞,换成了鲤鱼盘,一尾两尺见长的鲤鱼,焦黄、香甜,鱼腮微微起伏。   肃王低头一看,那盘葱烧海参已到了自己面前。   懿贵妃也来了兴致,妩媚的双眼滴溜溜一转,娇声道:“你再表演一个。”   董海川手指门口,叫一声:“高汤来了!”众人举目望去,一个司菜太监端着一个莲花形瓷碗进来,正是金陵板鸭汤,热气腾腾,冉冉而上。   懿贵妃催促道:“壮士,快表演啊。”   董海川一本正经地说:“已表演完了。”   “表演完了?”懿贵妃有点摸不着头脑,四面望了望,凤眼一瞪:“你可不要戏弄我!”   董海川笑道:“你摸摸头上。”   懿贵妃伸手摸了摸髪髻,发觉凤凰玉簪换成了百合花玉簪。抬头一看,自己的凤凰玉簪正插在牡丹春头上。   牡丹春也惊道:“我的牡丹花玉簪怎么戴在杏花春的头上?”   杏花春也尖声叫道:“我的杏花宝钗戴在了武陵春头上。”   海棠春发现自己头上换了海棠形宝钗,自己的百合花玉簪插在了懿贵妃头上。   咸丰叫道:“都乱了套了,董太监,物归原主吧。”   董海川应一声“喳”,一招“穿花插柳”,两个来回走下来,玉簪宝钗各自归位。   咸丰赞道:“你的身手好快!武林中有一种叫‘壁上挂画’之功,能否给朕表演一下?”   董海川见禧乐堂两壁有一幅通幅壁画,足有三十丈长,八尺高,正是唐朝吴道子画的《百鹿图》,画上一百只梅花鹿,或跳,或奔,或卧、或仰,姿态各异,形象逼真。他一纵身,双足离地,紧提内气,贴于《百鹿图》左侧一隅,做一个张弓搭箭杨洪飞急急摇手,说道:“不可,不可,如今南方正闹洪毛子,天下大乱,此人来历不明,不可轻举妄动,万一有个闪失,后悔莫及……”   肃王在一旁听了,满肚子不高兴,戳着杨洪飞的脑门说:“你呀,真是阎王爷的孙子——鬼孙子,想到哪里去了?我可不怕!”   咸丰听了杨洪飞一番话,也就不再提聘董海川到皇宫任武术教头的事了。肃王对董海川说道:“你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董海川退了出去。   董海川回到茶房屋内,见杨露禅已倚到床上睡熟了,董海川想他上午鏖战身体疲乏,没有惊动他,自己收拾了碗筷,在一旁吸着旱烟袋。   其实杨露禅并没有睡熟,只是恍恍惚惚地养神。他上午与曹化龙大战一场,后来又与董海川斗得难解难分,疲累已极,下午又不知与哪位高手相搏。他见董海川出去,又吃了一些水饺,便倚到床上打盹儿。他见董海川行动诡秘,总感觉他好像有些来历,他身怀绝技,为何割阉到王府当个茶房太监,干一些沏茶倒水的差使,像他这样的形貌和武艺,在王府当护卫总管和武教师绰绰有余,可是他却一直隐迹匿踪,直到今日比武大会,才一展神技,这个人有些来头……   董海川吸完一袋烟,将烟灰在墙上磕了磕,收了旱烟袋,警觉地望了望窗外,然后溜了出去。   杨露禅也尾随他跟了出去。   董海川没有走垂花门,来到茶房墙根下,将身一纵,上了房,朝西南方向走去。杨露禅见他轻功绝妙,在房上猫腰轻走如飞,暗暗称绝,自己也一纵身上了房,尾随而去,想探个究竟。   董海川走来走去,来到禧乐堂对面房上,他见堂内饭菜狼藉,司菜太监正在收拾,有三个喝得大醉的文武大臣正伏在桌上磕睡。   咸丰皇帝不知到哪里去了?   董海川听到隔壁海棠院中传来“劈劈啪啪”打纸牌的声音。他来到海棠院,用“倒挂金钟”之术,双脚勾住楼阁檐柱,往里张望。   硕大的黑漆牌桌四周围着肃王、武陵春、牡丹春、海棠春、杏花春、肃王福晋,正在津津有味地玩纸牌,她们身后立着几个丫环和侍女。   肃王显然已经有些醉了,脸红扑扑的,双眼布满血丝。四个贵妃娘娘多少也饮了几杯,桃脸生春,袅娜如醉蕉。   肃王左手攥着纸牌,右手装做搔大腿,趁机捏了一把右边牡丹春的大腿。   “哎呀!”牡丹春惊叫一声,低头看了看,瞪了肃王一眼。   肃王福晋是个臃肿的贵妇人,像个吊桶,她见牡丹春惊叫,问道:“怎么啦?”   牡丹春脸微微泛红,连忙掩饰道:“好像是蚊子咬了一口。”   “秋蚊子好厉害哟,咬一口是一口,不咬白不咬。”福晋哼哼唧唧地说,并没有察觉出什么。   一忽儿,肃王故意把牌掉到地上,趁俯下身捡牌的机会,攥住了武陵春的一只三寸金莲。   武陵春抬头看了看福晋,用另一只三寸金莲踩了肃王的手腕一下。   肃王坐好,朝武陵春挤了挤眼睛。   武陵春朝福晋瞟了一眼,脉脉含情,低头不语。董海川又来到南面的湘竹院,他透过竹叶看到几间屋内,王爷们正在歇息,有的倚着桌角打吨,有的发怔,有的闲谈。   董海川看到角门处立着杨洪飞,心中有数,于是来到湘竹院西南天香院内的房上。   天香居内,咸丰正搂着懿妃歇息。咸丰似睡非睡,一双醉眼似闭非闭,懿妃没有睡着,用纤纤玉手抚弄着咸丰的辫子。   杨洪飞直挺挺地立于角门门口,警觉地望着四周。   杨露禅远远看到董海川从怀里扯出一块黑布蒙住半个脸。   一个太监路过此地,杨洪飞上前扯住他问:“官房在哪里?”   太监用手指着东北方向,回答:“在后花园的西北角。”   杨洪飞不放心地望了望天香居,往东北方向去了。   董海川暗暗欢喜,飘然下了房,朝房内扑去。   “有刺客?”咸丰一声大叫,猛的推开懿妃,懿妃骨碌碌滚下床来,钻到桌下。   董海川一掌朝咸丰脑袋劈来,咸丰一闪身,慌忙叫道:“救命啊!”董海川举掌又劈,被突如其来的双掌接住,董海川一看,正是蔡啸天。原来蔡啸天在里间歇息,保卫皇上。   董海川略吃一惊,一个螺旋掌,朝蔡啸天劈来。蔡啸天抽出雄剑,用剑去挡;手掌击在剑上,震得蔡啸天虎口生疼。   咸丰趁机溜出房间,窜出角门,杀猪般大叫:“有刺客!有刺客!”   大批侍卫蜂拥而至,董海川恨恨地一拍腿,暗中叫道:“天不助我也!”他不愿与蔡啸天纠缠,冲出屋门,一纵身,上了房。蔡啸天紧追不舍,也上了房。董海川疾走,蔡啸天步步逼近。   蔡啸天双目圆睁,紧紧盯着董海川,一扬手,一支飞镖飞了出去。董海川听到声响,一回手,也飞出一支飞镖,两只飞镖正好撞着,发出“叮口当”之声。   杨露禅见董海川有危险,暗暗着急,眼看董海川从自己身伏的屋顶一越而过,轻无声音。看着蔡啸天追近,一抬脚,蔡啸天只顾追董海川,没提防此处有埋伏,“咕咚咚”栽下房去。   杨露禅见蔡啸天滚下房下,猫着腰,三窜两窜,奔往茶房。   杨露禅推开董海川的房门,正见董海川若无其事地盘腿坐在床上,“吧哒吧哒”吸着旱烟袋。他面部祥和,平静自然。   “杨师傅到哪儿去了?”董海川笑眯眯地问。   “刺杀咸丰皇帝去了。”杨露禅单刀直入,直率地回答。   董海川急忙卞床去掩他口,杨露禅闪到一边“嘿嘿”冷笑。   这时,外面人声喧嚷,侍卫跑来跑去,喧嚣声不绝于耳。董海川朝杨露禅一抱拳,说道:“既然杨师傅已说穿,我也不必相瞒,您提着我的人头去领赏吧。”   杨露禅笑道:“你的人头有多重?”   “大概有几万万斤重……”董海川的声音铿锵有力。   “你多算了吧?……”   “我说的句句是实话。”   “为何?”   “因为我身负数十万太平军战士和几万万民众的使命……”   “什么使命?”   “杀死咸丰皇帝,酿成皇宫内乱,让王公大臣自相残杀,争权夺利,使太平天国乘虚而入,大举北伐……”董海川说到这里,眼睛泛光,脸色坚毅。   “你是谁派来的?” 第40章 说拱手赞叹宋迈伦 论崩拳夸奖郭云深   “洪秀全。”董海川自豪地回答。   “洪秀全是什么人?”   “他是太平太国天王,太平军最高统帅,拜上帝会的首领,是拯救民众出水深火热自叭英雄!”董海川目光深邃,两眼望着窗外。   “你是太平军吗?”杨露禅的心田仿佛一下子豁亮了,一股敬重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董海川摇摇头,喃喃道:“我是受人之托,仗义而行……”   杨露禅惊道:“那你真是天下第一仗义之人,为了朋友之托,忍痛割阉,斩断情缘与尘缘,你做出的牺牲太大了!”   董海川似有难言之隐,眼圈一红,热泪夺眶而出,慨然道:“为了黎民百姓,为了正义,为了朋友,为了我堂堂华夏古国,我董海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的朋友是洪秀全吗?”   董海川又摇摇头:“我的朋友是一个隐士,他的绰号是铁拐道人……”   “原来是郭济元老先生。”杨露禅一早就听说江湖上有一个身患残疾的铁拐道人,他已年逾古稀,一直隐居田园,踪迹罕见,经常高来高去,洁身自修,享有盛誉。   董海川沉吟一忽儿,又道:“铁拐道人是我的朋友,洪秀全是他的朋友……”   正说着,外面又传来喧嚷声,杨洪飞领着一伙如狼似虎的侍卫扑进院子。   董海川急忙嘘了一声,说道:“这段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杨露禅笑了一笑:“你放心吧。”   杨洪飞带着侍卫闯进屋来。他望了望董海川,又看看杨露禅,向董海川问道:“董太监,看到刺客了吗?”   董海川笑道:“我要是看到刺客,就不会放他跑了,我和露禅一直在这里闲聊。”   杨洪飞疑惑地说:“皇上说,刺客也是太监打扮。”   董海川回答:“仅肃王府就有太监几百人,皇宫里来的太监又有几十位,再说刺客换上太监衣服正好独往独来呀!”   “你说的有道理。”杨洪飞对侍卫们喝道:“走,到别处搜搜去。”   一个侍卫咂巴咂巴嘴:“总管,嗓子眼儿都快冒烟了。”   另一个侍卫说:“这可是茶房啊。”   董海川笑着说:“这里别的没有,茶水管你喝个水饱。”说着出去拎了一个大铜壶进来,将摆在桌上的茶杯一个个转过来,一手扬着大茶壶,手不颤,身不摇,茶壶离桌面足有三尺多远,水柱飞快倒进杯里,水不溅一滴,一杯尚满,又换一杯。   侍卫们争先恐后夺杯到手,一饮而尽。“董太监,你这倒茶技术就够我们学三年的。”一个侍卫吐吐舌头。   另一个侍卫笑嘻嘻地对杨露禅说:“你打曹爷那两下子真叫绝,看着就痛快!”   杨洪飞叫道:“少啰嗦了,快滚出去,赶快查找刺客!”接着又对董海川和杨露禅说:“皇上带着贵妃回宫去了,几个怕事的王爷也回府了,下午比武照常进行,肃王爷说要赛完,他说不怕邪气。”说完,出去了。   董海川看时间还早,便留杨露禅再坐一会儿。   杨露禅问:那个分魁主宋迈伦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董海川道:“他是会友镖局的总镖头、三皇炮捶的名家。”   杨露禅说:“听师父讲,三皇炮捶起源于河南嵩山少林寺,师承于普照和尚。普照和尚是顺治年间的高僧,所授名徒有乔三秀、甘凤池二人。当年乔三秀嵩山访普照时,普照曾用了‘清萍渡水’与‘力坠千斤’之功,使乔三秀折腰于他,并收为弟子。乔三秀从师期间,朝夕不离师侧,勤奋不息。学成后,乔三秀周游天下,成为武林奇人。乔三秀把炮捶拳艺传给了第三代乔鹤龄,乔鹤龄又收宋迈伦、干连登为徒,宋迈伦和干连登分别创立三皇炮捶的干、宋两大分支,三皇炮捶才广为流传。”   董海川说:“宋老迈与我是至交,他是直隶冀县赵家庄人,他名彦超,字迈伦,亲友们亲切地唤他宋老迈。他学文习武,深究拳理,讲究实用,集平生所学之大成,使三皇炮捶成为练拳、练气、技击,气劲合一,刚柔相济的拳术,他还创造了‘夫子三拱手’。他出生于以武道相传的世家,其父宋奇策是武庠生,堂伯父宋奇彪是武拳人,人称‘铁胳膊’。宋迈伦九岁学艺,二十岁中武秀才。他历览名山大川,寻访奇才异能之士,一日在四川峨眉山游历,巧遇乔鹤龄,二人见面立谈一昼夜毫无倦意。乔臾赞叹地说:‘吾游全国几周未能传吾术,今得奇人也!’宋迈伦见他像貌古怪,二目炯炯如灯,谈吐文雅,又见他演练一番炮捶功夫,便拜他为师。乔臾晚年疾卧床榻,宋迈伦侍奉殷勤周到,乔史又将赵子龙枪术传给他。乔臾去世后,宋迈伦闭门谢客,三年苦练,深研拳理,集各家精华,终于创造出三皇炮捶独特的技法‘夫子三拱手’。他又在赵子龙枪术的基础上,将杨家枪、罗家枪、戚家枪精华熔为一炉,创造出‘子龙三十六点大枪’。鸦片战争爆发后,宋迈伦看到民族受辱,国家破碎,天下英雄奋起于是遍走南北,奔波半生,一筹莫展,他不甘心,便进京投奔皇家神机营。神机营是皇宫护卫营,由老七王管辖,营中武林高手云集,有著名教头两千余人,宋迈伦与他们比武,往往仅几个回合,便把对手摔出丈余;老七王令赐给他四品兰翎顶戴,总教习刘二爷不服气,与宋迈伦比武。刘二爷使枪,宋迈伦使用两根火筷子,未过两个回合:刘二爷额上便有了两道黑印。老七王赞叹道:‘真乃神拳也!’‘神拳宋迈伦’的称号由此传开。宋迈伦传武授业,亲手创办了北京会友镖局。”   杨露禅叹道:“宋迈伦真是一位英雄壮士,郭云深又是怎样一个人?”   董梅川道:“我跟郭云深没有什么接触,只知他是形意拳名家,在武林中素有‘崩拳大师不倒翁’之称。他是直隶深县东安庄村人,后移居深县西马庄,师承形意拳大师李洛能。李洛能从山西太谷返回家乡深县豆王庄,设场授徒,郭云深便拜李洛能为师。李洛能见郭云深性格激烈,好与人比试,不太喜欢他。但郭云深学拳志壮,行走坐卧无不用心。李洛能待客会友时,郭云深侍奉不离左右;当师友长谈时,郭云深便站定形意桩功立于身后聆听,当李洛能出外访友,郭云深随师前往,打着崩拳,亦步亦趋。李洛能到了晚年,为郭云深练拳心诚志坚所感动,便将形意拳秘诀传给他。郭云深历经数年苦练,功夫大进,他云游各地,广交豪杰,切磋技艺。每与人较艺,必以崩拳击人,使人防不胜防。在形意门中,功夫属于上乘。前几年他从故乡深县北征,号称‘崩拳打遍天下无敌手’,他打到北京时,我故意不露面,后来到他的住处暗暗留下一笺。他见我轻功不错,羞惭而回。郭云深因捕盗有功,得到深县县令器重,尊为上宾。后来盗匪为了复仇,派了一个武功出众的刺客挟刀刺他,但是反被郭云深夺刀所杀。按照法律,本应判处郭云深重刑,但县令保他,判作误伤人命,将他投进监狱。郭云深在狱中仍刻苦练拳,因戴着脚镣,因而只能进一步,跟半步,于是他为了随地练拳方便,便将李洛能所传的跨步崩拳,改为半步崩拳。白天,他在囚室练拳,到了晚上则被县令偷偷放出来,教县令之子拳术,过了三年,遇到皇上大赦,才获自由。此时,他的半步崩拳绝技已练至登峰造极之地……”   董海川正说得精采,杨露禅正听得入迷,忽见一个太监匆匆跑来,叫道:“肃王正找你们呢,比武就要开始了。”   董海川、杨露禅急忙随那个太监来到后花园,擂台上,肃王、端王等王爷和一些大臣端坐其位,场上观者如云;少数人听说王府出现刺杀咸丰帝未遂之举,生怕招惹是非,已偷偷溜走。   管事太监让两个人各抽一签,与宋迈伦、张子豪、郭云深的竹签,放入竹筒,将竹筒一摇,然后倒出来,抽签结果是杨露禅对张子豪,董海川对宋迈伦,郭云深暂且落空。   号炮三声,比武开始。董海川与宋迈伦纵身一跳,来到第一把式场中,杨露禅与张子豪跳到第二把式场中。   杨露禅细观张子豪,这是一个典型的美男子,体态匀称,须发丰满,看起来风度翩翩;他的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露出狡诈的神色。   “杨师傅,进招吧。”他微微一笑。   杨露禅笑道:“张教头,您先进招吧。”   二人互相打了一个对手,绕场一周,立即开招。张子豪施展五行拳,这种拳法看斜是正,看正是斜。张子豪已观看杨露禅与曹化龙、董海川的比武,深知杨露禅虽然体格瘦弱,但是以巧降力,他现在要用更为小巧的功夫,来和杨露禅缠斗。他们一来一往走了十几招,张子豪觉得杨露禅身使臂,臂使掌,掌心似有粘力,不是一心诱招败敌,另外还有以柔克刚的巨大潜劲。于是慎重发招,小心应敌,不求有功,先求无过。他的战略是要以持久战,来消耗杨露禅的精力。却不知这样一来,上了太极拳的圈套。几次回合以后,张子豪竟陷于被动局面。杨露禅处处进逼张子豪反而展不开手脚。张子豪有些心慌,稍稍镇定一下,把拳风一变,连展拳锋,改守为功。他一招“大鹏展翅”,朝杨露禅打去。   杨露禅往后一闪,旋即提手上势,运用“扇通背”、“进步搬拦锤”,照对方攻去。张子豪不肯后退,挺身硬抗。突然被杨露禅一个“揽雀尾”、“进步栽锤”,张子豪已无退路,三面全被封住,只好一招“鹞子翻身”,跃过绳网,退出场去,转眼即逝。   全场暴发出一片喝采声。   却说董海川与宋迈伦连斗了数十个回合,各自已出微汗,不见胜负。宋迈伦笑道:“董太监,我身上有一对火筷,你我各持一根,干脆比比力吧”。   董海川说声好,收了招势。宋迈伦从怀里摸出一对一尺见长的火筷,漆黑泛亮,扔给董海川一根,自己握一根在手里。   董海川说一声:“着打!”   宋迈伦也说一声:“打不着!”   随即两人的火筷子碰得齐断,火星乱溅。董海川与宋迈伦一齐各自往后一跃,董海川身如白鹤,平展而飞;宋迈伦身如黑猿,窜无声息,二人稳稳立于绳网之外。   全场一阵喝采,声震云天。   管事太监又一次抽签结果:杨露禅对宋迈伦,董海川对郭云深。 第41章 震京师皆呼杨无敌 慑壮汉惊叹小后生   稍事歇息,杨露禅与宋迈伦站于第一把式场中,董海川与郭云深站于第二把式场中,比武开始。   杨露禅细观宋迈伦,他的身体就像一尊石像,显得结实有力。他的脸棱角分明,浓眉大眼,两撇八字鬍虎虎有神,嘴唇很厚,闭起来像两扇铁门,似乎把心里的话都给锁住了。   “宋镖头,请进招。”杨露禅朝宋迈伦一拱手。   宋迈伦微微一笑,仿佛雕像上多刻了几道纹。“杨师傅身手不凡,望多指教。”说着,一个坐虎势,双扎掌,右脚尖朝外一摆,左脚跟提起,脚尖点地为左丁虚步,两手半握拳,两臂弯曲;左脚迅疾弹出,踢向杨露禅。   杨露禅一招“白鹤亮翅,”两腿微屈分立,两臂呈左上右下抱球状置于胸前,掌心朝里,左手慢慢划弧下按,左脚前移,用脚尖点地,两手同时向前亮拳,沉肩坠肘。   宋迈伦见这一踢恐有闪失,急忙收脚,一个跨虎势,身体向右转了一圈,右脚提起向右迈出,左脚尖内扣为马步。呼的左腿前弓为左弓步,同时,右爪变拳沿左爪虎口向前冲拳,丹田鼓荡,以腰胯拧转之力,将拳击出。   杨露禅见宋迈伦这炮捶来势凶猛,但又没有退路,一个“旱地拔葱”,纵身跃起,一个“雀地龙”,左拳冲起,右拳划了一个弧线,朝宋迈伦头上砸来。   宋迈伦一闪身,一个“阴阳掌、扎老营”,左弓步不变,两拳反拧变掌,迎击杨露禅的双拳。拳掌撞击,二人各弹出三尺。   战了三四十个回合,三人都有点喘息,不分胜负。   宋迈伦见对方有些难对付,突然藏头,缩颈,拢肩,含胸,扣腰下势,更扣前腿迎面骨,沉肩坠肘,身子突然矮了一截。   杨露禅见他忽然变招,不敢冒进,双拳护胸,呈抱球状。   宋迈伦猛击一拳,杨露禅就势纵起。宋迈伦使的是绝技“夫子三拱手”,他见杨露禅抛起,迅疾而上,接连发拳,杨露禅在空中连翻几个跟头,使宋迈伦的拳头落空。   宋迈伦见“夫子三拱手”未能折服杨露禅,有些发慌,急忙采取守势,不再冒然进击。   杨露禅见对方守卫严密,转了几周,一直未能露出破绽,没有进击之虚,只好寻找时机。   却说董海川与郭云深斗了几十个回合,郭云深求胜心切,接连以崩拳击之,都被董海川躲过。郭云深的崩拳十分厉害,他的一臂弯曲抱拳于腰侧,前臂边内旋边向前猛力冲击,拳高与肋平,虎口朝上,力达拳面。顺肩坠肘,臂微屈,猛的击拳,呼呼生风,拳头有千钧之力。   董海川微微一笑,皆以灵巧之势,迅疾躲开。   郭云深屡使崩拳,屡次未中,已精疲力尽,汗流浃背。他与董海川又走了几周,抱拳道:“董太监,咱们后会有期!”说完,一招“鹞子翻身”,退出把式场,转眼不见。   郭云深自行退出赛场后,肃王见宋迈伦与杨露禅斗得难解难分,二人只有防守之力,并无进攻之意,于是唤过管事太监,喝令收场。   肃王来到擂台前侧,朗声道:“皇上因有急务,提前回宫,临行前托我代行皇命。鉴于比武结果,董海川、杨露禅、宋迈伦皆封为无敌,称号……”   观众欢呼雀跃。   杨露禅在肃主府比武获“杨无敌”称号,震动了京师,前来求学太极拳的不乏其人,有王公贵族、市民侠客,求学者络绎不绝。端王见端王府前热闹非常,自觉脸上添了不少光采,遂命杨露禅为端王府护卫总管。端王府总管王兰亭自知比杨露禅功夫差一筹,深感太极拳之绝妙,便拜杨露禅为师学习太极拳。   杨露禅见端王府桃李盈门,从者如流,王公贵胄亦多折节求艺,昔日流传于河南温县一隅之地的太极拳,今日得以风霏京师乃至全国,非常高兴。以后他还应邀到清宫教八旗子弟学拳,为适应这些王公贵族体质娇嫩、不愿下苦功的状况,他便把陈氏太极拳中发劲、纵跳等激烈动作删去,保留了拳架舒展、动作绵软、柔中有刚的特点,演变为速度均匀、动作柔和、连贯圆活、不纵不跳的拳式,人们称之为“杨氏太极拳。”杨氏太极拳架式舒展,结构严谨,身法中正,动作和顺,刚柔内含,轻灵沉着。练法上由松入柔,积柔成刚,刚柔相济,架式有高、中、低之分,深得拳术爱好者喜爱。   不久,九门提督岳柱臣将军也拜杨露禅为师,学习杨氏太极拳,并推荐他到旗营任武术教习,共中万春、凌山、全佑三位旗营军官为著名弟子,这三人都成为著名拳家,其中全佑成为吴式太极拳创始人。   同时,董海川也在肃王府收徒授拳,学习八卦掌者也不乏其人,市民居多,王公贵族居少,只因八卦掌不似太极拳好学,其深奥之术颇多,董海川的著名弟子有“瘦尹”尹福、“眼镜程”程廷华、“贼腿”施纪栋、“翠花刘”刘凤春、“小辫梁”梁振圃、“铁胳膊”魏吉祥、“煤马”马维祺等,与杨露禅的著名弟子万春、凌山、全佑、岳柱臣、王兰亭、时绍南等人,各成旗鼓相当之势。自此,太极拳、八卦掌这两大内家拳涌入京都,占了上风,而外家拳一时风流云散。   与此同时,北京会友镖局更是兴隆,三皇炮捶名手济济一堂,宋迈伦稳操舵向,东北、西北、东南、中南、西南各路镖行,一帆风顺,凯旋往返,可谓买卖兴隆通四海,一路顺风。会友镖局的第二代人物孙立亭、王兰亭、王毫亭、王显亨,号称会友镖局“四大亭”。原来端王府总管王兰亭兼学形意拳、三皇炮捶、杨氏太极拳多种拳术,融会贯通。会友镖局还有高麟阁、高金湘、宋彩臣、“铁罗汉”王福全、“神弹子”李五、“大枪侯”侯金魁、“大刀”刘德胜、陈有清、孙德润、张殿华等高手坐镇。宋迈伦又在家乡码头李村创办了“南会友镖局,”由弟子袁长顺、卢玉普主持。此时,宋迈伦的师弟于连登的六子于鉴来京找宋迈伦谋生,又将于门三皇炮捶带到北京,于是于、宋两种不种不同打法的三皇炮捶都在北京扎根。于鉴来到宋迈伦身边,使宋迈伦如虎添翼。于鉴是于连登的第六个儿子,因身材矮小瘦弱,于连登不肯传艺给他,谁料于鉴多年来暗地偷学,终成大器。等于连登知晓此举为时已晚,故此临终遗嘱于鉴进京投师伯宋迈伦深造。   此时,武禹襄在陈家沟附近的赵堡镇跟陈清平学习太极拳,从师学习三年后回到家乡广平府,他设馆授徒,在陈氏“老架”和“新架”的基础上,不断改进拳艺,在其外甥李亦畬、同乡人郝为真的协助下,创造出“武式太极拳”。武式太极拳动作舒缓,步法虚实分明,进退旋转时身体始终保持中正,以内劲的虚实转换和内气潜转来支配外形,左右手各照管半边身体,不相逾越,出手不过足尖,也是不纵不跳。以后,郝为真创造了郝式太极拳,郝为真的弟子孙禄堂又创造了孙式太极拳。   武禹襄、李亦畬、郝为真正在广平府广授武式太极拳之时,武禹襄的哥哥、怀庆府舞阳县令武澄清在本县一家盐店内偶然得到王宗岳所著《太极拳谱》,这部拳谱正是陈家沟丢失已久的真谱,这可美坏了武禹襄等人,他将这部拳谱抄写五部,一部送给陈家沟的陈有本,一部送给了赵堡镇的陈清平,一部送给北京的杨露禅,另外两部给了李亦畬和郝为真。   自从杨露禅到北京后,杨露禅的二儿子杨班侯在广平府武禹襄开办的学馆里读书,在学馆里,杨班侯只要一翻书就打盹儿。别人读书,他总是趴在桌上打磕睡,或是琢磨着拳术。一天,武禹襄到外面办事,留下学生们在学堂里读书。杨班侯读着读着,两眼又闭上了。这时,闯进两个无赖,吵着要掀讲桌。学生们不让掀,双方争吵起来,杨班侯被吵醒了。他上前拦住两个无赖。两个无赖见他年小瘦弱,拳起拳头朝他打来,杨班侯不慌不忙,猛地一个转身,一搭手,一个无赖抛到门外。另一个无赖扑上前,也被杨班侯一脚踢出窗外。   正巧武禹襄回来,见到这般情景,十分赞赏。放学后,他与杨班侯一同回到杨家。武禹襄对杨氏说:人各有志,班侯学武灵,学文愚,我看他学武将来会有出息,露禅不在家,就让他跟我继续学武,我要把他培养成一个大武术家。自此,杨班侯离开学馆,跟武禹襄学习太极拳,武禹襄有时也教他一些字。   这天,武禹襄带着杨班侯来到府衙,原来长白山来了一个使鹰爪拳的大汉,听说武禹襄的声名,非要与武禹襄交手,武禹襄觉得这正是让杨班侯锻炼的机会,便把他带来。   武禹襄对那个大汉说:“这是我的徒弟,你先跟他交手,若胜了他,再跟我交手不迟。”   知府赵怀德也在场,他是个武术迷,听了此话,一连忙夸道:“广平府是武术之乡,十几岁的小孩子,个个赛过罗成,赶快比试吧。”   那个大汉见来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点也不把杨班侯放在眼里,刚一搭手,他便使出“老鹰啄食”;杨班侯来了一招“顺手牵羊”,想把大汉沽住。不料,大汉看出究竟,立即乘虚而入,运用“苍鹰盘旋”之势,猛扑过来。这一招十分凶猛,想不到杨班侯一伸手,运用太极履式,沾而后走,使大汉无法脱身,只得随着杨班侯的手掌,在原地兜圈子。   杨班侯问武禹襄:“师父,打什么样式的?”   武禹襄笑着说:“咱知府大人最喜欢的。”   杨班侯运用太极拳的功力,一掌打出去,大汉跌了个四肢朝天,躯体卷曲,呈“元宝”之状。随后一脚踢出,“噗通”一声,大汉被踢出门外,又呈一根“金条”之状。   这一年,广平府有一批重要的财物要运往京都,这可难坏了知府赵怀德,派谁去保镖呢?想来想去,只好派人去请武禹襄。   武禹襄来到府衙,对赵知府说:“我举荐一人,保险不误事。”   “是哪一个?”赵怀德试探地问。   “杨露禅的次子杨班侯。”   知府有些犹豫,缓缓说道:“杨班侯的武功不弱,但是他未成年呀,而且十分鲁莽,路上万一有个差错,我跟朝廷如何交待?”   武禹襄笑道:“大人尽管放心,我用脑袋担保,保证不误事。”   知府见他表情坚决,也就答应了。   原来武禹襄见杨班侯日益成熟,看到有这么一次出外保镖的机会,想让杨班侯见见世面,又想到杨班侯与其父杨露禅已有几年未见面,也想叫他们父子相聚,便决定举荐他去保镖。   知府虽然同意杨班侯押镖,仍有些不放心,因为这是知府送给咸丰皇帝的一批名人字画,共有三箱,是准备挂在圆明园内的。因此,知府又选了五个彪形大汉做为杨班侯的帮手,挑选了九匹好马,六匹由保镖骑,三匹驮财物。   镖骑离开广平府,过了洛河滩,前面出现一片树林,这就是有名的大沙河,是土匪巨盗出没之地。五个彪形大汉正望着刀削溜肩瘦弱身材的杨班侯哄笑,忽见树林里转出两个人,一个是精瘦的垂髯老者,双腿皆无,瘫坐在一个独轮木车上;旁边有个清秀女童,汗流夹背,正吃力地扶着木车行走。 第42章 悯残疾广平镖遭劫 挟秋杏水澳帮服输   杨班侯远远地看到这一老一少,不由得起了疑心,荒郊野地,正值傍晚,怎么会出现她们?   老者有七十开外年纪,三尺多高身量,小骨架,头大腰细,那张巴掌伸开像个小簸箕。身穿蓝色裤褂,掩襟褂子上缀着六个铮亮的黄铜疙瘩拌子,大襟上挂着一柄小胡梳,拴着两颗铜钱;漆黑的两道寿星眉毛足有二寸长,两只胡桃大的眼睛,咄咄逼人。   那个女童赤着双脚,白皙的脚丫玲珑可爱,泪水汪汪的双眸,露出胆怯的雅气的目光;她披散的秀发散落开来,滚落出晶莹的汗珠。   独轮木车离镖骑只有一丈之遥了。   杨班侯勒住马,这一行镖骑全停了下来。   女童泪眼汪汪地说:“叔叔、大爷,可怜可怜我们吧,我爷爷是个残疾,今天一早从我家出来找郎中,找到郎中看了病,再也回不去了。”   “你们家住哪里?”杨班侯问。   女童用手指着前面的树林子;“穿过这片树林就到了。”   一个镖师对杨班侯道:“你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女童一听,哇地哭开了:“天快黑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到家,爹爹又出了远门,娘半身不遂,这可咋办呀!”   杨班侯秉性善良,一见女童哭得那么伤心,怜悯之情油然而生。他翻身下马,拉着女童道:“小妹妹,不要着急,让你爷爷骑我的马。”   老者一听,笑逐颜开,叹道:“天底下也有好人。”   杨班侯背起老者,将他安置在自己的坐骑上。   女童为难地说:“我的双脚都磨泡了,实在走不动了,……”   杨班侯对一个镖师说:“让这个小妹妹坐在你的身后吧。”   那镖师心里不愿意,嘴里又不好说什么,搭拉着脸,无奈地点了点头。   杨班侯抱起女童,不知怎的,他觉得她很轻,轻似一片树叶。   杨班侯把女童抱到那镖师的马上,女童自然地用双手揽住那镖师的粗腰。   “哟,这腰像水桶,好粗咧。”女童嘟嚷着,快活地笑了,她笑时像一朵花。   婷婷玉立的花。   杨班侯牵着独轮车,镖骑又出发了。   进入树林,天就黑了。   这是一片混合林,各种树木杂居在一起,形成了不伦不类的树木家族,白杨树像一条条赤条条的汉子倔强地立在那里,枝桠繁多的槐树黑黝黝的,杂居的枣树光秃秃的,偶尔有几颗紫色的枣,干瘪得像老太婆的奶核,寂寞在悬在那里,混迹其间的老榆树、大头香和小灌木显得狠琐不堪。它们纤细的枝干,憔悴的姿容,显得狼狈孤寂。   这是一个广阔的林海,潮湿、清冷,风刮得树叶沙沙地响,陈阵林涛,此起彼伏,仿佛埋伏着千军万马。   老者似乎睡着了,萎缩在马背上,身子随着马的动作一摇一摆。他双目微闭,毫无动情,简直像具干尸。   女童两只粉嫩的小手紧紧抓着镖师的腰,两只亮晶晶的眸子一闪一闪,她全无睡意。   杨班侯牵着独轮车,疾步跟随着镖骑,他还是第一次护镖,心里像个水桶,一起一伏地晃荡。在这浩莽的林海,又是在黑夜中行进,他一点也不宜放松警惕。   这时,只听“咕咚”一声,女童马上的那个镖师栽了下去,另一个镖师刚一探头,女童一扬手,一把梅花针撒出去,那镖师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栽下马去。   老者一见女童得手,一拍马屁股,朝杨班侯扑来。   杨班侯已知上当,大吼一声,一招“金鸡抖翎”,迎战老者。   “哗啦”一声,树上接连跳下十几个蒙面大盗,个个手持兵器,有的直扑马上镖师,有的用刀砍翻镖师,还有四个大盗旋风般围住杨班侯。   杨班侯毫不怯阵,愈战愈勇,他见老者身手不凡,一招“金蝉脱壳”,躲过老者的双掌,瞅个空隙,一掌击倒一个大盗。   随同杨班侯来的五个镖师,已有三个呜呼哀哉,一个身负重伤,另外一个见势不妙,拨马奔逃。   余下的十几个蒙面大盗、老者和女童团团围住杨班侯。   老者冷笑一声:“小后生,还不跪地投降?”   “你们是什么人?”杨班侯怒不可遏。   “我们是水澳帮的;我就是帮主穆天真。”老者声若洪钟,震得树叶“哗哗”作响。   杨班侯听父亲讲过水澳帮,几年前水澳帮与黄葵帮在江南大战,黄葵帮帮主高鹏被水澳帮帮主穆天真戮瞎双目,穆天真被高鹏砍去双腿,各自死伤惨重,不分胜负,江湖上一提起这场恶战,无不谈虎色变。   穆天真呵呵笑道:“你就是北京杨无敌的公子杨班侯,你若识相,把广平府的财物留下,做个买路钱,我们放你一条生路,因为我们不愿同杨无敌结下冤家。如果不识相,那就别怪我水澳帮不讲情面……”   杨班侯冷笑一声:“姓杨的生出来还没说过软话,要想劫镖,先问问我这拳头答应不答应。”   女童勒马上前,用手一指杨班侯:“你这秃头小子死到临头还说硬话,真是不知好歹!”   杨班侯也用手指着女童道:“你这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真是阎王爷的闺女——小鬼屄,你编造瞎话骗爷爷,看我撕了你的嘴!”说着,一招“渔翁拉纤”,以梅花拳猛击女童,女童轻轻一闪身。拳头打在马头上,那匹马惨叫一声,踉跄退后几步。女童一扬手,一把亮闪闪的梅花针撒过来。   杨班侯急忙缩肩,紧拉马缰,那匹马躲避不及,马头、马颈早中了几枚梅花针,登时倒下,杨班侯一招“白猿攀枝”,纵身一跃,紧紧拽住一个树桠,双脚一蹬,将女童蹬下马去。   穆天真大叫一声:“勿伤吾养女秋杏!”催马上前,一招“太公钓鱼”,用手掌猛削杨班侯的双腿。   杨班侯见他掌势凶猛,感到火辣辣一股气势,一招“金钩挂环”,又窜到另一棵树上。回头一看,穆天真双目通红,在黑漆漆的夜晚如同一双灯笼,两只手掌通红似炭。   “毒砂掌”!杨班侯暗暗叫道。   穆天真见杨班侯闪避,又拍马上前,一招“罗汉扶栏”,身子竟挺起来,两个断腿接头横立马背,双掌又向杨班侯劈来。   杨班侯飘然而下,落在一匹载着财物的马上。   一伙大盗蜂拥而上,举刀乱剁。   杨班侯勃然大怒,急用“童子摊碑”之式,接连打倒两个大盗。一个大盗悄悄潜于杨班侯的马下,悄悄举刀;杨班侯一个转身,用两腿夹住那个大盗的脑袋,一用力,竟将大盗夹死,宝刀悄然落地。   穆天真又扑过来,他纵身一跃,身子离了马鞍,双掌齐掼,使尽全身之力,朝杨班侯撞来。   杨班侯正与两个大盗纠缠,正用两手捏住那两人的刀锋,运足气力,要将二人刀片捏弯,只见刀片已略略弯曲。他已没有余力来顾及穆天真的猛力袭击。   情形十分危急。   这时,一股狂风袭来,树叶飒飒而落。半空中滚来一个人,那人大吼一声,犹如霹雳,张开双掌,与穆天真的双掌正撞在一起。   四掌相接,澎澎有声,那人与穆天真各自退了回去,穆天真灵巧地一弹,又回到马上。那人往回一弹,坐到一个树桠上。   “哈,哈,你手上中了毒。”穆天真幸灾乐祸地叫道。   那个人也哈哈大笑,说道:“穆老头,我这手掌是避毒掌,已用丹田之气将毒驱散。”   杨班侯听到那人的声音非常熟悉,仔细一看,正是师父武禹襄。   原来武禹襄自从杨班侯走后,一直悄悄尾随于后,他正想进京会晤杨露禅,当然也担心杨班侯遇到麻烦。   “师父!”杨班侯惊喜地大叫一声。   “原来是武秀才到了!”穆天真“嘿嘿”冷笑,一挥手,叫一声:“伙计们,一齐上。”   真是一场鏖战,穆天真与武禹襄战作一团,两团白影,卷来卷去,一忽儿树上,一忽儿地上。   杨班侯抖擞精神,与女童和众盗混战。一个大盗被杨班侯削掉左肩,另一个大盗的后背中了杨班侯一掌。   女童的梅花针十分厉害,杨班侯为躲他的梅花针不得不分神。杨班侯采用各个击破的战术,利用大树做掩护,与她们兜圈子,瞅准战机发动袭击。   大盗又倒下三个。   女童有些急燥,一招“倒背金人”,双手扯住杨班侯的衣襟,想把他摔出去。   杨班侯趁势揽住她的腰,点了她的穴位。   “爹爹,我不行了。”女童发出求援。   穆天真一看,有些慌张,对武禹襄说:“武秀才,您高抬贵手,今日算我们输了。”   武禹襄道:“你要发誓,水澳帮再也不干抢劫盗窃的勾当。”   穆天真垂着头,喃喃地说:“可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武禹襄道:“你们水澳帮有上千之众,可以开荒地种田、造渔船捕鱼啊!”   穆天真道:“造渔船也需要银子啊。”   武禹襄道:“你在天津、厦门、温州、广州都有钱庄,怎么能说没有银子呢,为何非要干劫镖劫舍的勾当?”   穆天真见武禹襄清楚自己的底细,也就不再狡辩了。   “你什么时候添了这么一个女儿?”武禹襄指着女童问。   穆天真恨恨地说:“黄葵帮的高剑艾杀了我的亲生女儿穆小凤,我哭了三天三夜,眼睛几乎哭瞎。我的朋友、清宫护卫总管蔡啸天见我如此伤心,便送给我这个女孩子做我的养女,这女孩子叫秋杏,又机灵又会哄人,我十分喜欢,觉得她比我的女儿穆小凤更可爱。”   “她是谁的孩子?”   穆天真有些犹豫,笑道:“武秀才打听得太细了……”   武禹襄也笑道:“我在想,这么漂亮伶俐的女孩子,哪个狠心的父每会把她送人呢?”穆天真的嘴角嚅动着,半天才迸出这么一句话:“她是从宫里抱出来的……” 第43章 斗竹筷大闹同和居 驯烈马平定端王府   杨班侯跟着武禹襄快马加鞭,很快来到北京城里,他们将广乎府的财物交了差,便来端王府找杨露禅。   二人走到西四牌楼,杨班侯嚷道:“师父,我肚子饿了。”   武禹襄见旁边有一家“同和居”饭馆,便与杨班侯走了进去。   进了“同和居”的门,二人朝左一转,正听到有个堂倌唱道:“王师傅,我在三号,要抖鸭掌七寸,七寸糟鸭片,卤生口七寸,七寸鸡丝黄瓜。炸脸肝七寸,七寸糟熘鱼片,清炒虾仁七寸,七寸油爆肚仁。烩两鸡丝中碗,中碗烩鸭四宝,烩虾仁中碗,中碗烩什锦丁,烩三鲜大碗,大碗烩全家福……王师傅,鲤鱼有吗?”   里面传出一个粗犷的声音:“有!”   那堂倌又唱道:“红烧鲤鱼两尾,扒鱼唇三斤两盘盛,两盘盛三斤葱烧海参,扒肘条两大盘,大酥丸子两出海,汤烧肘子两个,高汤两大海,鸭骨头熬白菜一出海。王师傅,我这菜是两桌,热菜听信儿冷荤走——”   堂倌一转头,看到杨班侯、武禹襄二人,说道:“二位怎么到这边了?往右转。”   杨班侯与武禹襄朝右走,穿过一个夹道,来到一个饭厅,里面热烘烘坐了几十个人。二人拣了一个靠窗的空桌前坐下。   杨班侯问:“那个伙计唱什么哪?”   武禹襄回答:“这叫报菜单,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顾客点了菜,跑堂的要高声复述菜名,报出价码。他们口齿流利,声调悠扬,有板有眼。跑堂的先把菜单按上菜先后理好顺序,编好菜词,他们要记住哪个座上的客人点了什么菜,应当先上哪个菜,每个菜要用几寸盘,菜价多少,总共多少钱,算一笔走马帐。其次,要有一副好口才,不但说话要甜,报菜名也要嘎崩利落脆……”   正说着,方才那个堂倌笑咪咪走了过来。他右手腕上搭一块一尺二长的白粗布,随手擦着桌子。   “二位要点什么?”他点头哈腰地问。   “辣子鸡丁、清炒虾仁、葱烧海参、摊黄菜、三鲜汤,再来两斤米饭。”武禹襄熟练地说完,转脸对杨班侯说道:“先凑合吃一些,到你爹那里,他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杨班侯抿着嘴笑道:“有这些足够了,我的口水都快出来了,我还没吃过这些名贵菜呢,在家时,除了白菜、萝卜,就是茄子、黄瓜。”   “摊黄菜你肯定吃过。”   杨班侯听了,疑疑惑惑地说:“还没听说过有黄菜,就知道青菜,黄瓜倒是知道。”   武禹襄笑得前仰后合:“就是炒鸡蛋啊!”   “噢,原来是这个,鸡蛋倒是吃过不少,我家养的四只老母鸡,几乎每天都下蛋。算起来,我从出生到现在,吃的鸡蛋共有几百个了。”   武禹襄向:“你刚才注意到跑堂的眼神了吗?”   杨班侯摇摇头:“谁注意这个,这里面也有学向吗?”   武禹襄点点头说:“跑堂的一面跟顾客搭话,一面注意听来自厨房的各种声音,炝勺的声音,倒热油的声音,炸的声音,炒的声音,烩的声音……都能听出来。跑堂的听到这些声音,可以准确地判断是否正在烹制自己所叫的菜,等听到掌灶师傅‘口当!口当!’两记敲勺声,那便是又有一道菜做好了,跑堂的赶紧去端菜,准没错儿。”   这时,一堂馆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杨班侯肚子早叫得“咕咕”响,埋头大吃起来。   杨班侯正在狼吞虎咽般地吃饭,邻桌有个黑脸汉子醉醉滋捧了个白底兰花粗瓷大盘走了过来,盘内盛着一只红烧鸡,上面插着一把亮闪闪的匕首。   武禹襄一进来就看到这个醉汉,他独自一人喝着闷酒。   醉汉来到杨班侯面前,哈哈笑道:“小傢伙,有几天没吃饭了吧?别把肠子撑出来……”   杨班侯抬头看了看他,说:“谁家的驴圈没拴好,把你给放出来了。”   醉汉捧腹大笑,饭厅里像刮起一阵旋凤,连窗纸都哗哗作响。   “我……我是杨无敌他爹,你竟敢骂我?”醉汉说着,操起那柄带肉的匕首,朝他脸前送来。   他不慌不忙,把嘴张开,待匕首进口,猛一合牙,“咯嘣”一声,就势将匕首尖头咬折。他把肉吞入腹中,用舌尖顶紧匕首尖头,运丹田之气,“砰”地一声,匕首飞了出去,插在屋梁之上。   “好大的一根刺啊!”杨班侯轻松地说。   醉汉一见,怔了一会儿,狼狈地回到座位,聋拉下脑袋,不作声了。   众人见此情景,都把敬佩的目光投在杨班侯身上。   只有屋角一个翠衣女子“嘿嘿”冷笑。武禹襄进来时,就已注意到那个女子,她也是独自饮酒。眼睛充满优郁。她粉红色脸颊上有两个酒窝,就像一个熟透了的红苹果有两个小小的涡儿,教人见了恨不得咬它一口。   女子见众人惊愕,手一弹,一根竹筷飞出去,击飞插在屋梁上的匕首。那匕首连转几个圈,似一团白光,又插在醉汉桌上的肉盘中,直挺挺的,不偏不倚。   众人见了发出一片赞叹之声。   竹筷代替匕首,插在匕首原来的位置上。   几个怕事的人见势不妙,溜了出去。   杨班侯看到这般情景,微微一笑,抄起桌上的一根竹筷,往上一弹,那竹筷卷着一股小旋风,击落女子的竹筷,稳稳当当插在屋梁上。   女子的那根竹筷断做三截,飘落下来。   女子翻了一下眼皮,又抄起桌上的另一根竹筷,往上一弹,那竹筷呼啸着,迅疾飞行,又将杨班侯的竹筷击落,插入屋梁不见了。杨班侯的竹筷落下来,化成一股竹末飘下来。   好强的内功!武禹襄见了,暗暗叫绝。他抄起桌上的一柄小勺,在嘴边吹了吹,往上一弹,小勺似利箭飞到屋梁之上,竟将梁柱剜了一个洞,将竹筷剔了出来,竹筷化成一股竹粉飘飘扬扬。   女子一见,暗暗吃惊,凤眼圆睁,柳叶眉往上一挑,哼了一声,站了起来,愤愤走出同和居。她走时未见三寸金莲露出来,只见裙角簌簌而动,拂来一股强劲之风,桌上的杯碗锅盘全都掀翻在地,酒菜狼藉……   武禹襄小声对杨班侯说:“她是黄葵帮的。”   “您认识她?”杨班侯轻轻地问。   武禹襄摇摇头,没有说话。原来武禹襄眼力深厚,他看到那女子的后背嵌有一朵金黄色小葵花……   杨班侯随武禹襄来到端王府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血色的残阳笼罩着端王府的殿宇楼阁,银安殿像镶上了暗黄色的金环,连竹林草木也是一片暗黄色。   杨露禅听说武禹襄和杨班侯不期而至,欣喜若狂,立即将他们迎到自己房中。端王听说武式太极拳创始人武禹襄和杨露禅的儿子到了,也格外高兴,叫膳房准备了一顿丰富的晚饭,招待这两个人。   杨露禅和武禹襄道了各自别后的经历,杨露禅特别询问了陈家沟的情形,听说陈长兴的妻子王氏病故,陈德瑚家败落,财产变卖,季雯青回娘家,郑盈盈疯癫而亡,不由得叹了几口气。   武禹襄着意夸奖杨班侯一番,谈到他武功长进不小,天资聪慧,特别是来京路上,奋战水澳帮主穆天真,毫无惧色,连端王听了也入了神。武禹襄还讲到去年广平府城失火,杨班侯手挥白腊杆,将燃烧着的芦苇全都抛入护城河中,扑灭大火,杨露禅更是喜滋滋的。   晚宴散后,端王提出请武禹襄也留在府中任武术教头,武禹襄因家中杂务繁多,自己正在家乡开馆授徒,谢绝了端王的请求。端王又提出留杨班侯在府中任武术教习,杨班侯一听,高兴得手舞足蹈。杨露禅想到杨健侯已逐渐长大,妻子身边已有帮手,也想让杨班侯见见世面,便答应了端王的要求。   武禹襄在端王府住了两日,与杨露禅叙话滔滔不绝,絮絮不休,有时叙到半夜,二人交流了许多拳艺,对如何改进陈氏太极拳交换了意见,谈得十分投机。杨露禅感谢武禹襄托人赠送的王宗岳所著《太极拳谱》,并把自己亲手所抄的眉批《太极拳谱》赠送武禹襄。武禹襄因要探望兄弟武汝清,只好与杨露禅告辞。杨班侯一直把师父送到白塔寺,方才返回端王府。   杨班侯随父亲在端王府教拳,一晃过了四年,他已成长为一个少壮青年,一位名震京师的年轻拳师。这期间,由父亲介绍,他结识了八卦掌始祖董海川、会友镖局总镖头宋迈伦等老一辈杰出武术家。陈清平的女儿陈玉娘几次千里迢迢由陈家沟赵堡镇赶来与杨露禅父子见面,磋谈武艺,还一同拜会海淀谢庄猎户冯三保、冯婉贞父女俩,杨露禅父子与冯三保父女也成为莫逆之交。   这天,端王把杨班侯叫来,说道:“前几日蒙古一个王爷,献上一匹烈性马,无人敢驾驭,我想请你去试一试,如何?”   杨班侯点头答应,然后随端王来到后花园,只见一匹红鬃野马关在木笼内,仰天嘶鸣,狂踢不已。   杨班侯见这匹马没有鞍缰,浑身亮闪闪的,如炭火一般。它胸宽腿直,背平臀圆,细绒毛似红缎子,四条腿像四根柱子一般,碗口大的蹄子紧扣在地上,双目如电,闪着野性的光辉,半尺多长的红鬃剧烈抖动……   杨班侯知道这是一匹上等宝马,立即叫人开锁,放马出来。   木笼门一开,烈马撞了出来,甩鬃摇头,腾空跃起,吓得端王和太监们纷纷退后。   杨班侯没有躲闪,看看马蹄已近,猛地一缩身,钻于马腹之下,伸出两手,一手紧抓马胸,一手托住马肚,横空举起,就像举着一个光采照人的唐三彩马。   端王等人看呆了。   那匹烈马前刨后蹬,把三尺长的马尾像雨点一样摔打下来,可是杨班侯居于马下,丝毫打不着他。   那匹马又咆哮一阵,渐渐大汗淋漓,如同水洗过一样,两耳垂下来,浑身哆嗦。   杨班侯见时机已到,趁其不备,猛向空中一抛,又接在手中,连抛五次,吓得那匹马抖如筛糠。杨班侯这才让它四蹄着地,那匹马哪里还站得住,瘫在地上,喘息不止,眼里慢慢流出两行泪水。   端王一见大喜,立即叫人拿来组绳鞍蹬,把马披挂起来。   杨班侯哈哈笑道:“蒙古王爷哪里是献马,分明是欺负我中国无人,真是可恶!”端王正要夸奖杨班侯,忽见总管王兰亭匆匆进园。   “端王,不好了!英法联军六千多人已向通州杀来了!” 第44章 英法军长驱逼京师 文总管悲恸饮福海   杨班侯闻言大吃一惊,他知道英法侵略者对中国早就虎视眈眈,不久前,英法侵略联军二万五千余人,由英使额尔金、法使葛罗率领,陆续到达上海,并即启碇北上。俄国公使伊格拉切夫赶到上海,把北京和天津一带的中国防守情报,密告英法联军。以后,英法联军由北塘登陆,袭击大沽炮台,占领天津。朝廷派大学士桂良、直隶总督恒福与英法谈判媾和。伊格拉切夫极力怂恿英使提出要咸丰皇帝隆重接见的要求,咸丰皇帝拒绝。谈判破裂后,伊格拉切夫又极力鼓动英法联军尽快进入通州,不使中国的僧格林沁将军有在通州设防的时间,还向英法联军提供了俄国间谍秘密测绘的北京地图以及各种情报。如今英法联军长驱直入,果然杀来了。   杨班侯为听个究竟,来到端王居住的卧香斋外,偷听端王与王兰亭的对话。   只听王兰亭说道:“皇上已令瑞麟统带旗兵九千人赴通州设防,绵勋带兵分驻东南皇木厂、交亭等处,调山西、陕西、直隶、山东各省兵一万五千四百人入京。僧格林沁将军也已退守通州。皇上还撤了桂良钦差大臣的职务,改派载垣、穆荫前往通州与英法联军议和,阻其进兵北京……”   “洋人来得好快。”端王惴惴不安地说。   “皇上已下令调大兴、宛平两县车五百辆,准备逃往热河避暑山庄,城内人心惶惶,前门烧饼被买一空。听说英法联军在通州南二十里的张家湾,大施兽行,有两千多名女子自尽,有跳河的,跳井的,上吊的,抹脖子的,好惨哟,有一百多女子逃入礼拜寺,结果被洋人弄了去,有的割了奶子,有的被刀挑了,惨不忍睹啊!……”   端王恨恨地一拍桌子,骂道:“这帮衣冠禽兽!”   王兰亭道:“府里是不是也要做一些准备,把金银细软、文物等值钱的东西收拾一下。”   端王叹口气:“这端王府还好说,可是万园之园的圆明园怎么办?那里有价值连城的珍宝啊!”   杨班侯来到杨露禅房内,将听到的情况对父亲讲了。杨露禅叹道:“洋人的洋枪洋炮不可怕,可怕的是政府腐败无能。想当初,八旗军所向披靡,锐不可当。康雍年间,东伐西征,屡建奇功,绿营军也是异军突起,勇猛神威,后来也衰落了。如今英法联军耀武扬威,张牙舞爪,逼近京师,我与董海川、宋迈伦等人,几次上书皇上,请求集合京师上千武林英雄,与洋兵决一死战。可是皇上就是不准,说什么打仗是士兵的事情,不准百姓参与……”   局势就像阴暗的天气,一天天恶化。   九月十八日,通州谈判决裂。英法联军大败僧格林沁,通州失守。   九月二十一日,英法联军在八里桥重创清军主力僧格林沁、瑞麟等部,枪伤胜保,京兵数万人溃散。   九月二十二日,咸丰皇帝率领后妃宫眷及部分王宫大臣自圆明园逃往热河。   这天晚上,端王匆匆把杨露禅、杨班侯找来,说道:“方才圆明园总管文丰派人来,想请二位到圆明园协助看守。因皇宫护卫总管杨洪飞、蔡啸天已随皇上到热河避暑山庄,圆明园内没有高手,非常空虚,只有上千守军,文总管久仰二位大名,特意派人来请二位前去镇守。我也不便在京师久留,今天夜里也前往热河,我身边有兰亭就行了。”   杨露禅慨然道:“既然国家有难,我杨家在所不辞,我们立刻就去圆明园。”   端王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文丰派来的太监正焦灼地等着。他听说杨露禅父子愿意前往,立刻眉开眼笑。三个人挤进车厢,车夫扬鞭策马,端王和王兰亭立于门前频频挥手告别。不久,马车消失在夜色之中。   天蒙蒙亮,马车驶进圆明园大宫门,来到九洲清宴殿前,圆明园总管文丰正在石阶上如热锅上的蚂蚁,见到太监引杨露禅父子下了马车,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杨露禅见文丰面黄肌瘦,一脸凄惶之色,眼窝深陷,眼圈布满血丝,顿生怜悯之心。   杨班侯完全被圆明园宏大的气势、秀丽的景色所吸引,他一下马车,就东张西望,竟连文丰的问话也没听到。杨露禅用手拽了他的衣襟,杨班侯才醒悟过来。   文丰将二人请进大殿的西厢房,唤人端来早膳,先请二人用膳。   杨露禅、杨班侯吃完早膳,文丰心事重重地说:“想当初努尔哈赤铁马横戈,英雄不可一世,皇太极神威英勇,留下多少马上战绩。康熙大帝西征叛贼,凯歌震天;雍正帝机谋满腹,慑服臣民;乾隆爷才华横溢,江山胜迹饱蘸文墨。自从鸦片战争以来,朝廷日益贫弱,洋虏得寸进尺,大好江山日遭践踏,唉!惨不堪言。我文丰原是内务府的大臣,后被皇上任命圆明园总管大臣,统管这万园之园的事务。目前皇上率贵妃等已抵达热河承德避暑山庄,留下恭亲王奕诉在京周旋,恭亲王现躲于万寿寺。英法联军已逼近德胜门,安定门,我看圆明园也将保不住了。我久仰你们父子的声名,知道你们有一腔热血,所以特意请你们前来。我请你们来的原因并非是护园,因为凭你们的高强武艺,也难抵抗洋人的洋枪洋炮,何况他们是几千之众,圆明园肯定保不住了。我请你们来是有要事相托,因为要遮人耳目,所以托名为护园……”文丰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   杨露禅见他神情紧张,忙问:“官人尽管说。”   文丰接着说:“圆明园如被洋人侵入,园内珍贵文物和珍宝必被抢掠或毁坏,我已差人将能运走的文物和珍宝装车,打算藏在西山之中,待洋人退后,再运回圆明园,我想请二位亲自押送……”   杨露禅慷慨激昂地说:“我们父子愿担当此任,请官人放心。”   “我给你们跪下了。”文丰说着,跪下一条腿。   杨露禅连忙扶起文丰,问道:“何时出发?”   文丰道:“我想洋兵一时还到不了圆明园,一是因为太监们正在收拾文物,二是因白日出园惹人耳目,今晚出园比较适宜。”   杨露禅点点头,凝望着窗外苍茫的景物,湖面上有一层薄薄的雾,石桥隐约,朱亭时现,显得凄凉静寂。   文丰又说:“二位辛苦了,白日睡上一觉,好好歇息一下,养精蓄说。”说完,让太监带他们来到后面两间寝室,安排睡下。   杨露禅、杨班侯睡至傍晚,忽被一阵激烈的枪声惊醒。   杨露禅连忙披衣来到窗前一看,只见三十多个猎户,手持大刀或宝剑,仓皇奔逃。其中有个老者,双目烁烁,身法轻捷,还有一个少女,气喘吁吁,血染衣裳,好似面熟。   这一老一少正是十几年前杨露禅在陈家沟见过的“盖五岳”冯三保和冯婉贞。   杨露禅正要招呼她们,她们已飞快地奔进九洲清宴殿。   一忽儿,大批英法联军涌入,穿过正大光明殿,向九洲清宴殿扑来。   杨露禅磨拳擦掌,准备与洋兵决一死战。   这时,只见九洲清宴殿门大开,圆明园总管大臣文丰挺身而出,雪髯飘飞,一挥大手,大声喝道:“这是中国皇帝的宫苑,外国人不得擅自入内!”   这声音,似洪钟,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文丰的身后闪出大批手持兵器的侍卫,个个横眉竖目,剑拨弩张。   空气像是凝结了。   洋兵被震慑住了,你看看我,我望望你,谁也不敢再上前一步。   两个洋兵头目商议着,一个洋兵头目说:“先请示一下额尔金公使。”   另一个洋兵头目点点头:“先把部队撤到大门外。”   一个洋兵头目穿着雪亮的靴子,挎着军刀,迈着大步,走上石阶,来到文丰面前,高声说道:“我们是大英帝国和法兰西帝国的军队,你们的刁民杀害了我们四十多个士兵,他们现已躲到这座花园,我们限你们五小时内交出杀人凶手,否则格杀勿论!”说完,一转身,又迈着笔直的步子返回行列。洋兵退出圆明园,驻扎在大门以外。   文丰来到杨露禅房间,杨班侯也在座。文丰神色沮丧,说道:“洋兵来得迅疾,请二位立刻出发,从后门出去。”   杨露禅问:“都谁备好了吗?”   文丰回答:“共有十辆马车,六十个箱子,我挑选了十个马夫和五十个精壮侍卫,你们都骑马走。我派一个叫鸣琴的宫女差头做你们的向导,她比较熟悉西山的路径。……”   正说着,只听窗外“噗通”一声,有人倒地的声音。   杨露禅叫声不好,呼地推开门,但见冯三保、冯婉贞父女俩威风凛凛地出现于门口,冯婉贞手持的宝剑上淌着鲜血。   杨露禅往前一探步,见有个黑衣蒙面人躺在窗下,后背冒着鲜血。   “我们都听到了。”冯三保说。   杨露禅惊喜地叫道:“冯大哥!”   杨班侯也亲热地拉着冯婉贞的手,说:“婉贞姐!”   冯三保父女与杨露禅父子亲密地叙话。   文丰认得冯三保父女,冯三保和谢庄的猎户常把猎物卖给圆明园。冯三保对文丰说:“大官人若是信得过我们父女,就让我们父女也跟杨教头去吧。”   文丰见他言语诚挚,也知他是一个爱国老英雄,于是答应了。   一行人悄悄出了房间,正见一个人迎面而来,文丰问道:   “准备好了吗?”那人答道:“都准备好了,后门附近没有洋兵。”   杨露禅见那人一身青衣,身材窈窕,面目清秀。   文丰介绍道:“她就是鸣琴,已经换了男装,路上方便些,婉贞姑娘是不是也应换男装?”   冯婉贞哼了一声,说道:“我有一身武艺,不用换。”   几个人穿过“天然图画”、“曲院风荷”,过了同乐院,沿着一望无际的福海,快步行进。来到如意桥上,凉风习习。文丰停了下来,他朝杨露禅、冯三保等人双膝跪下,怆然泪下道:“这该不是当年燕太子丹易水之畔送客吧。”   冯三保道:“大官人说到哪里去了,快请起吧。”   文丰慨然道:“我文丰一生为官,除了花了些银两求官、求妾,再未求过人。今晚,我跪求几位英雄豪杰,护送国宝到深山,拜托了!”说完,泪流满面。   杨露禅劝道:“官人快请起来,我们定要尽心竭力!”   文丰望着福海苍茫的景色,仰天哭道:“我生是华夏的人,死是华夏的鬼,生是朝廷的臣,死是清陵的魂,圆明园啊,圆明园,你这聚古今艺术珍品而建成的世界上最宏伟美丽的宫殿,举世无匹的壮丽宫苑,就要遭到毁灭,圆明园,我与你同归于尽!……”说着,猛的弯腰站起,一纵身,跃进了福海…… 第45章 潭柘寺粥中落野鸽 梨树院墙头遗投石   杨露禅去拦,已经来不及了。   冯三保叹道:“他这一去也好,省得受洋人的污辱。”   几个人快步来到“北远山村”,只见前面黑黝黝地排着十辆马车,一些侍卫整装待命,他们的手里都牵着马缰。   鸣琴引着众人来到圆明园的一个后门,她让侍卫打开后门,众人与马车鱼贯而出。   出了后门,步行的人都骑上快马,一行人迅疾朝西北驶去。   正行走间,只见圆明园方向大火冲天,通红一片,隐隐传来喊杀声,与哭叫声连成一片。   “洋兵烧园了。”鸣琴呜咽着说。“园里还有几千个姐妹呢。”   杨露禅咬咬牙,果断地说:“快走!”一忽儿,这一行车马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下午,这一行车马来到绵延起伏的燕山山脉,走进山坳,仰目四观,杨露禅见九座山峰像卫士一样呈马蹄形排列着,护卫着一座小山峦;在山峦的南侧,依山势建有一座红墙碧瓦的古老寺院,从一座山峰的半腰处,抛银滚玉般淌下一股山泉,如一条素绢绕于寺院的红墙外。   “看,那就是潭柘寺!”忧郁半天的鸣琴忽然惊喜地指着那座寺院说。   潭柘古寺,早就名噪京师,古代有“先有潭柘,后有幽州”的说法,谁个北京人不知晓呢。   鸣琴幽幽地说:“我随皇上到这里游赏过。”   杨露禅看着疲惫不堪的侍卫和马夫,向冯三保建议,今晚在此处歇息。   冯三保说:“这里离圆明园已远,我们又是悄悄出园,估计洋兵不会追到这里。这是西山的山口,虽谈不上高枕无忧,心里也算是踏实多了。”   侍卫和车夫听说进寺歇息,个个绽开了笑脸。   一行人朝寺院而来,但见苍松翠柏葱葱郁郁,巉岩巨石斗怪争奇,浓荫送凉,徐风致爽;仰面一望,一座飞金走彩的巨大牌楼赫然出现眼前,牌楼前的两株古松颇为奇特,离地面九尺多高匐匍散开,平伸出几条苍龙般的臂膀,走近油彩斑斓的大牌楼,西南的匾额上有“翠嶂丹泉”四个金饰大字,上面写着“香林净土”。进了山门,静悄悄的,没有见到一个僧人。   天王搬内,四尊巨大彩塑天王神像,依次是:东方持国天王,脸白色,怀抱一个巨大的琵琶;南方增长天王,脸蓝色,手持宝剑,西方广目天王,脸红色,右手拿蛇,左手提一个多宝珠,北方多闻天王,脸黄色,右手拿伞,左手擒一只老鼠。四大天王脚下还踏着奇形怪状的八大怪。   杨露禅退出天王殿,让侍卫和车夫在殿前歇息,留下杨班侯和冯婉贞,自己和冯三保又走进大雄宝殿,殿中供奉佛祖释伽牟尼塑像,面容丰满,神态庄严,左右两侧是弟子阿难和迦叶的塑像,殿内也没有僧人。   “怎么会没有僧人呢?”杨露禅自言自语地说。   “大概听说洋人打进了北京城,这里的僧人都吓跑了。”冯三保一边说,一边瞧了瞧佛像背后。   “潭柘寺的香火一直很盛,金朝的几个皇帝曾到这里打猎,元世祖忽必烈还送他的女儿妙严公主到寺里落发出家、康熙、乾隆皇帝曾在这里居住过,这里的和尚手眼通天,有的武艺高强,洋人未到,怎么会逃走呢?……”杨露禅和冯三保又来到斋堂三圣殿、毗卢阁、行宫院、方丈院、流杯亭、地藏殿、圆通殿、药师殿、文殊殿、观音殿等处,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僧人。   两个人返回天王殿前,杨班侯早等得不耐烦,口中不迭地喊“饿”。杨露禅与冯三保商议一下,今晚在潭柘寺住一宿,明日一早出发,晚上轮流值班,又派出侍卫到寺外放哨。杨露禅吩咐车夫把马车赶到梨树院,冯三保父女住了东厢房,杨露禅父子住了西厢房,鸣琴与冯婉贞同住一个房间,侍卫和侍卫分住附近空房。几个侍卫在鸣琴的带领下,来到天王殿东侧的伙房,在伙房的灶间,地炉上埋着一口大铜锅。这口锅直径约六尺,锅深约四尺,前伙房里还有两口更大的铜锅,一口煮粥用,一口蒸馒头。灶门的正前方,有一块石匾,石匾上刻有“潭柘寺”三个字。   鸣琴让侍卫从马车上卸下一袋白面和一袋玉米面,一口锅熬粥,另一口锅蒸馒头,然后又叫侍卫抬来半袋咸菜疙瘩,算是一顿晚膳。   馒头蒸熟,粥也煮熟,鸣琴招呼众人到伙房用饭。   杨露禅盛了一碗玉米面粥,刚端到嘴边,猛觉有一股异味,立刻摔掉饭碗,大叫一声:“大家先不要喝粥。”话音未落,“噗通”“噗通”接连倒下两个侍卫,七窍冒血,倒地身亡。粥里有毒!   大家听说粥里有毒,都放下了饭碗,你瞧瞧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寺内没有一个生人,谁也没有见到有陌生人进伙房,那么谁是投毒人呢?难道是送宝行列中的一员?   面面相觑!   杨露禅猛见空中飞过一鸟,他纵身一跃,一手把那只飞鸟摘了下来。他掰掉一块馒头,塞进飞鸟嘴中,飞鸟将馒头吞进腹中,呼煽着飞去。   馒头无毒。   可是大家连吃馒头的勇气也没有了……   冯婉贞见大家无动于衷,抢上前一步,拿起一个馒头就要往嘴里塞。   杨班侯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馒头,憨憨地说:“婉贞姐,你那么漂亮的一朵花,要是毒死了,岂不可惜?让我先吃吧……”说着,将一个馒头咬掉半个,嘴巴动了几下,吞下肚去。   大家见杨班侯没有反应,都争先恐后地拿起馒头吃起来。   杨露禅从院子里找来一根大木头,来到熬粥的灶前,两脚站于灶端,用大木头在粥中搅了搅,搅出一只鸽子,鸽子呈灰黑色,两片嘴乌黑。   鸽子的嘴涂有巨毒,它到灶间偷吃粥,毒性发作,一头栽进粥里。   谁是鸽子的主人呢?   杨露禅脑袋嗡的一声,他立刻意识到有大盗来了,醉翁之意就在这价值连城的圆明园的国宝上。   他的脑海里闪过六十个箱子。   “谁在看守箱子?”杨露禅问。   “十个侍卫。”鸣琴回答。   杨露禅飞快地走了出去,快步来到梨树院,十辆马车整齐地排在那里,五个侍卫有说有笑,非常热闹。   “杨教头,轮到我们吃了吧?”一个侍卫懒洋洋地说。   “肠子都快掉出来了。”另一个侍卫说。   “你们去吧,我来照看,再喊五个侍卫来。”   五个侍卫高高兴兴地去了。   杨露禅坐在一个靠墙的石墩上,用眼睛瞟了一下四周。   黄昏降临了,落日未没,凉风骤起,望着西北方,滚滚浓云似天兵天将,黑压压拥上来,滚过山坡,溢满山谷,似有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大雄宝殿崇檐嵯峨,铁焚炉烟云氤氲,钟磐悠悠,幡幢激荡。   杨露禅正在出神,忽见一颗圆滚滚的小石头从墙外滚了进来。   莫非是问路石?   杨露禅两只眼睛不离墙头。   一个女童稚气的脸庞在墙头上一闪。   杨露禅几步赶过去,帘上墙头,只见一个女童,红衣红裤,已跳到另一个殿顶,朝他做鬼脸,边跑边叫:“有本事追啊!”   杨露禅有些气恼,三跳两跳,追了过去。   那女童轻功极佳,蹦蹦跳跳,又跳到另一个殿顶上。   杨露禅追了一程,猛然想到车马上的珍宝,于是退了回来。   五个侍卫横躺竖卧,背上都有明显的黑印,黑血淤结。   十辆马车原动未动。   杨露禅抬头一看,三个黑影一闪即逝。   五个侍卫都中了毒砂掌!   这时,杨班候、冯三保、冯婉贞走进梨树院,一见此情此景,怔住了。   杨露禅说道:“不知是哪路的巨盗,刚才我去追一个女童,回来后发现这五个侍卫中了毒砂掌。……”   又是一个女童。杨班侯脑海里闪现出来京路上见到的那个叫秋杏的女童。   莫非是水澳帮闻到味扑来了?杨班侯向爹爹谈了自己的推测。   冯三保深沉地说:“看来我们这一路上并不平静,要有几场恶斗。”   “爹,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还怕它怎的?”冯婉贞忿忿地说。   这时,鸣琴和那些侍卫、车夫吃过饭陆续回来了,看到这情景,都吃了一惊。   杨露禅与冯三保商定,夜里值班顺序为冯婉贞、杨班侯、杨露禅、冯三保。   杨班侯笑着对冯婉贞说:“婉贞姐姐,我接你班时,可不愿看到你打着呼噜睡着了。”   “放心吧,我的眼睛会瞪得比灯笼还大,我可不希望看到你睡得像死狗一样,让我揪你的耳朵。”   “我才不会呢!”   夜里,杨班侯准时起床,来到屋外接替冯婉贞。   冯婉贞感到有些凉意,正在院内来回踱步,她看到杨班侯,咯咯笑道:“看起来还蛮精神呢!”   杨班侯一本正经地问:“有动静吗?”   冯婉贞摇摇头:“连个贼毛也没摸着。”   冯婉贞回屋睡觉去了,杨班侯前前后后探视一下,发现几个侍卫都在自己负责监视的地方,紧张地张望着,他感到很满意。   杨班侯站了一会儿,见没有任何动静,于是朝后面走来,竟一直走到顶点的观音殿。大殿门额上有乾隆皇帝手书的横匾“莲界慈航”。殿内有乾隆皇帝书写的两幅楹联:“绕户竹风翻妙偈;当空水月涤尘襟”;“树匝丹崖空外合;泉鸣碧涧静中闻。”   杨班侯见莲花座上的观音菩萨金饰塑像丽采动人,嘻嘻笑道:“天底上哪有像你这样的美人,我来给你加两撇鬍子。”说着,他拾起一块黑炭,来到观音菩萨像前,刚要涂抹,忽听一声大喝:“休要戏弄观音大士!” 第46章 杨班侯误入雀儿庵 柳笑虎命丧潭柘寺   杨班侯听了,唬了一跳,四处一瞧,没有看到任何人。杨班侯来到观音菩萨像后,见有个黑影一闪,窜出了后门。   “何人?”杨班侯大喝一声,向黑影扑去。   那黑影出了潭柘寺流杯亭东侧的小门,沿着石板铺就的山路,向后山攀登。   杨班侯在后面紧追不舍,山石峥嵘,橡树繁茂,追来追去,来到橡树掩映的一个小尼庵,尼庵门额上书“雀儿庵”三个金色小字,两旁有一对联,左联是:神话离奇色听径。右联是:佛心感应兽心灵。   庵门虚掩,杨班侯走进庵门,只见疏竹落木,残墙颓壁,甚是荒凉。   杨班侯又走进大雄宝殿,只见佛祖释伽牟尼铜像前,一群尼姑正在跪拜,为首的一个尼姑,眉清目秀,合掌念经,显得十分虔诚。   杨班侯暗暗吃惊,心想:“潭柘寺内没有一个僧人,可是这后山雀儿庵内却有二十多个尼姑,个个羞花闭月之容,年轻貌美,真是奇怪。”   “你们是不是妖精?”杨班侯喝问。   为首的那个尼姑,连头都没抬,慢条斯理地问:“是哪家的主公没有管教之力,把一个混小子放出来了,说话如此无理。”   杨班侯问道:“为何三更半夜还在这里念经?”   那尼姑缓缓答道:“出家前罪孽深重,有道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日日虔诚,夜夜忠弩,时时忏悔,方能脱离苦海。”   “那你们出家前犯了什么罪孽?”   “我们原是北京八大胡同的烟花女子,有的被逼堕入青楼,有的贪图淫欲,有的因骗失身,有的图谋钱财,现在恍然大悟,皆归正果。”   “我怎么没有听说还有这么一座雀儿庵?”杨班侯又问。   “世界如此之大,天地如此之浩,人间如此之繁,佛界如此之宏,树林如此之茂,你听说的恐怕还有许多。几百年前,金朝有个皇帝,号为金章宗,常来此地用弹弓打雀儿,后修一庵,名为雀儿庵,雀儿庵由此而来,香火时断时续,犹如人间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又犹如治理众人之事,时而宽之,时而猛之;政宽则民慢,慢则施之于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于宽,宽猛兼济,安家乐业,太平无事。”   “看你瞎扯什么?”杨班侯不耐烦地嚷道,接着又问:“有一个贼人跑到这庵里来了,我要搜庵!”   那个尼姑双眼一瞪,冷冷地说:“雀儿庵是清净之地、圣贤之处,你怎么能随便乱搜,你说有一贼人窜入本庵,你是不是贼人呢?为何三更半夜来到这深山古寺,擅自闯入本庵?”   “我……”杨班侯一时语塞。   “我是来护送皇……”说到这里,杨班侯不敢再往下说,恐怕泄漏天机。   “你是皇差?”尼姑呵呵而笑。快请皇差入座。   那些尼姑一听纷纷起身,排成两列,站立一旁,中间闪出两尺宽的一个过道,为首的那个尼姑已立于正中。   “我……我不是皇差……”杨班侯支支吾吾地说。   “那一定是草寇喽。”尼姑哈哈大笑。   “我也不是草寇……”   “那你究竟是何人?”尼姑勃然大怒。   “我……我是前来拜山的……”杨班侯嘻嘻笑着,往前凑了两步,作了一揖。   “你是杨氏太极拳始祖杨无敌的公子杨班侯!”尼姑声震殿宇,又说道:“还不快给我拿下!”   那些尼姑纷纷抽出一种奇特的精致兵器,葵花形,每个葵瓣尖锐无比,涂有巨毒;她们一齐朝杨班侯扑来。   杨班侯一招“玉女穿梭”,躲过一个尼姑饿虎扑食之势,那尼姑扑了个空;杨班侯迅速向左转身,用左手中指点了她头后的枕骨穴。   又一个尼姑挥动兵器朝杨班侯双肋刺来,杨班侯虚晃一晃,速出右手点击了她胸部的颤中穴。   一个尼姑以鹞子钻林之势冲来,猛出右肘袭击杨班侯的胸部;杨班侯左脚向后撤一步,同时出右拳击挡作虚势,然后一个左弓步,猛出左手向下点中她脐上的水分穴。   那为首的尼姑见三个尼姑接连倒地,冷笑一声,伸出纤纤玉手,击掌三声,那些尼姑呼的散开;杨班侯刚要躲闪,一个大网从空中抛来,他纵身一跳,已来不及,被罩在网中……   杨露禅一觉醒来,已是接替杨班侯值班的时间,他翻身起床,走出屋门,正见十几个尼姑在悄悄移动马车,杨班侯不知到哪里去了。他大喝一声:“有贼!”便窜了过去。那些尼姑猛见杨露禅扑来,吃了一惊,纷纷拿出兵器,迎击杨露禅。   杨露禅以风扫梅花之势,左右挪展,接连打死两个尼姑,那些尼姑见冯三保、冯婉贞也跃出房间,叫一声:“风紧”,纷纷离开梨树院,转眼无影无踪。   杨露禅也不追赶,来到一个尼姑尸首前看了看,没有看出什么名堂。   冯三保走过来说:“这些尼姑不知是哪路贼人?”   冯婉贞眼尖,在一个尼姑手腕处着到一个黄色向日葵图案,叫道:“这些尼姑是黄葵帮的,想必是高剑艾到了!”   杨露禅听到“黄葵帮”三个字,猛的想起当年在苏州高家花园暗室受厄的情景,不由得怒火上升,愤愤道:“猫闻着腥味都来了!”   冯婉贞和被喊醒的侍卫、车夫留下来护守马车,杨露禅和冯三保去寻找杨班侯,找遍潭柘寺,只看到几个侍卫的尸首,没有发现杨班侯。   杨露禅有点慌张,但是尽量保持镇定。冯三保猛的发现墙头伸进一个亮晶晶的东西,紧接着升起一个黑呼呼的脑袋。他一扬手,一支飞镖飞了出去,但就在同时,一道火星一闪,“砰”的一声。冯三保一推杨露禅,两个人都跌倒在地。   “砰!砰!”又是两声,是洋枪射击的声音,在这沉寂的夜里,枪声清脆、响亮。   杨露禅有点火了,连打几个滚,滚到一裸柘树后,两只手齐举,连发四支飞镖,但听一声惨叫,发出重物落地的声音。   杨露禅听听没有什么动静了,于是和冯三保跑到墙边,草丛里有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冯三保捡起来,原来是一支洋手枪。   “洋人追来了?”冯三保有些紧张。   两个人攀上院墙,墙外静悄悄的,一片漆黑,墙下趴着一个人。两个人跳下墙,杨露禅见四支飞镖都射在那人的头上,血肉模糊。   杨露禅见那人有些面熟,仔细辨认,终于认出此人是山东“雄县柳”柳腾蛟的儿子柳笑虎。杨露禅知道柳腾蛟与洋人勾结甚密,当年在老家广平府,就是他领了洋人到太和堂药栈贩卖鸦片,莫非洋人也闻到了腥味,派兵追到了这里?杨露禅想到这里,心里感到沉甸甸的。   杨露禅把柳笑虎的底细跟冯三保说了,冯三保也感到事态严重,二人赶快返回梨树院。杨露禅建议立即启程,队伍朝百花山行进,自己断后,同时寻找杨班侯。冯三保、冯婉贞都同意了。放哨的几个侍卫也没有回来,杨露禅派了几个侍卫寻找他们,结果这几个侍卫也没有回来。   现在除了杨露禅、冯三保、冯婉贞、鸣琴之外,只剩下二十九个侍卫和十个车夫。   天阴沉沉的,深秋的潭柘寺没有一点生机,虫鸣凄凄,偶有零星雨点掠过脸颊,四处都是沉睡的山影,树林里一片漆黑,高大的杈枒狰狞张舞,枯萎丛杂的矮树在林边隙地上瑟瑟作声,摇曳的野草在夜风中鳗鱼般蠕蠕游动,有如伸出长爪,一团团落叶在风中急走。   黑暗教人见了心悸。   车马像蚂蚁一样离开了潭柘寺,沿着山间婉蜒的小道向西蠕动。   冯三保悄悄扯了一下杨露禅的衣襟,小声问:“班侯怎么办?”   杨露禅眼圈一红,也用小声回答:“这莽莽山野,到哪里找他呢?如果再耽误下去,这价值连城的国宝就要沦丧贼人之手。事到如今,我只能舍卒保车了,生死由命吧……”杨露禅重重叹了一口气。   冯三保道:“宁可与国宝同归于尽,也不能让它落入贼人之手,更不能落人洋鬼子手里。”   杨露禅心事重重地望着一辆辆徐徐行进的马车,说道:“但愿它能返回北京城。”   冯三保咳嗽一声:“你的意思是把这些国宝埋在百花山?”   “只要能埋到贼人发现不了的地方就行”。   “可是如果我们这些护宝的人里有内奸呢?”   杨露禅无言以对。   冯三保小声地说:“是谁往粥中投毒的呢?会不会是护宝的人呢?”   杨露禅说:“如果贼人躲在寺院暗处放飞野鸽、也能投毒……”   “真是难以推测啊!”冯三保重重地叹了口气。   其实杨露禅此时的心情比同行的任何人都糟糕,杨班侯究竟到哪里去了?可能遭到暗算,已扬尸野外,也可能被贼人捕了去,关押在什么地方,凭杨班侯的武艺在江湖上也属上乘,只是性格太刚烈,缺少点计谋,在这一点上,他要比弟弟健侯差一些,对手一定是武林高手,或许就是那个诡计多端的高剑艾。对手都是些什么人呢?除了黄葵帮,可能还会有水澳帮,或者还有洋人……   杨露禅正走着,忽见一个侍卫离开了行列,溜到树林里去了。他起了疑心,于是尾随那侍卫跟了过去。   侍卫拨开树枝,来到一个树根旁蹲下来。   杨露禅不知他在干什么,蹑手蹑脚凑上前去。   传来一股臭烘烘的气味,原来侍卫在解大溲。   杨露禅感到无聊,悄悄地退了回去。   车马仍在缓缓行进,有时平稳,有时颠簸,有时上坡,有时倾斜……   那个侍卫疾步赶上行列,来到侍卫中间,又开始赶路。   担忧、疲惫、惊险、乏困,有的车夫一边赶车,一边发出哈欠声,有的侍卫开始骂娘,有的侍卫身子打晃儿,也有的侍卫故意说一些下流话,解闷,他们的声音高高的,仿佛故意说给这支行列唯一的两个女人冯婉贞和鸣琴听,似乎只有让这两个漂亮的女人听见,他们才觉得过瘾,才能得到宽慰,才能解一解困意和乏味。   “嘿,你瞧那黑妞,还真有点野味,奶子高得像笳子,要是能揉一下……”   “那女差头也不赖,半老徐娘,瞧那一对风流眼儿,瞧你一眼,叫你三宿睡不踏实觉,嘿!……”   “得了,都让皇上过了筛子了,没啥嚼头……”   “这你就不懂了,还是姜老了辣……”   冯三保越听越不堪入耳,越听越压不住火,他见女儿红着脸,低着头赶路,再也掤不住劲了,于是嚷道:“别瞎叫春了!剃头挑子——一头热!谁家里没有姐妹?要是想闹猫,等回去凭本事讨个老婆,谁再狗戴嚼子——胡勒勒,我就一刀煽了谁!……”   冯三保这几句话,算是压住了阵势,再也没有人言语了,只听到踢踢沓沓的脚步声和得得的马蹄声,显得单调和压抑。   忽然,行列里又钻出一个人来,杨露禅仔细一看,是鸣琴,她捂着肚子,朝树林深处走去……   她可能是去解溲……   杨露禅想。 第47章 入林间鸣姑娘遭辱 抵百花杨壮士受邀   夜色依然很浓,很沉,天阴沉着脸,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枝连枝叶覆叶的树冠,像是把如漆似墨的夜空低低地拉下来,紧张地扣在人的头上。   黑暗仿佛没有尽头。   鸣琴还没有回来。   杨露禅下意识地感到不安,总觉得有一种不祥之兆。   “啊、啊!……”突然传来鸣琴的尖叫,紧接着变幻为她的撕人肺腑的惨叫,这声音在山间回荡着,充满了绝望和痛苦,仿佛是撕裂了的声音。   杨露禅招呼一声冯婉贞,两个人飞快朝鸣琴发声的方向奔去。   马似乎也被这叫声惊慄了,停了下来,竖起长耳朵,谛听着,眼睛里露出恐怖的神色。   杨露禅飞快地朝东南方向跑着,在一个灌木丛里,他惊住了。只见鸣琴一丝不挂,精赤条条地仰面躺在那里,四肢平展,两只手紧紧攥着杂草。她的双眼不再温柔,而是充满愤怒,狠狠地瞪着夜空,她白皙丰腴的身体上沾着污泥,杂草和秽迹。   杨露禅来到她的身旁,摸了摸她的脉膊,微弱,短促。   冯婉贞也赶到这里,看到这般情景,惊得呀了一声。   “她死了?”   “没有,可能是吓昏过去了。”杨露禅说着,拾起一旁被撕得破烂不烂的衣服遮在鸣琴身上,然后气沉丹田,发功急救。   一忽儿,鸣琴悠悠醒来,看到杨露禅和冯婉贞,眼珠翻动着,过了半晌,才“哇”的哭出声来。   杨露禅让冯婉贞给鸣琴穿上衣服,自己背过脸去凝视着黑黝黝的树林。   冯女贞为鸣琴穿上争衣服,扶着她站了起来。   鸣琴断断续续地说:“我刚才到这里来解溲,刚蹲下来,就见几个洋人扑了上来,他们一齐扳倒了我……我……好惨啊!……”说着,又哭起来。   “洋人?你看清楚了?”杨露禅急急地向。   鸣琴点点头:“黄头发,大鼻子,蓝眼睛,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真的是洋人来了,他们来得好快啊。”杨露禅的眼睛四处搜索着,他看到在杂草丛里有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他捡起那东西,原来是一个金黄色的打火机。   洋人果真来了。   是大股的部队,还是小股的部队,现在还说不清楚。杨露禅背着鸣琴,三个人快步去追行列。   马车行列仍然停在那里,侍卫和车夫的眼里都露出恐惧的神色,有几个人双腿微微颤抖。冯三保走了过来,急切地问:“鸣琴怎么了?”   杨露禅小声回答:“她遇到了洋人,被洋人糟蹋了。”   “怎么?洋人果真来了?”冯三保瞪大了双眼。   杨露禅把鸣琴抱到马上,鸣琴哆嗦着说:“我冷,好像整个身体在冰窖里……”   冯婉贞也跳上了马,紧紧地把她揽到怀里,让自己的身体温暖她。   几个侍卫凑上煎来,问道;“她怎么了?”   杨露禅摆摆手,说道:“没有什么,大家赶路吧。”   队列又开始行进了,这时,乌沉沉的天突然现出亮光,一注阳光像闪电一样落在后边的山壁上,天开始亮了,洁净的蓝天上,一抹罗纱般的玫瑰色慢慢地伸展开去,青蓝色的曙光静悄悄地透过了各处险峻的山口。   鸟儿唧唧地叫响了,起初是怯生生的从树叶丛中传来,逐渐胆大起来,叽叽喳喳闹成一片。   有了生机,侍卫和车夫的胆子仿佛壮大了,他们又开始唧唧喳喳地聊天了,冯三保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他点燃了旱烟袋,一边走,一边抽,脚下也觉得轻松了。   杨露禅的心情却日益沉重,他又想起了杨班侯。杨班侯不知在何处,他想着如果过家乡,该怎样和自己的妻子说,老大凤侯患急病死了,老二班侯连个尸首也找不见,该怎样向杨氏交待呢?……   中午时分,这一行列终于来到了百花山,百花山坐落在京郊房山和门头沟的交界处,距北京城有五十多公里,这座山正像它的名字一样美丽,群山光彩熠熠,仿佛有一片神奇的亮光笼罩着,在离他们最近的那道轮廓柔和的、灰白的山脊背后,耸立着另外一些金黄和淡灰的山岭,山巅的积雪像纯净柔软的黄金那样灿烂。挂在山腰里那淡青色和乳白色的雾气,像飘在美人胸前的薄纱,满山透明玲珑的石块像嵌在衣冠上的宝石,遥遥看到的金黄色的树林,就像霞帔上的缨络,一条通向山腰的小路,又像美人围腰垂下来的一条美丽的玉带。   一丛丛的灌木丛中,五颜六色的野花,争奇斗妍,散发着沉沉的清香,闪着蓝莹莹光泽的大吕略花,一串连一串,像成群结队的蓝蝴蝶,停歇在花杆上,紫色的小铃铛花临风摇曳,像是在轻轻地摇铃。黄色的金莲花,绿叶丛中高挺出一枝茎杆,上面开一朵黄碟似的花朵,还有五彩缤纷的小扣子形、小五星形、小雪花形的各种野花,十分壮观。此外还有梨、海棠、柿子、核桃、栗子、红果等果树、果实累累,惹人喜爱。   杨露禅可没有心思观赏这里的景色,他在考虑在哪里选择藏宝的地方,而又要避过贼人的耳目。   车马在百花山上缓缓行进,杨露禅与冯三保正在观察藏宝之地,忽然看到路旁有个栗子树,树叶沙沙作响,跃下一个青衣少女,她背抽宝剑,来到二人面前,朝杨露禅一拱手,说道:“杨大侠,我们帮主请你走一趟。”   “你们帮主是谁?”杨露禅警觉地后退一步问。   “黄葵帮帮主高剑艾。”   “我跟她无亲无故,她找我干什么?”   “杨公子正在帮主那里,为了杨公子,你也要跟我走一趟。”   “杨班侯,他在哪里?”杨露禅急急地向。   青衣少女“嘿嘿”冷笑几声,用手一指北处:“离这里几里外,有个小西天,叫做‘瑞云观,’我们帮主在那里等候。”杨露禅把冯三保扯到一边,悄声适:“我跟她走一趟,如冯兄找到合适的藏宝之处,先将这批巨宝妥善安置,然后再到此处会合,记住,万无一失。”   冯三保道:“杨老弟尽管放心前去,多多保重!”   “拜托了!”杨露禅说完,随那个少女而去。   车马又徐徐而进。走了约有十里,拐过一个山崖,进入一个幽谷。鸣琴见有一个空地,三面皆是茂密树林,于是提议将箱子埋在此处。冯三保觉得不妥,他认为如挖地,会有松土痕迹,容易被人察觉,不如埋在树林中,不易被人发现。冯婉贞也同意爹爹的说法。   于是,车马又向前行进,约行三里,冯三保见左面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于是说:“就埋在这片树林里,它的对面是山壁,正好有一块似鹰的巨石,也好辨认。”   鸣琴和冯婉贞看了看,也觉得不错。冯三保到前前后后看了看,发现没有什么动静,便派出十名侍卫在附近布了哨,又让车夫和侍卫从马车上取下准备好的铁锹等物,就在树林里挖起来。   冯三保要求众人挖坑的动静小一些,以免惊动附近的贼人,他跑前跑后,查看着,忙合着,招呼着。   坑挖十尺,冯三保招呼众人将箱子从马车上拉下来,装进坑内。   这时,鸣琴把冯三保悄悄拉到一个僻静处,小声说道:“箱子藏好了,这些侍卫和车夫可怎么处置?”   冯三保有些不解。   鸣琴又说:“临行时,文大总管特意对我说,将这批国宝埋于西山后,要将随行侍卫和车夫都干掉,以防走漏风声……”   “可是他们都是无辜之人呀!”冯三保听了,额门上挤出疙瘩。   “皇帝派人修地下陵墓,修好后,都要把民工闷死地下,以防走漏消息,有一千死一千,有一万死一万……”   “这怎么能下手呢?”冯三保摇摇头。“他们上有老,下有小,有的还没娶老婆呢,不行,绝对不行,我要把他们带回京城。”   鸣琴见说不服冯三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六十个装满珍宝的箱子埋藏好了,冯三保吩咐马夫赶着空车,侍卫骑马,赶到与杨露禅会合的地方去。   车马又来到了方才经过的空地,鸣琴说:“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咱们在这里吃午饭吧。”说着转过身来向侍卫和车夫们:“你们饿不饿呀了”。   有个车夫说:“咋说不饿呢?三更半夜就出发,走了这么多路,一粒米还没沾牙呢!”   另一个车夫说:“腿肚子都转筋了。”   一个侍卫嚷道:“我的马都饿得走不动了。”   冯三保见状,只好吩咐在这里吃饭歇息。   鸣琴招呼几个侍卫从马车上搬下准备好的大锅煮玉米面粥。   冯三保让五个侍卫到附近放哨,然后与冯婉贞坐下来歇息。   歇了一会儿,冯三保来到车夫和侍卫中间,他问寒问暖,车夫和侍卫都非常尊敬他。冯三保说道:“咱们都是有良心的人,这些国宝都是咱们中国的珍贵文物,你们可不能将藏宝之处泄漏出去,也不能偷偷到这里来挖宝。”   一个侍卫说:“冯老伯,您别门缝里瞧人,我们可不是见银子眼开的人,没银子不能活,但是银子多了反而是祸害,惹事生非,因为惦记的人多。”   一个车夫说:“俺虽赶了一辈子大车,凭的是自己的本事吃饭,让俺偷,俺祖坟上没长那棵蒿子!”   一会儿,鸣琴喊道:“开饭喽!”   侍卫和车夫一听,都跑了过去。   鸣琴笑吟吟端着两碗玉米面粥走了过来。   “来,大伯,先喝一碗,填填肚子。婉贞,你也来一碗。”   冯三保接过一碗玉米面粥,猛闻到一股玉米香,他实在太饿了,大口小口喝了下去。   冯婉贞也接过一碗玉米面粥,大口小口地喝着。   玉米面粥实在太香太甜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鸣琴又去招呼放哨的侍卫回来喝粥。   一个侍卫对鸣琴开玩笑地说:“这粥里没有什么野鸽子吧?”   鸣琴听了,一怔,再没有说话。   山顶上出现三个人,都在冷笑,一个威风凛凛,双手叉腰,披着黑色的斗篷。一个瘫坐在一个独轮车上,推车的是一个女童。 第48章 瑞云观飞身驾瑞云 百花山悲歌落百花   杨露禅随那个少女沿着崎岖小径,来到一座树木掩映的小庙,周围景色清幽,庙前有四株挺拔的古松,高有七八丈,两人合围不拢。小庙的门额上写着“瑞云观”三个字,两旁亦有对联,左联是:人境胜游诸佛地;右联是:自家常事老僧栖。   走进观内,花繁树茂,泉水淙淙,彩廊画栋,奇石怪松,真是别有天地,山中佳景。   穿过一个角门,来到石崖上的殿阁,一座悬空的石桥,下临万丈深壑,人要扶住铁链才能勉强过去。对面左洞中悠悠转出一个少女,红装素裹,分外妖烧,正是黄葵帮帮主高剑艾。   “多年不见了,杨壮士”。高剑艾冷冷地笑着,用冷酷的目光打量着杨露禅。   “好记性,我的儿子呢?”   “在这里。”高剑艾一击掌,两个少女押着五花大绑的杨班侯走出石洞。   杨班侯面容颓丧,脸色苍白,见到杨露禅,嘴角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快把他放了!”杨露禅斩钉截铁地说。   “没那么容易吧,我有个小小的要求。”高剑艾淡淡地说,眼睛瞟着高处的山峰。   “你想要国宝?”杨露禅一针见血地说。   “你真是个聪明人。”高剑艾仍然冷笑着。   “我可不是当年在苏州高家园林时的那个杨露禅了。”   “我知道你三下陈家沟,在京都又弄了个‘杨天敌’的雅号,我可也不是当年的高剑艾了。干脆明说吧,我要你把这批国宝交给我……”   “交给你?”杨露禅爆发出一阵大笑。“你有那么大胃口吗?”   高剑艾淡淡地说:“交给我保存,是万无一失的妙策,圆明园巳不复存在了,这座经营一百多年的皇家园林已成为一片废墟。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水澳帮也来了,有一个叫柳腾蛟的,引着一个洋兵小队也赶到了这里,据说,还来了高手……”   杨露禅笑道:“为了这批国宝,你们像苍蝇一样都跟来了。”   高剑艾凤眼一瞪,喝道:“闲言少叙,你是要国宝,还是要儿子?”   杨班侯大叫道:“爹爹,你要保住国宝,不要管我!”   杨露禅道:“我两个都要。我们两个在这桥上比试,你若胜了我,我把国宝给你,你若败给我,那你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高剑艾点点头,说道:“一言为定。”   杨班侯喊道:“爹爹,不要管我,快去护卫国宝。”   高剑艾一招“双蝙回巢”,两脚跳起,身体腾空,在空中两腿向后勾起,同时两掌击拍左右脚面,立于桥中。   杨露禅也纵身来到桥中,为争取时间,一招“连环炮”,在上式右手掤发劲之后,左拳如弓弦脱扣一般抖出,猛击高剑艾头部。   高剑艾轻轻闪头,左脚后退半步,右脚随着后退半步,两腿屈膝前跪,这一招叫做“跪步上托掌”,能攻能防。   杨露禅一招“白鹤亮翅”,左腿稍稍提起,移至右脚前,以脚尖点地,左膝微弓,身体向左一转,同时右掌向前上提,随提随着臂内旋,掌心朝外,松肩沉肘,朝高剑艾一推。   高剑艾又闪开,就在她闪身的一刹那,杨露禅发现她的衣服凹凸不平,有无数尖尖小刺透出来。他不禁打了一一寒噤,原来高剑艾身上,从脖颈以下,以至四肢都绑满了一圈圈葵花形兵器,那无数攒刺想必涂满巨毒,只要将拳掌击中,高剑艾虽受到伤,敌手也必受重创、乃至中毒身亡。   杨露禅暗暗出了一身冷汗,退后几步,寻思怎样才能克敌制胜。   高剑艾见杨露禅后退,以为他有些胆怯,将重心左移,右腿站立,右腿屈膝提起,右脚猛力踹出。   杨露禅一见这情景,暗暗叫道:“有了。”原来他看到了高剑艾的右脚,想到她用脚沾地,脚心没有兵器,用拳脚攻她脚心,实为破敌之策。   杨露禅向右一闪,高剑艾右脚踹空,又改用左脚用力踹出,这一招叫做“左右朝天脚”。   杨露禅见机不可失,奋起一脚,左脚正与高剑艾左脚撞在一起。   这是力的较量。   二人运足气力,两脚相持,各自运气。时间一长,高剑艾渗出一身冷汗,身子有些打晃。   杨露禅脸憋得通红,他一眼瞥到杨班侯身上,看到他全神贯注凝眸观阵,两只大眼睛不眨一下。杨露禅看到杨班侯,顿时又生出几分力气,一使劲,一脚将高剑艾踢起,高剑艾大叫一声:“快把杨班侯推下去!”跌入万丈深壑。   押解杨班侯的两个少女正看得目瞪口呆,猛听到高剑艾呼叫,才清醒过来,两个人用力一扬,将杨班侯推入万丈深壑……   “班侯!”杨露禅大呼一声,竟不顾一切,也栽了下去,他伸手抓住杨班侯的衣襟,然后将他揽在怀里,运足气力,左手护住班侯,右手伸手抓着什么。   两个人飞快下沉,杨露禅睁大双眼,如游云一般,寻找可以拽住的东西,就在跌入谷地的一刹那,他发现崖壁之上生出一株歪脖松树。他用力一划脚,一伸右手,抓住了松树的树干,整个身子悬转着……   这真是奇妙的功夫!他用牙齿咬断了班侯身上的捆索,杨班侯也趁势拽住了树干。两个人足有三百多斤重,树根开始活动,松树有些倾斜……   情况万分紧急。   杨露禅像壁虎一样轻轻一窜,贴于石壁之上,用双手抠着石壁,整个身子紧紧贴着石壁。   杨班侯也离开松树,贴于石壁之上。   松树“呼啦”一声,脱落了,栽了下去。   父子二人用手脚找着石壁间的沟沟坎坎,费力地往下滑行,杨露禅看到下面就是山谷,离自己所在之处只有十几丈,勇气倍增。   经过一番努力,两个人血迹斑斑,终于滑到了地面。   杨露禅对杨班侯说:“我们从附近找山路,尽快去与冯老先生会合之处,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父子二人转过一个巨石,见到高剑艾血迹淋漓,仰面倒在那里,她已被浑身捆绑的葵花兵器扎了无数的窟窿,黑血汩汩而流,招引了不少虫蝇围拢而来。   杨露禅终于发现一条小路通往山上,两个人欢喜若狂,奋力攀登。   将近傍晚,他们终于来到与冯三保等人会合之处,可是冷风袭人,杂草丛生,哪里有他们的影子呢。   突然,西面传来清脆的枪声,枪声沉闷,像是一声声闷雷。   杨露禅叫一声:“不好,”立即与杨班侯朝枪响的地方奔去。   却说冯三保等人正在喝玉米面粥,一忽儿,一个侍卫口吐白沫倒下了,又一个侍卫倒下了,有三个车夫也倒下了。   冯三保慌了,摸摸这侍卫的胸口,又摸摸那车夫的脑袋。   鸣琴也倒下了,她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冷笑。   “这是怎么回事?”冯婉贞大声叫着,猛觉天晕地转,心里像刀剜一般难受,也倒下了。   “婉贞!”冯三保大叫着,扑到冯婉贞身边,冯婉贞七窍冒血,闭上了双眼,显得那么安祥、从容……   一阵儿风袭来,几片花瓣落在她清秀的面庞上。   冯三保也觉得揪心似的疼痛,他踉跄着朝前扑了几步,仰天叫道:“苍天啊,你开开眼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话未说完,仰面躺下了。   二十九个侍卫和十个车夫也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山顶上,那三个人依然冷笑。   “怎么样?穆帮主,这下总该满意了吧?”   坐在独轮车上的穆天真发疯般地大笑道:“这一下我就成了人世间最富的富翁了,比皇上还富有,要什么有什么,哈,哈……”正笑着,那威风凛凛的中年汉子一歪脚,女童没有扶住,独轮车跌下山谷,穆天真跌了下去,穆天真大叫:“蔡啸天,你真狠毒!……”渐渐没了声息。   女童一见勃然大怒,骂道:“蔡啸天,你这个王八蛋,竟敢害我的养父,我要杀死你!”说着,拔出宝剑,朝中年汉子刺去。   蔡啸天大惊失色,一个旋风,躲过剑锋,叫道:“秋杏,我是你的亲爹啊!”   秋杏一听,猛然怔住了,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闪着清辉。   蔡啸天用手一指下面,说道:“你若不信,去问她,她是你的亲娘……”   秋杏顺着蔡啸天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倒下的一片人中,有一个人动了动,坐了起来,发出一阵狂笑,这笑声令人毛发悚然。   她就是宫女差头鸣琴。   “从此,我就是高奶奶了。”她站了起来,理了理头发,朝山顶上挥着手:“啸天!”   “秋杏,我的女儿,妈就要来了!”鸣琴满眼都是泪水,沿着一条小路,朝上面狂奔。   她的头发披散着,腰带开了,像一条彩带飞旋着……   鸣琴终于跑到了山顶。   她与蔡啸天紧紧拥抱在一起……   两个人狂吻,急如雨下。   “我的小乖乖!”蔡啸天魂飞天外。   “我的亲爸爸哟!”鸣琴酥软得像白云飘飘欲飞……   秋杏睁大着眼睛,用两只白哲柔软的小手捏着耳朵,喃喃问道:“你们真是我的爹爹、妈妈?”   鸣琴这才看到女儿,她撇开蔡啸天,紧紧搂住秋杏,泪如雨下。   原来清宫护卫总管蔡啸天早就与圆明园宫女鸣琴私通,后来生下一个女儿,由蔡啸天悄悄送出宫,寄养在好友穆天真家里。穆天真的独生女儿穆小凤死后,秋杏正式拜了穆天真为养父,可是穆天真始终也没有对秋杏吐露真情,秋杏多次向穆天真询问亲生父母的下落,穆天真对她说,她的父母在与黄葵帮的一次作战中阵亡了。可是秋杏听了不信,她想:她的父母一定是武林高手,不会轻易丧生。   “穆先生是我的养父,你不应该害死他!”秋杏大声质问蔡啸天。   蔡啸天回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穆天真一死,这些国宝就归咱们一家所有了,现在知道藏宝之地的只有你妈妈一个人,咱们要一辈子享福了……”   这时,鸣琴发现蔡啸天身后不远的一块巨石后露出了一支枪筒……   “哎呀,不好!……”鸣琴不顾一切地扑向蔡啸天,将他一推。   “砰……”枪声响了,鸣琴摇晃着倒在血泊之中。   “鸣琴……”蔡啸天一下子呆住了,他伤心地伏到鸣琴面前。   山顶上出现十个手持洋枪的洋兵和一个中国人,他们步步逼近蔡啸天和秋杏。   蔡啸天看到这般情景,自知已无退路,他望着女儿秋杏……   秋杏婷婷玉立,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鲜艳夺目。   秋杏发狂般扑到鸣琴身上,哭叫着:“妈妈、妈妈……”   蔡啸天望着蜂拥而上的洋兵,又望望悲痛欲绝的秋杏,他一咬牙,一闭眼,抬脚将秋杏踢下了深崖……   “爹爹……”秋杏的声音,像重锤锤击着蔡啸天的心口。   他狂吼一声,双手一扬,连发飞镖,四个洋兵倒了下去……   “砰、砰、砰……”疯狂的子弹射到蔡啸天身上,他像个血人,全然不知躲避,抱起鸣琴的尸首,滚下了山崖……   柳腾蛟欢喜若狂地窜上山顶,叫道:“都死了!都死了!”   “你还笑,再没有人知道珍宝藏在什么地方了!”洋兵军官咆哮着,朝柳腾蛟连开三枪,柳腾蛟的笑嘴还没来得及拢上,一歪身,也扑下了山崖。   六个垂头丧气的洋兵走下了山。   杨露禅、杨班侯在山腰上正好遇到了这六个洋兵。   杨露禅远远看到洋兵,急忙拉住杨班侯,将他拉到一块巨石后面。杨露禅对他说:“他们有洋枪,咱们不能硬拼,只能智取。咱们一左一右,先用沙土迷惑他们,然后突然袭击。”   杨班侯点点头,来到右边。   洋兵走近了。   杨露禅和杨班侯一左一右,用手扬沙上,洋兵吓了一跳,眼睁不开,狼狈不堪。   杨露禅大吼一声,接连踢飞了两个洋兵的洋枪,杨班侯也夺过一个洋兵的洋枪,两个人横冲直撞,打得洋兵嗷嗷直叫。   洋军官拔出手枪,朝杨露禅射击。杨露禅就地十八滚,子弹击中一个洋兵。   洋军官恼羞成怒,接连射击,都没有射中杨露禅。   洋军官子弹打光了,捋起袖子,朝杨露禅扑来。   杨露禅一闪,洋军官扑了个空,一头栽到地上。杨露禅转身一拳,打得他脑浆迸溅。   杨班侯已结果两个洋兵的性命。   另外三个洋兵慌了神,背靠背,挥舞着拳头,连连后退,他们的洋枪有的被断为两截,有的踢到远处。   杨露禅与杨班侯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左一右,朝洋兵逼来。   一个洋兵有些吓慌了,竖起大拇指,叫道:“中国的拳脚功夫,厉害!”   另一个洋兵连连摇头:“西洋拳,不如中国功夫!”   三个洋兵后退着,后退着,忽然脚下一软,从半山腰跌了下去……   杨露禅父子终于寻到了冯三保父女的尸首,冯三保面色庄穆,古铜色的脸庞余辉未褪,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冯婉贞的脸上似乎闪着微笑,仿佛睡熟了,胸脯上散落着五颜六色的花瓣儿,有一个花瓣恰好落在她的手心里。   杨露禅默默地抱起冯三保,杨班侯沉着双眼也抱起冯婉贞,两个人盲目地朝前走着……   一片一片的晚霞像是凝固了的热血,群峰由苍翠变为墨黑,又抹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树林在静穆中轻轻喧响,像微微的叹息。暮色像一层层灰蓝色的薄纱从天上飘下来……   光,没有丝毫热力,一切事物都凝然不动,好似永远僵冷了一样……   这是一个多么悲壮的秋天,它埋葬了一个可歌可泣的故事。   杨露禅这样想着,加快了脚步……(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gzbysh】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